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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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房是不是給她嚇住了,沒敢說出去?三爺如果漏了點風聲出去——他是向來愛講人的:“卜二奶奶靠不住”,“劉家的兩個都靠不住”,親戚里面凡是活潑點的都在可疑之列。 講她又有人信些,因為她的出身。她尋死就是憑據。是不是因為這罪名太大了,影響太大,所以這話從來沒人敢說?這都是她后來自己揣測的,當時好久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就連一年以后還不能確定,他們家也許在等著抓到個借口再發(fā)放她。老太太算是為了她上吊跟她生氣。真要是吊死了成什么話?她在自己房里養(yǎng)息了幾天,再出去伺候老太太,這話從來沒提過,不過老太太從此不大要她在跟前,講起來是二爺身體更差了,要她照應。 那年全家到普陀山進香,替二爺許愿,包了一只輪船,連他都去了,就剩下她一個人看家??墒钦{兵遣將,把南京蕪湖看房子的老人都叫了回來,代替跟去的人,在宅子里園子里分班日夜巡邏,如臨大敵。還怕人家不記得那年丟珠花的事? 她是灰了心,所以跟著二爺抽上了鴉片煙。兩人也有個伴,有個消遣。他哮喘病越發(fā)越厲害,吸煙也過了明路了,他死了,她沒有他做幌子,比較麻煩。女人吃煙的到底少,除了堂子里人,又不是年紀大的老太太,用鴉片煙治病。 男人就不同。其實他們又不是關在家里,沒有別的消遣,什么事不能干,偏偏一個個都病懨懨整天躺著,對著個小油燈。大爺三爺因為老太太最恨這個,直到老太太的喪事才公然在孝幔里面擺著煙盤子,躺在地下吸,隨時匍匐著還禮。 樓下擺滿了長桌子,裁縫排排坐著,趕制孝衣孝帶。原匹粗布簇新的時候略有點臭味,到處可以聞見。七七還沒做完,大門口的藍白紙花牌樓淋了雨,白花上染上一道道寶藍色。 每天吊客進門,吹鼓手“吱……”一齊吹起來,彎彎扭扭尖利的鼻音,有高有低,像一把亂麻似的,并成一聲狂喜的嘶吼,怪不得是紅白喜事兩用的音樂。她明知道遲早有這樣一天,也許會來得太晚了。她每次看見有個親戚,大家叫她大孫少奶奶的,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大孫少奶奶輩份小,已經快六十歲的人,抱孫子了,還是做媳婦,整天站班,還不敢扶著椅背站著,免得說她賣弄腳小。替婆婆傳話,遞遞拿拿,挨了罵紅著臉賠笑。銀娣是還比不上她,婆婆跟前輪不到她伺候,再過兩年也就要娶媳婦了,當然是個闊小姐。上頭老是給她沒臉,怎么管得住媳婦?等到老太太死了,分了家,兒子媳婦都不小了,上一代下一代中間沒有她的位子。 其實她這時候拿到錢又怎樣?還不是照樣過日子,不過等得太久,太苦了,只要搬出去自己過就是享福了??梢苑值蕉嗌僖矡o從知道,這話向來誰也不便打聽。就連大奶奶三奶奶每天替換著管帳,也不見得知道,——一向不要她管帳,藉口是二爺要她照應。她們也頂多偶爾聽見大爺三爺說起。大爺算是能干,老太太許多事都問他。三爺常在帳房里混,多少也有點數。只有二爺這些事一竅不通。老太太一死,大奶奶把老太太房里東西全都鎖了起來,等“公親”分派。一方面三爺還在公帳上支錢。 本來不便馬上分家,但是這一向家里鬧鬼,大家都聽見老太太房里咳嗽的聲音,“啃啃!”第二聲向上,特別提高,還有她的旱煙袋在紅木炕床上磕著敲灰的聲音。房門鎖著,鑰匙早交了出去了。晚上大爺在樓下守靈,也聽見樓板上老是磕托一響,是老太太懸空坐著,每次站起來,一雙木底鞋一齊落地。銀娣疑心是大奶奶弄鬼,也有人疑心她自己,不過大家還是一樣害怕。 “這房子陰氣太重,”他們舅老太爺說,“本來也是的,三年里頭辦了兩件喪事。你們還是早點搬出去,不必等過了七七,在廟里做七也是一樣。” 今天提前請了公親來,每房只有男人列席,女人只有她一個,總算今天出頭露面了。她撳了撳發(fā)髻,她的臉不打前劉海她始終看不慣。規(guī)矩是一過三十歲就不能打前劉海。老了,她對自己說。穿孝不戴耳環(huán),耳朵眼里塞著根茶葉蒂,怕洞眼長滿了。眼皮上抹了點胭脂,像哭得紅紅的,襯得眼睛也更亮。一身白布衣裙,倒有種鄉(xiāng)下女人的俏麗。樓下客都到齊了,不過她還要等請才能夠下去。她牽了牽衣服,揭開蓋碗站著喝茶,可以覺得一道寬闊的熱流筆直喝下去,流得奇慢,渾身冰冷,一顆心在熱茶里撲通撲通跳。 “大爺請二奶奶下去,”老鄭進來說。 大廳里三張紅木桌子拼成一張長桌子,大家圍著坐著,只向她點點頭,半欠了欠身,只有三爺與帳房先生站起來招呼了她一聲。他們留了個位子給她,與大爺三爺老朱先生同坐在下首,老朱先生面前紅簽藍布面帳簿堆得高高的。滿房間的湖色官紗熟羅長衫,泥金灑金扇面,只有他們家三個是臃腫不合身的孝服,那粗布又不甚白,三個有了些日子的雪人,沾著泥與草屑,坐在一起都有點窘意,三個大號孤兒。三爺自從民國剪辮子,剪了頭發(fā)留得長長的,像女學生一樣,右耳朵底下兩寸長,倒正像哀毀逾恒,顧不得理發(fā)。她這些年都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他瘦多了,嘴部突出來,比較有男子氣。老太太臨死又找不到他,派人在堂子里大找。 九老太爺開口先解釋為什么下葬前應當把這件事辦了。 他行九是大排行,老太爺從前只有他這一個兄弟,跟著哥哥,官也做得不小,也像在座的許多遺老,還留著辮子,折中地盤在瓜皮帽底下,免得引人注目。他生得瘦小,一張白凈的孩兒面,沒有一點胡子茬子,真看不出是五十多歲的人,偏著身子坐在太師椅上,就像是過年節(jié)小輩來磕頭,他不得已,坐在那里“受頭”的一副神氣。 老朱先生報帳,喃喃念著幾畝幾分幾厘,幾戶存折,幾箱銀器,幾箱瓷器,念得飛快,簡直叫人跟不上。他每次停下來和上邊說話,一定先把玳瑁邊眼鏡先摘下來。戴眼鏡是倚老賣老,沒有敬意?,F(xiàn)在讀到三爺歷年支的款子,除了那兩次老太太拿出錢來替他還債不算,原來他支的錢算他借公帳上的,銀娣本來連這一點都不確定??此魺o其事,顯然早已預先知道,拿起茶碗來喝了一口,從下嘴唇上摘掉一片茶葉。今天是他總算帳的日子,他這些年都像是跟它賽跑一樣,來不及地花錢?,F(xiàn)在這一天到底來了,一座山似的當前擋著路。她也在這里,對面坐著。兩個人白布衣服相映著,有一種慘淡的光照在臉上,她不由得想起戲上白盔白甲,陣前相見。她竭力捺下臉上的微笑,但是她知道他不是不覺得。他們難道什么都不給她留下?不會吧?老太太在的時候不見得知道?也難說。越到后來,她有許多事都寧可不知道,也許誰也不曉得到時候是個什么情形。照理當然不能都給他拿去還債——他外面欠了那么許多。不過大爺想必還是很費了番手腳。他自己當然不便說這話,長輩也都不肯叫人家兒子一文無著。 他還剩下四千多塊,折田地給他。 “田地是中興的基本,萬一有個什么,也有個退步?!本爬咸珷斦f。 蕪湖最好的田歸他。她的在北邊。他母親的首飾照樣分給他做紀念,連金條金葉子都算在內。 股票費事,二房沒有男人,少拿點股票,多分點房地產,省心。 帳房讀得告一段落,后來才知道是完了。漸漸有人低聲談笑兩句,抹鼻煙打噴嚏,抖開扇子。 她是硬著頭皮開口的,喉嚨也僵硬得不像自己。 “九老太爺,那我們太吃虧了?!?/br> 突然寧靜下來,女人的聲音更顯得又尖又薄,扁平得像剃刀。 “現(xiàn)在這種年頭,年年打仗,北邊的田收租難,房子也要在上海才值錢。是九老太爺說的。二房沒有男人。孩子又還小,將來的日子長著呢,孤兒寡婦,叫我們怎么過?” 駭異的寂靜簡直刺耳,滋滋響著,像一支唱片唱完了還在磨下去。所有的眼睛都掉過去不望著她。 九老太爺略咳了聲嗽?!岸棠踢@話,時世不好是真的。 現(xiàn)在時世不同了,當然你們現(xiàn)在不能像老太太在世的時候?,F(xiàn)在這時候誰不想省著點? 你還好,家里人少,人家兒女多的也一樣過,沒辦法。你們三房是不用說,更為難了。今天的事并不是我做的主,是大家公定的,也還費了點斟酌。親兄弟明算帳,不過我們家向來適可而止,到底是自己骨rou,一支筆寫不出兩個姚字來。子耘你覺得怎么樣?你是他們的舅舅,你說的話有份量?!?/br> 舅老太爺連連哈著腰笑著?!敖裉煊芯爬咸珷斣谶@兒,當然還是要九老太爺cao心,我到底是外人?!?/br> “你是至親,他們自己母親的同胞兄弟?!?/br> “到底差一層,差一層。今天當著姚家這些長輩,沒有我說話的份?!?/br> “景懷你說怎么樣?別讓我一個人說話,欺負孤兒寡婦,我擔當不起?!?/br> 她紅了臉,眼淚汪汪起來?!熬爬咸珷斶@話我擔當不起。 我是實在急得沒辦法,不要得罪了長輩。一個寡婦守著兩個死錢,往后只有出沒有進。 不是我吃不了苦,可憐二爺才留下這點骨血,不能耽誤了他,請先生,定親娶親,一樁樁大事都還沒有辦。我要是對不起他,我死了怎么見二爺?“ “二奶奶你非說不夠,叫我怎么著?”他嚷了起來。“真不夠又怎么?就這么點,你多拿叫誰少拿?” 她哭了:“我哪敢說什么,只求九老太爺說句公道話。老太太沒有了,只好求九老太爺替我們做主。老太太當初給二房娶親,好叫二房也有個后代,難道叫他過不了日子,替家里丟人?叫我對他奶奶對他爹怎么交代?” “我不管了?!彼麄€子不大,身段倒機靈,一腳賜翻了鑲大理石紅木椅子,走了出去。 大家面面相覷,只有大爺三爺向空中望著。然后不約而同都站了起來,紛紛跟了出去勸九老太爺,就剩她一個人坐在那里哭。 “我的夫呀,親人呀,你好狠心呀,丟下我們無依無靠。” 她哭得拍手拍膝蓋。“你可憐一輩子沒過一天好日子,前世作的什么孽,還沒受夠罪。 你就這一個兒子也給人家作踐。你欠的什么債,到現(xiàn)在都還不清,我的親人哪!“ 只有老朱先生不好意思走,一來他的帳簿都還在這兒。 “二奶奶,二奶奶?!彼驹谂赃叺吐晣@息著。 “我要到老太太靈前去講清楚,老太太陰魂還沒去遠呢,我跟了去。小和尚呢?叫他來,我?guī)ソo老太太磕頭。他爸爸就留下這點種子,我站在旁邊眼看著人家把他踩下去,我去告訴老太太是我對不起姚家祖宗,我在靈前一頭碰死了,跟了老太太去。” “二奶奶,”他哀求著,又不敢動,又不好叫女傭來伺候,或是叫人倒杯茶來,都仿佛是不拿她當回事。急得他滿頭大汗,圍著她團團轉,摘下瓜皮帽來扇汗,又替她扇?!岸棠?,” 他低聲叫,“二奶奶?!?/br> 九 “挨到下了葬,還是照本來那樣分?!卑崃思宜绺缟┥┑谝淮蝸?,她輕聲講給他們聽,像舞臺上的耳語,噓溜溜射出去,連后排都聽得清清楚楚。雖然現(xiàn)在不怕被人聽見了,她也像一切過慣大家庭生活的人,一輩子再也改不過來,永遠鬼鬼祟祟,欠身向前嘁嘁促促。 “九老太爺不來,還有人說叫我替他遞碗茶。我問這話是誰說的,這才不聽見說了。我不管,逢人就告訴。我們是分少了嘛!只要看他們搬的地方,大太太姨太太一人一個花園洋房,整套的新家具,銅床。連三爺算是沒分到什么,照樣兩個小公館?!?/br> “姑奶奶這房子好?!彼┥┱f。 “我這房子便宜?!?/br> 她也是老式洋房,不過是個弄堂,光線欠佳,星洞洞的大房間。里外墻壁都是灰白色水泥殼子,戶外的墻比較灰,里面比較白。沒有浴室,但是樓下的白漆拉門是從前有一個時期最時行的,外國人在東方的熱帶式建筑。她好容易自己有了個家,也并不怎樣布置,不光是為了省錢,也是不愿意露出她自己喜歡什么,怕人家笑暴發(fā)戶?!斑@些人別的不會,就會笑人?!彼_@樣說他們姚家的親戚。 就連現(xiàn)在分到的東西,除了用慣的也不拿出來,免得像是揀了點小便宜,還得意得很。 她原有的紅木家具現(xiàn)在擱在樓下,自己房里空空落落的。那張紅木大床太老古董,怕人笑話,收了起來,雖然不學別人買銅床,寧可用一張四柱舊鐵床。湊上一張八仙桌,幾只椅凳,在四十支光的電燈下,一切都灰撲撲的。來了客大家坐得老遠,燈下相視,臉上都一股子黑氣,看不大清楚,倒像是劫后聚首一堂,有點悲喜交集,說不出來的滋味,她自己坐在煙鋪上,這是唯一新添的東西。老太太在日,家里沒有這樣東西,所以盡管簡單,仍舊非常觸目,榻床上鋪著薄薄一層白布褥子,光禿禿一片白,像沒鋪床,更有外逃難的感覺。 “這兒好,地方也大?!北l(fā)老婆說?!暗裙媚棠倘⒘讼眿D,多添幾個孫子,也是要這點地方?!?/br> “那還有些時呢?!?/br> “今年十七了吧?跟我們阿珠同年?!?/br> 表兄妹并提,那意思她有什么聽不出的?!艾F(xiàn)在不興早定親,她堂兄弟廿幾歲都還沒有?!币惶崞鹨业牡苄郑⒖趟麄冎虚g隔了道鴻溝。 “男孩子好在年紀大點不要緊,”她嫂子喃喃地說?!暗綍r候姑奶奶可要打聽仔細了,頂好大家都知道的,姑奶奶也有個伴?!?/br> “那當然,我自己上媒人的當還不夠?” “就是這話羅,”她嫂子輕聲說?!白铍y得是彼此都知道,那就放心了?!?/br> 阿珠牽著小meimei進來。他們今天只帶了幾個小的來。她兒子在隔壁教那小男孩下棋。 “不看下棋了?”炳發(fā)老婆問。 “看不懂?!卑⒅樾χf。 “這丫頭笨?!彼赣H說?!斑€是meimei聰明?!?/br> “來,來給姑媽捶背。”銀娣叫那小女孩子。“來來來,”她拉著她摸了摸她頸項背后?!皣唵?,鲇魚似的?!?/br> “洗了澡來的嘛?!彼赣H說?!坝制こ鲆簧砗埂!?/br> 那孩子怕癢,一扭,滿頭的小辮子在銀娣身上刷過,癢咝咝的。她突然痙攣地抱著那孩子吻她。 “這些孩子里就只有她像姑媽,不怪姑媽疼她?!彼赣H說。“你給姑媽做女兒好不好?不帶你回去了,嗯?姑媽沒有女兒,你跟姑媽好不好?” “吃糖,jiejie拿糖來我們吃?!便y娣說。阿珠把桌上的高腳玻璃盤子送過來,她抓了把遞給那孩子?!澳命c到隔壁去給弟弟,去去去!”她在那孩子屁股上拍了一下。 孩子走了,她躺下來裝煙。房間里的視線集中點自然是她的腳,現(xiàn)在褲子興肥短,她雖然守舊,也露出纖削的腳踝。 穿孝,灰布鞋,白線襪,鞋尖塞著棉花裝半大腳,不過她不像有些人裝得那么長。從前裹腳,說她腳樣好,現(xiàn)在一雙腳也還是伶伶俐俐的。她吃上了煙這些年,這還是第一次當著她哥哥躺下來抽煙。炳發(fā)有點不安,尤其是自己meimei。沒有人比老式生意人更老實。他老婆和女兒輕聲談笑了幾句,又靜默下來。 “幾點了?”他說?!拔覀冊琰c回去,晚了叫不到車?!?/br> “噯,一聽見城里都不肯去?!彼掀耪f。 “現(xiàn)在城里冷清,對過的湯團店也關門了,一年就做個正月生意?!?/br> “對過的店都開不長。”顯然他們夫婦倆常用這話安慰自己。 “對過哪有湯團店?”銀娣說。 “喏,就是從前的藥店?!彼┳诱f。 “藥店關門了?” “關了好幾年了,姑奶奶好久沒回來了?!?/br> “現(xiàn)在這生意沒做頭,我們那爿店有人要我也盤了它。” “其實早該盤掉的,講起來姑奶奶面子上也不好看。” 到現(xiàn)在這時候還來放這馬后炮,真叫她又好氣又好笑。 “現(xiàn)在這時世真不在乎了?!彼f,“能混得過去就算好的了?!?/br> “現(xiàn)在是做批發(fā)賺錢?!彼纫呀浱徇^有個朋友肯帶攜他入股,就缺兩個本錢,她沒接這個碴。 “藥店關門,那小劉呢?” “噯,”炳發(fā)老婆說,“那天我看見二舅媽還問,小劉先生在哪里做生意,他娘還在吧?好笑,還叫他小劉先生,他也不小了?!?/br> “屬蛇的,”銀娣說。 炳發(fā)吃了一驚,當然是因為從前提過親,所以知道他的歲數。但是她躺在那里微笑著,在煙燈的光里眼睛半開半閉,遠遠地向他們平視著。 “那木匠還在那兒?” “哪個木匠?”炳發(fā)低聲問他老婆。 “還有哪個?那天晚上來鬧的那個?!便y娣說。 她哥哥嫂嫂都微窘地笑了。他們都記得那人拉著她手不放,被她用油燈燒了手。 “誰?誰?”她侄女兒追問母親,母親不予理睬。 “那家伙,吃飽了老酒發(fā)酒瘋。”炳發(fā)說。 “什么發(fā)酒瘋,一向那樣。”銀娣說,“不過不吃酒沒那么大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