土豪使勁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個(gè)大男人，眼都疼出水來：“太疼了，這是疼在骨頭上??！吃飯都沒味道，睡也睡不著，折磨，只能說是折磨……”

    短短十天，他已掉了五公斤rou。

    夷光道：“刀呢？”

    “就是八百萬買的，我也給！”土豪慌忙起身，把背在身后的黑袋子打開。

    那是一把長刀，黑色刀身外裹幽綠暗光，利刃隱隱泛血光。

    梅封好奇道：“唐刀？”

    海吹紗眉一沉，道：“一看就是日本打刀，不知道別亂講！”

    夷光肯定了海吹紗的說法，蹲下來，單手拿起刀，隨意做了個(gè)起手式。

    他碰到刀的剎那，刀聲鳴鳴，亡魂萬聲悲哭，凄厲入耳。

    夷光臉色慘白，松手后退，喉嚨一震，咬著唇，一縷血從唇角溢出。

    海吹紗看愣了。

    “你還好嗎？”

    刀下亡魂的悲哭，除了夷光，他們都沒有聽到。

    夷光面色如紙，穩(wěn)了穩(wěn)心神，他招手讓土豪來。

    土豪不明所以。

    夷光抓住他的手，與他一起握住了這把刀。

    “聽?！彼]上眼睛，“聽到了嗎？”

    土豪先是茫然，而后大叫一聲，丟掉了刀，渾身顫抖，打著冷顫道：“好……好想哭，好想哭啊，我好想哭……”

    夷光道：“你剛剛聽到的悲鳴，都是這刀下的亡魂。”

    土豪捂著心臟，大口喘著氣：“我透不過氣來，好難受??！為什么會這么難受？！”

    夷光高高俯視著他，慢慢說道：“這悲鳴還能令你痛苦，還能讓你感到疼痛……就還有救。”

    “因?yàn)檫@把刀下的亡魂……都是我們的同胞?！?/br>
    第27章 被遺忘的疼痛   有些疼痛會被輕易遺忘，……

    土豪八十萬拍下的刀, 是把日本刀。

    當(dāng)夷光問他刀的來歷時(shí)，土豪想糊弄過去，他啰里啰嗦繞了一個(gè)大圈子。

    夷光：“說實(shí)話, 不要說廢話?！?/br>
    他坐在土豪對面, 半盤坐的姿勢, 隨意搭著手, 眼神陰郁。

    海吹紗還未見過這種神態(tài)下的夷光, 有些可怕, 他不茍言笑的樣子和平時(shí)溫溫柔柔的樣子截然相反，看他一眼，腦袋頂就似有什么東西按著，讓人大氣不敢出。

    轉(zhuǎn)念一想，菩薩低眉, 金剛怒目，恩威并施才可伏魔, 他有可怕的一面也就能理解了。

    土豪一腦門汗, 他低垂著頭，囁嚅道：“我家孩子喜歡這個(gè)……”

    原來, 他是個(gè)東洋文化愛好者, 投資了商業(yè)街后，接觸過幾個(gè)東洋來的商人，幾次來往后，看上了東洋的那一套框架。

    “我看人家那套禮節(jié), 特有儀式感。”土豪說。

    有個(gè)東洋商人在啟明旁邊的城市買了套房, 有了個(gè)固定住所，裝潢風(fēng)格也是和式風(fēng)。有次土豪去他家做客，見那商人穿著東洋古裝, 榻榻米上請他吃日料，背后掛著幾個(gè)忠勇大字，下頭擱著刀夾兵甲，土豪艷羨不已。

    海吹紗聽出來了，直接戳穿了他：“日本□□？你羨慕那個(gè)？”

    土豪沒辦法再掩飾，只好羞憤地點(diǎn)了幾下頭。

    “我開礦發(fā)家的，這些年國家不讓私人挖礦了，但老本行一時(shí)半會兒我也不舍得丟，手底下必須要有幾個(gè)小弟……但跟人家正規(guī)的比起來，老覺得差點(diǎn)意思。后來我就想，學(xué)一學(xué)人家的幫派文化，也搞個(gè)尊卑有序進(jìn)門給個(gè)下馬威什么的……這不就屋里缺把刀……”

    海吹紗打定了主意，要讓他從醫(yī)院出去，就進(jìn)警局。

    土豪喜歡那種東洋調(diào)調(diào)后，大肆改裝自己家，還托人去各大市場搜尋有歷史淵源的東洋古董。

    大多收的都是刀，但他對這個(gè)一知半解，統(tǒng)稱他們?yōu)槲?士-刀。

    海吹紗：“你……什么文化水平？”

    “初中輟學(xué)。”土豪如此回答。

    海吹紗不解：“初中歷史但凡看了，也不至于捧著一把臭日本刀當(dāng)寶！”

    總之，喜歡武-士-刀的土豪，這幾年收藏了不少刀，至于來歷，他說，他從不會細(xì)想。

    這把八十萬的刀，是去年年底在地下市場拍下的，刀名叫次郎妖刀，說是一個(gè)叫宮村次郎的武士用過的刀，又道這刀下魂破百，因此刀刃極其鋒利，殺氣十足，起拍價(jià)非常高。

    “你知道它殺過人，你還買？”

    “就是知道殺過人才買。”土豪抱頭道，“他們說收購刀有個(gè)講究，見過血的才能鎮(zhèn)宅，能壓住你手下的人。見血越多越霸道，能助威風(fēng)……”

    這就純屬腦子有病了。

    夷光道：“你沒交待清楚，有些事，我不是要你說給我聽。你的所有想法，我都知道，我只是要你如實(shí)將它們講出來。”

    “真沒了！”土豪道，“我真的就買了一把小日本的刀而已……”

    夷光說：“你要講出來，我才能給你解這個(gè)咒?！?/br>
    土豪：“大仙兒，我真沒有什么要講的了！”

    夷光目光冰冷：“那么，我來問，你來回答?！?/br>
    夷光開口，就把海吹紗驚住了。

    “拍賣會的名字，叫什么？”

    土豪雙手扒拉著臉，最終，低聲回答道：“戰(zhàn)犯……寶刀拾遺拍賣會?！?/br>
    “這把刀，拍賣會上，有跟你介紹來歷嗎？”

    土豪焦慮地沉默著，好久之后，他自暴自棄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嗎！你不是都算出來了嗎？！你不全部都看見了嗎！這不就結(jié)了，為什么還要我來說！”

    夷光：“說出來，無論氣憤還是丟臉，抑或是愧疚，我都要你現(xiàn)在說出來，清清楚楚的說出來，給自己聽。”

    土豪瀕臨崩潰，仰天大叫，發(fā)泄著復(fù)雜的情緒，最后，他認(rèn)命地跌坐回椅子上，頹然道：“知道。這刀是那小日本家傳的寶刀，最后一位主人叫宮村次郎，是個(gè)戰(zhàn)犯，后來死在戰(zhàn)場上，這把刀就被咱們的人給撿了，再后來那人當(dāng)了漢jian，沒錢了，又把刀賣回了日本……”

    夷光淡淡道：“他們也告訴了你，這把刀為什么會在這里拍賣，是吧？”

    土豪幾乎把頭低到了桌面下，小聲道：“說是殺人太多，日本那邊鎮(zhèn)不住，只能拿到中國大陸，地大物博的，找個(gè)雄主就壓住……”

    聽他竟然信這種說法，海吹紗忍不住罵了一句，罵得很干脆且難聽，夷光摸了摸耳朵，也沒說什么。

    “所以你就來做這個(gè)‘雄主’了？”

    土豪道：“是?！?/br>
    夷光又道：“話這次是講完了，但還有不準(zhǔn)確的地方。拍賣會上，那個(gè)日本商人是不是一早就告訴你，這刀殺的人，是什么人？”

    “……”土豪從牙縫中擠出三個(gè)字，“中國人。”

    “你當(dāng)時(shí)怎么回復(fù)那個(gè)商人的？”

    “我說……”土豪道，“那都是幾百年前的舊事，兄弟沒有隔夜仇，誰還沒個(gè)打架的時(shí)候，都過去了……友誼第一?！?/br>
    幾百年前？

    隔夜仇？

    都過去了？

    海吹紗滔天怒火，一時(shí)間梗在胸中，不知從哪發(fā)泄。

    氣他無知？還是氣他以如此輕浮的態(tài)度對待中華民族最沉痛的那段歷史？

    “咣當(dāng)”一聲，海吹紗踹歪了桌子，摔門離開。

    夷光指著門道：“她的反應(yīng)，才是正常人的反應(yīng)。”

    又指著土豪道：“而你，就是因?yàn)槟X袋空空且活得太輕松，才能輕描淡寫的說出這種缺德話?！?/br>
    土豪臉色黑紅，眼神躲躲閃閃：“我就想……咱們都中日友好這么多年了，而且說是侵華，可人家又沒殺我家的人，我奶奶戰(zhàn)爭年代活得挺好，所以我跟他們沒啥仇的……”

    夷光的目光極其可怕，土豪感覺自己的喉嚨都要被他冰封住，再也說不下去了。

    “其實(shí)你心底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但你不在乎?！币墓庹f，“你不在乎，是因?yàn)檫@種疼痛，沒痛在你身上，所以你漠視它，甚至去踐踏這份苦痛?！?/br>
    “有的人，通過只言片語，就能體會到歷史的悲痛。而也有一些人，自己不真正的痛上一痛，就不會感同身受，甚至覺得他人銘記疼痛提醒自己，也都是虛假且無趣的。”

    夷光道：“無知并非無畏，而是極其危險(xiǎn)。你的兒子，你的子孫后輩，都要為你現(xiàn)在的無知付出代價(jià)，他們會繼續(xù)麻木下去，不尊生命，不敬歷史，一味崇強(qiáng)，崇尚暴力……可悲，真的可悲。”

    狐貍嘆息。

    土豪不知聽進(jìn)去了多少。

    夷光早就知道，他這番話并不能打動土豪，甚至無法令他真正的明白和理解。

    “慶幸的是，孩子還來得及拯救，希望不晚?！?/br>
    夷光把刀放在土豪面前。

    “刀下的亡魂，一直都在提醒你和你的家人，后人如此，疼的不是你們，而是被遺忘被抹去的他們?！币墓獾?，“今晚，你和這把刀同眠吧?！?/br>
    “我一個(gè)旁觀者，三兩句話也無法讓你醒悟，還是讓他們親自來同你講道理吧?！?/br>
    夷光叩指，敲了敲刀面。

    百余亡魂從刀面中鉆出。

    那是數(shù)十年前，喪生刀下的苦難同胞，有和土豪年歲差不多大的，也有與他奶奶年齡差不多的，還有比他的兒子年齡還要小的。

    他們睜著眼睛，沉默地看向土豪，眼中沒有對后人的恨，只有無盡的悲涼。

    “想說什么就說吧?！币墓馕⑽⑶飞?，對亡魂們說道，“用什么方式都好，我把他留給你們了?！?/br>
    “而你?！币墓馀牧伺耐梁赖募绨?，“一晚時(shí)間，聽一聽他們的痛吧?！?/br>
    土豪抓住他的尾巴，求他把這些人收走。

    “我錯(cuò)了，我真的錯(cuò)了！大仙，大仙你不能……”

    夷光推開他，鎖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