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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使它這樣說著,卻沒有立刻就行動起來,它搖晃在計秋的身邊,像是在等待著這位少年的裁決。燈籠火的神情親近而恭敬,這讓黑狐的猜想得到了更進一步的證實,他深吸了口氣,到底還是不敢隨意將自己的猜測道出,他謹慎地收拾了自己的措辭,十分鄭重道:“不過是一位從來都沒有受到過關(guān)注的普通的宮中之人罷了,又怎么有資格被您稱為‘殿下’呢?” 他又轉(zhuǎn)向燈籠火,行了一禮之后懇求道:“欺騙了燈籠火大人確實是我的過錯,當(dāng)初的我因為毫無意義的擔(dān)憂而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后來也因為猶豫而沒有向會長大人坦白,這確實是我的錯誤,不管有什么樣的懲罰,我都愿意承受……” 他不敢抬起頭,他已經(jīng)意識到了神與人的差距,那些想象中的“森神”大人的形象在今日里被他自己完全推翻,就像是深深地印刻了下來,森神就只會是這一種面貌,猶如這個詞語所代表的的概念已經(jīng)定下了形態(tài),黑狐沒敢多想,他認真進言道:“不知道大人此次喚我前來,可是有什么吩咐嗎?” 計秋從坐著的姿態(tài)站了起來,他的手中端著一本輕薄的書本,另外的一只手隨意地翻了幾紙的書頁,黑狐隱隱瞧見有熟悉的顏色從書籍的封面上流瀉而出。一輪銀白的月亮在竹影間若隱若現(xiàn),身披淺淡紅色十二單衣的女子手持白檀扇,目光清清亮亮地從紙面上看過來,黑狐記了起來,這正是他之前翻閱過不知道多少遍的《竹取物語》。 黑狐心下有些恍然。 “你有見過她?”計秋忽而問道。 黑狐幾乎是一剎那間就反應(yīng)過來計秋指代的是誰,他垂眸肯定道:“有幸得見?!?/br> “很美?”計秋感興趣道。 “天人之姿?!焙诤肓讼拢贸隽俗约核軌蛳胂蟪鰜淼淖罡叩燃壍馁澱Z,來形容那位自己記憶之中的美麗的女子。哪怕是現(xiàn)代社會中信息流通,化妝與整形生造出不知道多少位的美人,也依舊沒有哪些足以比得上當(dāng)年的那位輝夜姬君。黑狐反復(fù)醞釀了一下,最終發(fā)現(xiàn)實在是難以用語言來稱頌?zāi)欠N獨特的美麗,最后,他略略抬頭,在又看過了計秋一眼后,他忽然意識到,就像是面前的這位森神大人一般,雙方之間,都是籠罩上了一種神性之美,這是無論用多少人間的筆墨,都難以描述出來的高貴的美麗。 “天人?”計秋重復(fù)了一下黑狐的這個詞匯,他面上的笑容像是帶上了別的意味,“也對,”他這樣說道:“畢竟是從月亮上面下凡來的天女?!?/br> 天女又怎么會選擇嫁給凡間的人類呢?不管他在人間的身份如何的尊貴,黑狐在剛開始的時候還自我懲罰般想過,看,哪怕你貴為天皇,最后不也是無法得償所愿嗎?所謂的輝夜姬,對于他們來說,就像是月光投注在人間的一道幻影,想要親之愛之,只會收獲到冰冷的魅影。 “也是我們冒昧了,”黑狐在經(jīng)歷了現(xiàn)代社會一趟之后,思想也經(jīng)歷了一些改變,最起碼,他可以用一種第三者之上的更為客觀的角度來看待問題,這也是他在輾轉(zhuǎn)反復(fù)、寤寐思服之后得來的結(jié)果,畢竟,他的皇子身份在這邊沒有任何的用處,他們連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她從一開始就表露出來不愿婚配的意向,是不愿放棄的人逼迫了收養(yǎng)了她的贊岐造麻呂,”黑狐淡淡評論道:“歸根到底,這些糾纏的人也不過是咎由自取。” 這位黑狐,他說話的語氣就好像是故事的情節(jié)里,根本就不曾出現(xiàn)過他的身影一般淡然。 “看來你倒是看得很開?!庇嬊镆馕恫幻鞯胤Q贊了一句。 黑狐不了解這位森神大人的性情,所以也沒有辦法從這樣的一句話中讀懂森神大人的真正含義,他只能用自己最真實的心情來回復(fù):“連故事里也是丑角一般的角色……讓您見笑了,實在慚愧?!?/br> 計秋的目光從手中書頁的文字上掠過,就算是皇子,最后的結(jié)局似乎也是一個失蹤的結(jié)果。他的言語又恢復(fù)了最開始的平靜無波:“你應(yīng)該知道,我可以將你從過去的那個時代中帶過來……” 這幾乎就是當(dāng)面承認了他“神”的真身。黑狐肅容斂衣,行最高規(guī)格禮節(jié)。 “那么,我也可以將你重新遣送回去?!庇嬊镯偷停瑳]有任何誘惑的姿態(tài),但他的話語卻比任何的引誘都要來得蠱惑,他幾乎是看透了所有的人心,他言語的聲音同樣很低,“返回到這個故事開始以前,”他的手指翻閱過一頁薄薄的書頁:“改變過去自己的軌跡,若真是如此,你想要的如何進行這個故事呢?” 黑狐以為自己可以在這個關(guān)鍵的時刻冷靜地選出最為理智的那個選擇,他想要留在這個時代,改變現(xiàn)在自己“幽靈”的現(xiàn)狀,在這個比起那個時候強上一百倍的未來之中,擁有自己的姓名,經(jīng)營另外的一份生活……他都已經(jīng)暢想過了好幾回,但是就在此刻,他還是忍不住喃喃自語起來:“我能怎么樣呢?難道還要繼續(xù)去行一些卑鄙之舉?” 他抬起頭來,直視計秋的面貌,“就算真的返回,”他竟忍不住又重新期盼起來:“最大的可能,估計也是從一開始,就不會再卷入到這樣一場流傳千古的故事中去吧……” 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只是一個錯誤。 計秋輕聲笑了起來,“不論是怎樣的改變,”他站定在黑狐的身前,過近的距離讓這位已經(jīng)開始信奉森神的皇子難以說出話來,“都可以說是對于既定軌跡的攪動,”計秋的身形開始變化,面目還是之前的容顏,但是黑狐卻怎么也沒有辦法像是方才那樣看清,神秘籠罩上他的軀體,話語也好似是從遙遠的居處傳來,“死水之上,”祂浩大的聲音在黑狐的心底響徹:“最開始的動蕩也可以是由一絲的波紋引發(f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