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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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就是這樣沒清頭。”她嫂子說,“前一向他鄉(xiāng)下老婆找了來了,打架,店里打到街上。街上又打到店里,罵他沒錢寄回家去,倒有錢打野雞?!?/br> 這話她聽著異常刺耳。她說:“他從前不是這樣?!彼€以為他給她教訓(xùn)了一次,永遠忘不了。他不但玷辱了她的回憶,她根本除了那天晚上不許他有別的生活。連他老婆找了來,她都聽不進去。 她嫂子講得高興,偏說:“一向是這樣。大家都勸他,四十多歲望五十的人了,還不收心?總算把他老婆勸回去了。” 銀娣不作聲,以后一直沒大說話。她嫂子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再坐了會,問炳發(fā):“我們走吧?”和自己丈夫說話,忍不住聲音粗厲起來,露出失望灰心的神氣。 “還早呢,不到十一點。”銀娣說。 “晚了怕叫不到車?!?/br> “還早呢?!敲聪绿嗽琰c來?!?/br> 她送到樓梯口,她兒子送下樓去。他現(xiàn)在大了,不叫小和尚了,她叫他學(xué)名玉熹。他跟舅舅家的人沒什么話說,今天借著教小表弟下棋,根本不理別人。送了客,她不看見他,一問少爺睡覺了。要照平日她一定會不高興,今天她實在是氣她哥哥嫂嫂,這樣等不及,恨不得馬上用她的錢,又還想把女兒給她做媳婦,大的不要,還有小的,一定要她揀一個。 長江后浪推前浪。到她手里才幾天?就想把她擠下去。玉熹就在隔壁,也不怕給他聽見了。在他這年紀(jì),一聽見給他提親,還不馬上心野了?——也說不定聽見了,不愿意,所以賭氣不進來。這孩子總算還明白,一向也還好,也知道怕她。 她這些年來縮在自己房里,身邊的人如果不怕她還了得?連傭人都會踩到她頭上來。兒子更不必說了,不怕怎么管得??? 還不跟那些堂兄弟們學(xué)壞了?大房的幾個,就怕奶奶,見了老太太像小鬼似的,背后膽子不知有多大。玉熹倒是一向不去惹他們。不過男孩子們到了這年紀(jì),大家一起進書房,晚上哪曉得他們跑到哪兒去?實在是個心事。分了家出來,她給他請了個老先生,順便代寫寫信,先生有七十多歲了,住在家里,她寡婦人家免得人家說話。好在他也念不了兩年書了。 乍清靜下來,倒有點過不慣,從前是隔墻有耳,現(xiàn)在家里就是母子倆對瞅著。他從小是這脾氣,陰不唧唧的,整天廝守著也還是若即若離。今天晚上她倒是想他陪著說說話,他們從來不提他舅舅家的,講點別的換換口味,不然嘴里老不是味,她哥哥嫂嫂就是這樣,每回來一趟,總攪得她心里亂七八糟。她不想睡,叫老媽子給她篦頭。老鄭現(xiàn)在照管少爺,她用的都是老人。要是一搬出來就換人,又有的說了。被辭歇的傭人會到別房與親戚家去找事,講她的壞話。她實在厭倦了這些熟悉的臉,她們看見過許多事都是她想忘記的。不過留著她們也有樁好處,否則也不大覺得現(xiàn)在是她的天下了。 “還是北邊的傭人好?!彼f。“第一沒有親戚找上門來,不像本地人?,F(xiàn)在家里地方小,廚房里有些閑人來來往往,更不方便?!?/br> 她比他們哪一房都守舊。越是歧視二房,更要爭口氣。 半夜了,還一點風(fēng)絲都沒有,她坐在窗前篦頭,樓窗下臨一個鴿子籠小弄堂,一股子熱烘烘的氣味升上來,緩緩地一蓬一蓬一波一波往上噴。一種溫和郁塞的臭味,比汗酸氣濃膩些。小弄的肘彎正抵著她家樓下,所以這房子便宜。現(xiàn)在到處造起這些一樓一底的白色水泥盒子,城里從來沒有這樣擠,房子小,也是老房子,不論磚頭木頭都結(jié)實些,沉得住氣,即使臭也是糞便,不是油汗與更復(fù)雜的分泌物。 忽然有人吵架,窗外墨黑,蓋著這層暖和的厚黑毯子,聲音似乎特別近,而又嗡嗡的不甚清楚。也說不定是在街上,這么許多人七嘴八舌,弄堂里仿佛沒這么大地方。她就聽見一個年輕的女人的嚎叫: “我不要呀!我不要呀!我沒給人打過。我是他什么人,他打我?”像小孩子已經(jīng)哭完了還硬要哭下去的干嚎。 “先回去再說,時候不早了,你年紀(jì)輕,在外頭不方便,有話明天再說?!笔莻€南京口音的女人,老氣橫秋。這些旁觀者七嘴八舌勸解,只有她的聲音訓(xùn)練有素,老遠都聽得見。 老媽子有點窘?!疤?,從前老房子花園大,聽不見街上打架。” 銀娣正苦于聽不清楚,又被她打斷了,不由得生氣:“老房子自己窩里反?!?/br> “我不要呀!我不要呀!”那年輕的女人一直叫著,似乎已經(jīng)去遠了。 “噯,有話回去跟他講。”那南京女人勸告著,仿佛是對看熱鬧的人說,那一對男女顯然已經(jīng)不在這里?!八彩遣缓茫瑥埧诰土R,動手就打。” 大家還在議論著,嚎哭聲漸漸消逝,循著一條垂直線的街道上升。城市在黑暗中成為墻上掛著的一張地圖。 她從前在娘家常聽到這一類的事,都是另有丈夫有老婆在鄉(xiāng)下的。不知道為什么,在窮人之間似乎并不是壞事。生活困苦,就仿佛另有一套規(guī)矩。有的來往一輩子,拆開也沒有鬧翻。不過一定要大家都沒有錢,尤其是女人。不然男人可以走進來就打,要什么拿什么。把身體給了人,也就由人侮辱搶劫。 她從小生長在那擁擠的世界里,成千成萬的人,但是想他們也沒用。 她叫老媽子去睡了,仍舊坐在那里晾頭發(fā)。天熱頭發(fā)油膩,粘成稀疏的一綹綹,是個黑絲穗子披肩。她忽然嚇了一跳,看見自己的臉映在對過房子的玻璃窗里。就光是一張臉,一個有藍影子的月亮,浮在黑暗的玻璃上。遠看著她仍舊是年輕的,神秘而美麗。她忍不住試著向?qū)^笑笑,招招手。那張臉也向她笑著招手,使她非常害怕,而且她馬上往那邊去了,至少是她頭頂上出來的一個什么小東西,輕得癢咝咝的,在空中馳過,消失了。那張臉仍舊在幾尺外向她微笑。她像個鬼。也許十六年前她吊死了自己不知道。 她很快地站起來,還躺到煙炕上去,再點上煙燈。就連在熱天,那小油燈也給人一種安慰??上н@些煙炕都是預(yù)備兩個人對躺著的。在耀眼的燈光里,仿佛二爺還在,蜷曲著躺在對過。其實他在與不在有什么分別?就像他還在這里看守著她。 再吃煙更提起神來睡不著了。她燒煙泡留著明天抽。因為怕上床,盡管一只只織出那棕色的繭子,瞌睡得生煙漸漸地淋到燈里,才住了手。這里仍舊是燈光底下的公眾場所。一上床就是一個人在黑暗里,無非想著白天的事,你一言我一語,兩句氣人的話顛來倒去,說個不完。再就是覺得手臂與腿怎樣擺著,于是很快地僵化,手酸腿酸起來。翻個身再重新布置過,圖案隨即又明顯起來,像丑陋的花布門簾一樣,永遠在眼前,越來越討厭。再翻個身換個姿態(tài),朝天躺著,腿骨在黑暗中劃出兩道粗白線,筆鋒在膝蓋上頓一頓,照骨上又頓一頓,腳底向無窮盡的空間直蹬下去,費力到極點。盡管翻來覆去,頸項背后還是酸痛起來。有時候她可以覺得里面的一只喑啞的嘴,兩片嘴唇輕輕地相貼著,光只覺得它的存在就不能忍受。老話說女人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她就光躺在那里留戀著那盞小燈,正照在她眼睛里。整個的城市暗了下來,低低的臥在她腳頭,是煙鋪旁邊一帶遠山,也不知是一只獅子,或是一只狗躺在那里。這天也許要下雨了。外面每一個聲音都是用濕布分別包裹著,又新鮮又清楚。熟悉的一聲明,撬開一扇排門的聲音,跟著噗咯一聲,軟軟胖胖的,一盆水潑在街沿上,是弄口小店倒洗腳水。 “噯呵……赤豆糕!白糖……蓮心粥!”賣宵夜的小販拉長了聲音,唱得有腔有調(diào),高朗的嗓子,有點女性化,遠遠聽著更甜。那兩句調(diào)子馬上打到人心坎里去,心里頓時空空洞洞,寂靜下來,她眼睛望著窗戶。歌聲越來越近了。她怕,預(yù)先知道那哀愁的滋味不好受。 他彎到弄堂里去了。她從來沒聽見它這樣近,都可以捫出那嗓子里一絲絲的沙啞,像竹竿上的梗紋。一個平凡和悅的男人喉嚨,相當(dāng)年輕,大聲唱著,“噯呵……赤豆糕!白糖……蓮心粥!”那聲音赤裸裸拉長了,掛在長方形漆黑的窗前。 十 每年夏天曬箱子里的衣服,前一向因為就快分家了,上上下下都心不定,怕有人乘亂偷東西,所以耽擱到現(xiàn)在才一批批拿出來曬。簇新的補服,平金褂子,大鑲大滾寬大的女襖,像彩色的帳篷一樣,就連她年輕的時候已經(jīng)感到滑稽了。 皮里子的氣味,在薰風(fēng)里覺得渺茫得很。有些是老太太的,很難想象老太太打扮得這樣。大部分已經(jīng)沒人知道是誰的了??此鼈兗t紅綠綠擠在她窗口,倒像許多好奇的鄉(xiāng)下人在向里面張望,而她公然躺在那里,對著違禁的煙盤,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除了每年拿出來曬過,又恭恭敬敬小心折疊起來,拿它毫無辦法。男人衣服一樣花花綠綠,三鑲?cè)凉L,不過腰身窄些,袖子小些。二爺后來有些衣裳比較素凈,藍色,古銅色,也許可以改給她和玉熹穿。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他跟別人的丈夫一樣,是一種方便,有種安逸感?,F(xiàn)在親戚間的新聞永遠是夫妻吵架,男人狂嫖濫賭,寵妾滅妻。 “還是你好?!迸珎儗λf?,F(xiàn)在這倒是真話了。 躺在煙炕上,正看見窗口掛著的一件玫瑰紅綢夾袍緊挨著一件孔雀藍袍子,掛在衣架上的肩膀特別瘦削,喇叭管袖子優(yōu)雅地下垂,風(fēng)吹著胯骨,微微向前擺蕩著,背后襯著藍天,成為兩個漂亮的剪影。紅袖子時而暗暗打藍袖子一下,仿佛怕人看見似的。過了一會,藍袖子也打還它一下,又該紅袖子裝不知道,不理它。有時候又仿佛手牽手。它們使她想起她自己和三爺。他們也是剛巧離得近。他老跟她開玩笑,她也是傻,不該認真起來,他沒那個膽子。不過是這么回事。她現(xiàn)在想到他可以不覺得痛苦了,從此大家不相干,而且他現(xiàn)在倒霉了,也叫她心平了些。有一點太陽光漏進來,照在紅袖子的一角上。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家里吃的西瓜,老媽子把瓜子留下來,攤在篾簍蓋上,擱在窗臺上曬。對過的紅磚老洋房,半中半西,比這邊房子年代更久,鴿子籠小弄堂直造到它膝前。一只蜜蜂在對面一排長窗前飛過,在陽光中通體金色。有只窗戶不住地被風(fēng)吹開又砰上,那聲音異?;臎?。 “怎么一個人都沒有,都出去了?”她對老媽子說?!案墒裁吹模俊?/br> “住小家的。”老媽子說。 分租給幾家合住,黃昏的時候窗戶里黑洞洞的,出來一只竹竿,太長了,更加笨拙,游移不定地向這邊摸索一個立足點。一件淡紫色女衫鬼氣森森,一蹶一蹶地跟過來,兩臂張開穿在竹竿上,坡斜地,歪著身子。她伸頭出去看,幸而這邊不是她家的窗戶。 她反正不是在煙鋪上就是在窗口,看磨刀的,補碗的,鄰居家的人出出進進,自己不給人看見,總是避立在一邊。晚上對過打牌,金色的房間,整個展開在窗前,像古畫里一樣。 赤膊的男人都像畫在泥金箋上??磁频淖邅碜呷?,擋住燈光,白布褲子上露出狹窄的金色背脊。 這都是籠中的鳥獸,她可以一看看個半天?,F(xiàn)在把仇人去掉了,世界上忽然沒有人了。 她這里只有三節(jié)有人上門。這些年她在姚家是個黑人,親戚們也都不便理睬她,這時候也不好意思忽然親熱起來,顯得勢利。她也不去找他們,再不端著點架子,更叫這些人看不起。 所以就剩下她哥哥一家。炳發(fā)老婆這次來是一人來,便于借錢。 姑嫂對訴苦,講起來各有各的難處。各說各的,幸而老媽子進來打斷了。 “太太,三爺來了?!?/br> “哦?”都是低聲,仿佛有點恐怖似的,其實不過是大家庭里保密的習(xí)慣?!拔揖拖氯??!?/br> “他來干什么?”她輕聲和她嫂子說。 自從分家鬧那一場,大家見面都有點僵。三爺當(dāng)然又不同,不過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來決沒有好事。她倒要看他怎樣訛她。事隔多年,又沒有證人。固然女人家名聲要緊,他自己也不能叫人太不齒,現(xiàn)在越是為難,越是靠個人緣。不過到底也說不準(zhǔn),外面跑跑的人到底路數(shù)多,有些事她也還是不知道。反正兵來將擋,把心一橫,她下樓來倒很高興似的。大概人天生都是好事的,因為到底喜歡活著。實在不能有好事,壞事也行。壞事不出在別人身上,出在自己身上也 行“咦,三爺,今天怎么想起來來的?”她笑著走進來?!叭棠毯??” “她不大舒服,老毛病?!?/br> “一定又是給你氣的。你現(xiàn)在沒人管了,我真替三奶奶擔(dān)心?!?/br> “其實她現(xiàn)在倒省心了,不用在老太太跟前替我交代。” “總算你說句良心話?!币蛔聛硐嘁曃⑿Γ陀幸环N安全感。時間將他們的關(guān)系凍成了化石,成了墻壁隔在中間,把人圈禁住了,同時也使人感到安全。 這房子不錯。“ “這房子便宜,不然也住不起。那天你看見的,分家那個分法,我一個女人拖著個孩子,怎么不著急?不像你三爺,大來大去慣了的。” “我是反正弄不好了?!彼瞄L蜜蠟煙嘴吸著香煙。 “你是不在乎,錢是小事,我就氣他們不拿人當(dāng)人。你們兄弟三人都是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怎么一死了娘就是一個人的天下。長輩也沒人肯說句話?!?/br> “他們真管不了?!?/br> “都是順風(fēng)倒?!?/br> 他笑:“二嫂厲害,那天把九老太爺氣得呼嗤呼嗤的。一向除了我們老太太那張嘴喳啦喳啦的,他見了這位嫂子有點怕。老太太沒有了,也還就是二嫂,敢跟他回嘴。” 她明知這話是討她的喜歡,也還是愛聽?!拔揖褪亲熘保f了又有什么用?!彼还緡伭艘宦?。 “他老人家笑話多了。那回辦小報捧戲子,得罪了打?qū)ε_的旦角,人家有人撐腰,叫人打報館,編輯也挨打,老太爺嚇得一年多沒敢出去?!?/br> “是仿佛聽說九老太爺喜歡捧戲子,四大名旦有一個是他捧起來的?!?/br> “他就喜歡兔子。鏡于不是他養(yǎng)的?!?/br> “哦?”他隨口說著,她也不便大驚小怪。九老太爺只有一個兒子叫鏡于,已經(jīng)娶了少奶奶了?!斑@倒沒聽見說。”——雖然這些女人到了一起總是背后講人。她沒想到她們沒有一個肯跟她講心腹舌。她只覺得她是第一次走進男人的世界。 “是他叫個男底下人進去,故意放他跟他太太在一起?!?/br> “放”字特別加重,像說“放狗”一樣。 “太太倒也肯?!?/br> “他說老爺叫我來的。想必總是夫妻倆大家心里明白,要不然當(dāng)差的也沒這么大的膽子?!?/br> “這人現(xiàn)在在哪兒?” “后來給打發(fā)了。據(jù)說鏡于小時候他常在門房里嚷,少爺是我兒子?!?/br> 她不由得笑了。想想真是,她自己為了她那點心虛的事,差點送了命,跟這比起來算得了什么?當(dāng)然叔嫂之間,照他們家的看法是不得了。要叫她說,姘傭人也不見得好多少。這要是她,又要說她下賤。 “倒也沒人敢說什么,”她說?!捌┤缛隣敩F(xiàn)在,倒不想爭這份家產(chǎn)?九老太爺除了捧戲子,非常省儉,兒子又管得緊些,所以他那份家私紋風(fēng)未動。想必是他有財有勢,沒人敢為了這么件事跟他打官司,徒然敗壞家聲,叫所有的親戚都恨這搗亂的窮極無賴?!?/br> “這是老話了。”他不經(jīng)意地說。 “想起來九老太爺也是有點奇怪……陰氣森森不可捉摸?!彼龔膩砜床怀鏊莻€什么樣的人,除了分家那回發(fā)脾氣——火氣那樣大,那么個小個子,一腳踢翻了太師椅,可又是那么個活烏龜,有本事把那當(dāng)差的留在身邊這些年,兒子也有了,還想再養(yǎng)一個才放心?難道是敷衍太太,買個安靜? “從前官場興這個,”他說。“因為不許做官的嫖堂子,所以吃酒都叫相公唱曲子。不過像他這樣討厭女人的倒少?!?/br> “九老太太從前還是個美人。” “他也算對得起她了。其實不就是過繼太太的兒子?” 她笑了:“這是你們姚家?!?/br> “也不能一概而論,像我就沒出息。人家那才是膽子大。 我姚老三跟他們比起來,我不過多花兩個錢。其實我傻,“他微笑著說,表情沒有改變,但是顯然是指從前和她在廟里那次,現(xiàn)在懊悔錯過了機會。她相信這倒是真話,也是氣話,因為這回分家,當(dāng)然他是認為他們對他太辣手了些。 有短短的一段沉默。她隨即打岔,微笑著回到原來的話題上,“怪不得都說鏡于笨。” 她以前是沒留神,人家說這話總是鬼頭鬼腦的,帶著點微笑,若有所思?,F(xiàn)在想起來,才知道是說他不是讀書種子。他念書念不進去,其實大爺三爺不也是一樣? “他自己知道不知道?”她輕聲問。 他略搖搖頭,半目夾了目夾眼睛,仿佛鏡于就在這間房里,可能聽得見?!八舷壬男υ捯捕?。”鏡于怕父親怕得出奇——當(dāng)然說穿了并不奇怪,而且理所當(dāng)然——但是雖然膽子小,外邊也鬧虧空,出過幾回事。 “我還笑別人,”他說,“自己不得了在這里。二嫂借八百塊錢給我,蕪湖錢一來了就還你。” 雖然她早料到這一著,還是不免有氣。跟他說說笑笑是世故人情,難道從前待她這樣她還不死心,忘不了他?當(dāng)然他是這樣想,因為她沒機會遇見別人?!皣唵?,三爺,”她笑著說,“我真抱怨,你還不知道二嫂窮?你不會去找你的闊哥哥闊嫂嫂?” “老實告訴你,有些人我還不愿意問他們?!?/br> “我知道你這是看得起我,倒叫我為難了。搬了個家,把錢用得差不多了,我也在等田上的錢?!?/br> “二嫂幫幫忙,幫幫忙!我姚老三盡管債多,這還是第一次對自己人開口?!?/br> “是你來得不巧了,剛巧這一向正鬧著不夠用?!?/br> “幫幫忙,幫幫忙!二嫂向來待我好?!?/br> 這是話里有話,在嚇詐她? 她斜瞪了他一眼,表示她不怕?!按愫靡彩枪芬味促e。” “所以我情愿找二嫂,碰釘子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碰別人的釘子我還不犯著?!?/br> 他盡管嬉皮笑臉,大概要不是真沒辦法,也不會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