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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愿逢千日醉在線閱讀 - 第二十二章如故

第二十二章如故

    (一)

    隋大業(yè)年間,位于洛南的豐都市集天下之盛,人物繁阜,車馬不息。

    數(shù)年黃河泛濫,戰(zhàn)火侵襲之后,如今豐都市已沉入地下,經(jīng)由歷代府君幻術(shù)加持,成為一座鬼城。

    鬼城之中,不僅有在此居住百年的妖,還有被地上排斥、驅(qū)逐、屠戮而流亡至此的人。

    李知容不知自己在幻境中耗了多久。在解決掉第一個殺手之后,她碰到的第二個殺手是面容與她的仇敵一模一樣、以刀絲為武器的傀儡師,第叁個是化作她恩師與救命恩人的王將軍、手持重劍,在荒漠中將她當(dāng)做敵人砍殺;之后她遇到的四個結(jié)成陣法的殺手以樂器殺人——羯鼓、觱篥、琵琶與箜篌,令她在樂聲中回憶起一生最屈辱、無力、自責(zé)與恐懼的時刻,她奔跑在鬼城空蕩蕩的街上,那些場景如同鬼魅一般追逐著她,如同跗骨之疽,比死亡更讓人恐懼。

    方才在與王將軍的幻象比試劍法時,她因沒有忍心砍下最后一刀,被幻象砍傷了左肩,血流不止,身上還有許多穿越傀儡師刀絲陣法時留下的創(chuàng)口。長夜深黑,她身上的熱氣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流失,奔跑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踉蹌地向前走著。

    若是今夜就命喪此地,也太過窩囊了些。

    她啐了一口血,以方才從殺手那里搶到的劍支地,又緩緩直起身來。

    縱使是命如螻蟻,也要拼盡最后一口氣,在這暗無天日的世間蹚出一條坦蕩生途。她絕不坐以待斃。

    她再一次閉上眼,傾聽四周的異動。眼前那些回憶逐漸黯淡,最終只剩下嘈雜樂聲,時近時遠(yuǎn),時近時緩,似有千軍萬馬金鐵交加。

    幻境中出現(xiàn)四座通天徹地的金剛天王塑像,各持一件樂器,她站在巨大塑像腳下,渺小如一粒沙。

    她屏神凝息,索性盤膝坐下,將劍放在一旁,作打坐沉思狀。

    樂聲漸悄,她聽得頭頂有窸窣人聲,霎時揮劍向上突刺,耳邊傳來弦斷的脆響。她賭對了。

    樂聲缺了一支,變得雜亂無律,湊不出完整幻境。她繼續(xù)凝神靜聽,找準(zhǔn)韻律破綻之后再次出手,將另外叁股樂聲源頭也先后切斷。

    最后一個樂音消失時,天地俱寂,她站在天地盡頭,前后茫茫不見人,只余劍尖鮮血滴答作響。

    身上血流不止,她已經(jīng)接近力竭,于是咬牙半跪下來,撕下身上衣料,草草包扎了一番。

    未及她包扎好,天地又換了一番景象。這次,她變成了盛裝貴人,坐在數(shù)丈高臺中央的蓮花座上,這是一臺由幾十人扛著的肩輿,長街四周,皆是跪伏在地的僧眾。

    她瞧見不遠(yuǎn)處燃著一叢一叢的燈火,誦經(jīng)聲接連不絕。肩輿停在一處莊嚴(yán)寺院中央,一個少年臉上涂著油彩,輕快越過院中燃燒的火盆,朝她所在的高臺奔來。

    是盂蘭盆會。她心中突然反應(yīng)過來。此盛會是為紀(jì)念《長阿含經(jīng)》中目連救母的故事而設(shè),每年逢此時,九州各地都會選出年輕俊逸的女子與男子,重演佛經(jīng)中目連穿越十八層地獄救出母親的故事。她在東都時也見過幾回。

    此時此地,她便是那祭臺上被捆在餓鬼地獄刀山火海中的目連之母,而朝她奔來的那少年,大約便是目連。

    她不知為何這一幕會在此時出現(xiàn),只能握緊手中的劍……等等,手中的劍不知何時,又變回了她最初拿著的錯金彎刀。

    少年已攀上了高臺,正攀向蓮花座。方才虛掩著的蓮花座突然漸次打開,將她的面容呈現(xiàn)在萬眾面前。

    少年攀上了蓮花座,他們四目相接,李知容突然怔了一怔:

    “安……府君?”

    那少年的面目,乍看時與安府君一模一樣,細(xì)看時卻不同。安府君的眉眼更加妖異,有叁分狐相,這少年的相貌卻不似他那樣,只是臉上的怒氣與張揚(yáng)的神色與安府君一般無二。

    對面少年也怔了一怔,表情比她還要驚訝,遲疑著問道:“可敦?”

    她心中一驚。她知曉,可敦是突厥人對部族主母的稱呼。然而手上動作比心反應(yīng)更快,在他還沒來得及向她更近一步時,手中的彎刀已嵌進(jìn)了少年的胸膛。

    血緩緩流下來,她看著少年眼中的神色由驚訝、欣喜變成驚懼、憤怒和不解,接著是悲哀。

    “可敦,因我是怪物,你也不要我了么?!?nbsp; 少年將刀拔出,狠狠地盯著她。

    “可敦,我是你的兒子,沙陀部的小特勒。此次回瓜州,本是為接你走?!?/br>
    她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抽痛,將彎刀從他身上拔出來,刀尖對準(zhǔn)了自己的心口。這一連串動作并不出自她本心,只是少年如同被拋棄的小獸般絕望的眼神讓她無法忍耐。

    刀尖已經(jīng)朝她心口刺下寸許,那少年突然握住了她的刀柄。僅僅是一個瞬剎,他的眼神便像換了一個人,眼中沒有了真切的痛悔與不甘,只剩下燃燒的憤怒。

    “我不準(zhǔn)你死?!?/br>
    他俯身將她從蓮花座中抱起來,快步走下蓮花臺?!洞竽窟B變文》的唱誦之聲縈繞耳畔,熊熊火光照亮他的臉,她親眼看見他身上的傷口在飛速愈合,同時那張臉也如同神跡般起了變化,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成了她所認(rèn)識的安府君。

    他扶她上了馬,接著也飛身上馬,穿過洶涌人潮,穿過沖天的盂蘭節(jié)火堆與香霧,朝城門奔跑,城外曠野夜風(fēng)微涼。

    不知跑了多久,馬定在原地,她從馬上跳下,騎馬的人卻沒有再看她一眼,轉(zhuǎn)身策馬離去。

    她心中有千百疑惑,不知這一關(guān)是過了沒過,也不知那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安府君。

    她回頭看見大漠中銀河垂地,在天與地交接的一線間,曾與她共患難的十叁娘子,正執(zhí)劍站在星空下。

    (二)

    次日午時,公主府前賓客盈門。

    今日是太平公主家宴,延請洛京豪富貴胄來府上斗香。

    斗香一事,自先晉時石崇與王愷斗富始,由來已久,其奢靡浪費(fèi)登峰造極,即便是巨富之家也等閑不敢以此消遣。

    前來斗香者,除有香料、香器之外,還要有巨資以作賞金。上得香席者,各人依次拿出自己的香料,最終在眾人評判之下,評得第一香者,可帶走此日全部賞金。京中貴人有鉆研制香、沉迷斗香者,常常因此輸?shù)脙A家蕩產(chǎn)。

    而東都香席之最,唯在太平公主宅。

    斗香者以日中為始,常常賭到夜半叁更。除斗香外,香席也伴著數(shù)道酒宴、品茶、行令等雅事,一天所費(fèi),能買下城南數(shù)坊的資財。

    公主宅中深處,此時幽幽燃著龍腦香。此香是來自交趾的貢物,又稱羯婆羅,素來為公主喜愛,常用它蒸熏衣物。?

    此時太平公主橫陳在榻上,前后圍著數(shù)個樣貌姣好的男子,正在服侍她更衣。

    帳內(nèi)香氣馥郁,氣氛旖旎。然而公主的眼睛只盯著帳外數(shù)重紗簾之后,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堂前候命的欽天監(jiān)太史令李崔巍。

    “李太史,你果真來了。”

    公主只穿著貼身的半臂齊胸襦裙,就跳下床榻,帶著濃郁龍腦香氣款款朝李崔巍走來。宮人們退后數(shù)步,只留下公主和他隔著紗簾相對而立。

    白發(fā)男子朝她恭謹(jǐn)行禮,如同站在朝堂上。公主卻不以為意,打了個手勢,兩邊紗簾便齊齊升起,下一瞬她便親昵地貼到李崔巍身前,嚇得宮人齊齊低頭。

    她伏在他耳邊輕聲:“今日延請李太史來府中,一是為答謝前日摩睺羅伽案之恩,二是有要事……與汝商議?!?/br>
    數(shù)日前,即是李崔巍去到天女尼寺之前。李崔巍在接到鸞儀衛(wèi)密報,言說被軟禁的圣人出宮去了天女尼寺,就即刻帶著幾張案卷,策馬前往太平公主宅,要向公主面陳摩睺羅伽案內(nèi)情。公主稱病謝客,李崔巍就托家仆帶進(jìn)一物,不多時之后,就傳令面見李太史。

    他當(dāng)日所帶入公主府的,是賀蘭敏之的骨殖壇。

    在案發(fā)之時,李崔巍即將案情詳稟太后,取得太后允諾之后,便派人趕往北邙山掘了賀蘭敏之的墓。因賀蘭敏之是罪人,沒有與其母韓國夫人、meimei魏國夫人等皇親同葬,尋到墓也頗費(fèi)了些功夫。掘出之后,就燒成灰壇,快馬運(yùn)回京城。

    “罪人賀蘭敏之已被燒成了灰,那日所見之人,想必是他人易容改扮。鬼神之說,虛無縹緲,更不可信,至于幕后之人,鸞儀衛(wèi)不日便可查出?!?nbsp; 那日,李崔巍將灰壇交到公主府之后,即告知其兄、本該被軟禁在宮禁中的圣人此刻擅自出宮,此刻正在天女尼寺。公主聽聞之后,馬上移駕,隨李崔巍去了寺中。

    公主與皇兄的禁斷私情早已不是秘密,常年混跡于皇城八卦中心干情報工作的李崔巍深知,世上若有一人能讓李旦懸崖勒馬,唯有太平公主。

    自那之后,太平公主便常常照拂鸞儀衛(wèi),隔叁差五便遣人送進(jìn)貢的花果來麗景門,指名要給李太史。然而李崔巍彼時早就將太平公主的賞賜拋在了腦后。

    今日,他本是來辦公事,可眼前的情狀,卻比他想象的更為棘手。

    太平公主想要的,就算只是個玩物,縱使得到后,對方已被摧折得失去本來面目,也定會拿到手。

    若是公主此番想要的是他呢?

    他腦中正在飛速籌算之時,公主一雙皓腕已經(jīng)搭上他手臂,在他耳邊吐氣如蘭,語氣看似懇求,實則威脅:

    “李太史,香席將開,隨本宮一同去前廳,如何?”

    (叁)

    十叁娘子手持雙刀,如同往常一般,笑吟吟地看著李知容。

    他們比試過不知多少場,是月亮的明面與暗面,她熟悉對方刀法中的破綻,如同熟悉她自己。

    李知容心中突然無比松快,將手中彎刀拋給對方,張開雙臂:

    “十叁,我已力竭,怕是與你比不完這一場。今日給個痛快,來年捎些好吃食到我的墳頭。”

    彎刀在空中劃了個弧線,穩(wěn)穩(wěn)落在十叁娘子手中。然而李知容沒等來預(yù)料中的一刀,卻等來了她的擁抱。

    “阿容,你怎的比我還癡。為一個萍水相逢的男子,命都不要了么。”

    她也緊緊回抱著十叁,眼淚終于流下來。

    “十叁,若是不殺人就得死,那我早晚都是一死??砂⑷萁諄?,一天比一天想要活下去?!?/br>
    十叁娘子十分粗魯?shù)亟o她擦了擦淚,又拍拍她腦袋:“莫要信口胡沁,阿容自然要活下去,還要活得有滋有味,替我看洛城大好春光。”

    她破涕為笑,忙著點(diǎn)頭,十叁卻拿著彎刀,刺向自己胸口。

    刀刃鋒利,李知容反應(yīng)過來一把抓住她手腕時,刀口已刺入寸許,血靜默地流著,她手忙腳亂地幫她止血,手卻控制不住地發(fā)著抖。

    “醒醒,不要睡,十叁。說要陪我踏春,我一人如何去踏春?!?nbsp; 她哭得像剛被撿回來的時候,手上全是她的血,眼看著十叁娘子的唇色一點(diǎn)點(diǎn)變白,卻束手無策。

    “阿容,十叁此生,沒有遇到過真心喜歡的男子。你遇上了,是好事。就算不能長相廝守,也不要做逃兵。”

    她捂著十叁娘子的傷口已哭成個淚人。大漠中一輪孤月,四顧蒼茫。

    不遠(yuǎn)處,響起清幽鈴聲,一人自沙坡上走下,鈴聲漸響,他周身金光熠熠。

    “歡喜地,離垢地,發(fā)光地,焰慧地,極難勝地,現(xiàn)前地,遠(yuǎn)行地,不動地,善慧地,法云地。此為豐都市幻境十地,自古至今,你是第一個,渡至第十地之人,阿容。”

    她抬起頭,看見熟悉的黃金雙瞳,是安府君。

    他俯身搭上十叁娘子的脈搏,又解開包扎的布條,從懷中掏出大塊藥粉敷在十叁娘子傷口,等她呼吸漸漸平穩(wěn)后,才抬頭看著李知容。

    “李知容,你可知,方才你闖過的十殿閻羅,都是何人?!?/br>
    “他們在來豐都市之前,都曾有家室、有親人,都曾是忠臣孝子。只是近年來中原板蕩,豺狼當(dāng)?shù)?,酷吏橫行,凡是不支持武氏變法的,輕者流徙千里,妻離子散,重者含冤身死,禍及全族。邊地年年有戰(zhàn)事,東有新羅百濟(jì)滅國、西有突厥、契丹、吐蕃相互攻伐,其間大小部落、邊關(guān)居民,命若草芥。”

    “阿容,在上位者,皆是率獸食人,將海晏河清寄望于明君仁政,就是個笑話?!?/br>
    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金錯刀,將刀柄遞給李知容。

    “你要離開豐都市,去尋那所謂的光明坦途,我不攔你。但我朱邪輔國此生無君無父,世人信的,我偏不信。我只要一個公道,哪怕將這乾坤顛倒,也無所謂?!?/br>
    月光灑在他眼中,將黃金瞳照得燦若神明。阿容收起金錯刀,朝他長叩作別。

    “謝府君不殺?!?nbsp; 她抬頭看他,眼神干凈明澈。

    “只是乾坤顛倒后,公道,還是公道么?!?/br>
    安府君不言,不再看她一眼,抱起重傷的十叁娘子,轉(zhuǎn)身離去。

    她撐著負(fù)傷的身子慢慢站起,眼前風(fēng)景再次變換,她又回到了最初那個小院中,積雪已到了膝蓋。

    她緩緩行過豐都市昔日喧鬧的長街,走過平日里與十叁娘子醉酒談天的酒家,身后隋朝已坍塌的永業(yè)塔巍然屹立,如同豐都市的一切,一半真,一半假。

    她找到長壽寺的院門,穿過荒蕪破敗的寺觀,再推開門時,天光大亮,她又回到了人間。

    街上孩童嬉鬧,商賈叫賣,洛陽城五月明媚的暮春陽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最后望了一眼長壽寺?;秀遍g,仿佛聽到街上孩童的歌謠也在寺中回蕩,唱的是一個古老故事——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四)

    午時過,香席已開。

    公主宅中陳設(shè)之奢靡鋪陳天下聞名,但香席卻簡單素淡,器物一例只有白色。正中央一張碩大沉香木高臺,眾人圍坐于高臺四周,背后是一架高達(dá)數(shù)丈、由長安弘福寺高僧懷仁所書的《集王羲之書圣教序》草書屏風(fēng)。?

    今日列座的多是被公主延請來斗香的南市商賈,雖然多數(shù)也走南闖北見識過許多世面,但卻是頭一回來公主府,個個都正襟危坐,眼睛卻不住地四處張望,低聲嘖嘖贊嘆。

    不多時后,有一列宮人從內(nèi)室中走出,手擎銀盤,上面放著與會名冊和筆墨,請個人們一一在冊上留下名字。有人不假思索地簽下字,也有人皺眉苦思許久,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寫下姓字。

    磬音響過數(shù)聲之后,從屏風(fēng)后施施然走出兩人,為首的即是大唐最得榮寵的公主、武太后的獨(dú)女太平。她的容貌像極了武太后,不笑時威儀具足,是花中的皇帝。賓客們見了公主真容,都不由得低下頭去。

    緊跟其后的,是一個白發(fā)男子。雖然風(fēng)姿卓絕、面貌俊秀,卻表情陰沉,瞧著與其說像個面首,卻倒更像個刺客。

    太平指了指緊挨著上首坐席一側(cè)的位置,讓李崔巍坐在她旁邊。他不情不愿地坐下,座中已有幾個在朝中當(dāng)值的人認(rèn)出了他就是鸞儀衛(wèi)的李太史,立時緊張起來。

    李崔巍坐定抬頭,卻吃了一驚。

    這香席之上,除了他,其余眾人都戴著面具,將面目全都遮住。那面具有神魔鬼怪,也有美人名將,羅列雜陳,妖異奇詭。

    而他則在初到公主府之時便被叫去了內(nèi)廷,根本不知也沒來得及戴面具或是稍作易容??磥?,公主就是要讓今日的賓客都知道,就算是只聽命于太后的鸞儀衛(wèi),也須承她的情。

    名冊遞到李太史手邊,他將卷軸拿起,眼風(fēng)掃過其余名字,接著便也提筆簽字,毫無遲疑。

    見他簽下了字,公主朝宮人頷首,那名冊即刻便被收了起來。接著她笑著開口,宣布今日除卻尋常斗香規(guī)矩外,還另設(shè)一雅席,斗香優(yōu)勝者前十人可入雅席,競拍公主宅所藏的珍寶。

    遍地豪富的洛陽城中,最不缺的就是賭徒。今日應(yīng)邀來公主府的,都是靠做生意勉強(qiáng)支撐家業(yè)的李氏旁支宗親,在武太后當(dāng)政后,日日活得心驚膽戰(zhàn)。公主的邀約,于他們來說不啻于給即將渴死的人遞來一杯鴆酒,縱使喝了會死,但只要有一絲讓命運(yùn)翻盤的希望,他們就愿意一試。

    李崔巍暗嘆了口氣。這座上的每個人,背后都是受高宗與武氏新政牽連的家族和無數(shù)冤案??傆幸惶?,這些舊貴族們的怨氣和仇恨會啃噬掉新朝的根基。

    磬聲又響過數(shù)下,用以計時的香盤點(diǎn)燃之后,宮人宣布,斗香開始。

    說是斗香,實則無異于比拼財力——天竺國的郁金?、龍腦、真臘的沉香、大秦國的龍涎、以及甘松、蘇合、安西、奈多和羅等異域名香都不再稀奇。熟稔斗香規(guī)矩的老手們,所求的不過是“新、珍、奇”叁字。

    計時的香盤上,一支線香還沒有燃盡,依然能拿得出香料繼續(xù)豪賭的卻已只剩下叁成,其中包括李崔巍。

    他沒有賭資,但閆中郎有。昨日此人剛聽聞消息,就唯恐天下不亂地快馬回家,搬了數(shù)箱名貴香料供李崔巍挑揀。

    行香的鵲尾爐又輪轉(zhuǎn)過數(shù)圈之后,座中只剩下十一人手中還有香料。李崔巍不動聲色,實則隨身香囊中只余一枚香丸,卻是他帶來應(yīng)急的尋常白檀香。

    現(xiàn)在看來,能進(jìn)到雅席者,必是經(jīng)過一番甄選的人。太平今日所設(shè)之宴,既然和南市所掌握的商路有關(guān),雅席中所談的事,就不只是焚香。客人們都戴著面具,又是一同散席,如果他不能進(jìn)雅席,再找這十人又得費(fèi)一番功夫。

    若是黑齒俊手中的密報準(zhǔn)確,越王李貞叛亂一事已經(jīng)箭在弦上,兵貴神速,朝廷但凡遲一天出兵,勝算就少一分。

    鵲尾香爐轉(zhuǎn)到他面前,李崔巍沉吟了一會,還是拿起了香囊。他賭的是,剩下十一人中,至少有一人同他一樣,手中再無香料。

    然而當(dāng)他正要掏出香丸之時,對面坐著的客人卻抬手,叫停了行香。

    那人戴著一副蘭陵王的面具,絳紅刺金衣袍,行香熟練老道,聽聲音卻是個少年人。他抬手從腰間解下一個鏤金香毬,扔給李崔?。?/br>
    “在下只剩這一個香毬,再比,未免沒了意思。讓給李太史,代在下去瞧瞧公主府的雅席?!?/br>
    公主白了他一眼,卻頷首同意讓他離席,像是約好了一般。座中只余最后十人,李崔巍松了一口氣。他打開那香毬,看見內(nèi)側(cè)鏤金花鳥紋之間不起眼處用小篆刻了兩個字:光仁。

    李光仁,已故章懷太子李賢的次子,本因太子謀逆全家被流放至巴州,于去年剛剛放還長安,更名李守禮,封嗣雍王。而他的父親李賢,當(dāng)年就是因被誣陷刺殺了明崇儼而被廢,自盡于巴州。

    當(dāng)年李崔巍初來洛陽,受命于武后接的第一個案子,就是去暗殺國師明崇儼。

    李賢是被誣陷的,這點(diǎn)他比誰都清楚。然而,垂拱元年太子李賢舊案的昭雪,卻也是他上書促成。李光仁今日殺他或是救他,都不過是天命昭昭。

    香席被撤下,不經(jīng)意間,室內(nèi)已掌燈?;椟S華美的燈火下,流水的宴席一道道呈上來。而得到雅席入場資格的賓客們,則由宮人引著,走到屏風(fēng)后面去。

    穿過一道道簾帷,盡頭的殿內(nèi)已點(diǎn)起了燈,將四壁照得亮堂堂。然而李崔巍卻注意到,這殿內(nèi)四處密不透風(fēng),只有一道門與外界相連。壁上涂滿辛辣香料,是前朝傳說中的椒房壁。

    賓客們坐下之后,宮人悉數(shù)撤去,座中只剩十個客人與太平公主。幽幽燈燭將人的身影無限放大,投射到光潔墻面上。

    公主抬手命人呈酒,不多時,各人面前都多了一盞酒,色澤純白,氣味醇厚,倒像是越州的米酒。李崔巍聞了聞,覺得有問題,掩袖喝酒時,將酒大半灑在了地上。

    喝罷酒,公主即令人抬來十個寶箱,打開時,內(nèi)中卻只有十張紙箋。

    “本宮今日,向各位借取商路一用,一月之后,完璧奉還。這紙箋上,蓋著公主府的印信與本宮的親筆。各位可在這紙箋上添寫來日想與我討的東西——美人、錢財、官位。只要諸位敢寫,本宮便敢允諾。來日若是本宮失言,盡可以去圣上與太后面前,告我謀逆之罪。證據(jù),就在列位手中。”

    眾人齊齊拜伏在地,口呼萬死不辭。太平公主又和煦一笑:

    “先前派采買宮人去各位商鋪中購進(jìn)阿芙蓉,也是為了試探諸位的誠意。能進(jìn)得雅席之人,來日都是與本宮同生共死的親信?!?/br>
    她朝李崔巍深深看了一眼,而李崔巍卻巋然不動。

    果然如他所料,公主今日設(shè)席,是為了借用南市商賈們手中可匯通天下的商路,來為越王的叛軍運(yùn)送糧草。而他今日當(dāng)場見過了密誓,又在名冊上簽了字,若是活著出去,便是共犯。

    但他必須要活著出去。

    (五)

    李知容出了長壽寺,帶傷走到了南市,想要典掉佩刀,換一匹驛馬,即刻便去鸞儀衛(wèi)。李太史想必等了她許久。

    然而未及她走出南市,就因失血過多,昏倒在路旁。

    昏倒之前,只看見一個濃眉大眼的陌生男子跑過來,口中還喊著她的名字。

    再醒轉(zhuǎn)時,她看見兩張陌生面孔正圍坐在她身邊,一老一少,那年輕的就是方才救了她的人。簡陋房舍內(nèi)充滿墨香,窗外的院中攤滿了未干的書帖,墻上沒有一絲空隙,也貼滿了書帖。

    她匆忙起身,問現(xiàn)在的時辰,擔(dān)心李太史等她太久。那青年笑著又把她按回去:

    “不愧是李太史中意的女子,也和他一般的不要命。”

    她馬上揪住他衣襟,問是怎么一回事。那人將她手掰開,正色道:“李太史去了太平公主宅斗香,說此行極為兇險,托我來南市尋你,交給你此……”  他作勢要從懷袖中掏出什么,卻遲疑了一下,又笑了笑:

    “沒什么,讓在下轉(zhuǎn)告容姑娘,等他回來?!?/br>
    李知容下榻便走,還未及出門,方才一直袖手旁觀的老者卻將她叫住,要她等一等。

    她回頭,見那老者蹣跚走至?xí)盖?,從成山的卷軸中抽出一冊,搓著手遞給她,支支吾吾地開口:

    “去公主府斗香,若無公主親邀,連大門都不得進(jìn),除非是有持異寶進(jìn)獻(xiàn)之人。汝以此手卷去拜謁,就說……就說是王右軍書帖。”

    王右軍親筆的書帖,一大半都隨著太宗下葬了昭陵,存世的親筆十不存一,價值連城。

    她展開手卷,卻發(fā)現(xiàn)那字跡飄逸俊秀,矯若驚龍,比之王右軍還像王右軍。

    她抬頭謝過老者,卻將書帖歸還于他:

    “先生書法當(dāng)世罕見,不應(yīng)被埋沒,以右軍書偽作存于世。容某想討一幅先生自己的字,去公主府進(jìn)獻(xiàn)?!?/br>
    老者眼睛頓時一亮,即刻在書案前翻檢起來。不一會就找出一卷嶄新的書冊,小心翼翼地捧著交給她。

    “我鉆研二王幾十余年,僅作此《書譜》,奈何因我官微言輕,屢次攜《書譜》去高官家中拜謁,都被拒之門外。如今又獲罪貶官,一介布衣,更無機(jī)會?!?/br>
    “汝若是能將它呈于堂上諸公,讓那些自詡擅書的庸才們知曉,天下第一的書道從未斷絕,在下死也瞑目?!?/br>
    她收下卷軸,詢問老者的姓字。對方將沾滿墨水的袍服理得端端正正,長揖回禮:

    “在下,吳郡孫過庭?!?

    她又朝青年道過謝,就走出門去。背后青年仍在無奈勸告老者:“孫參軍,汝執(zhí)著于書道幾十載,也該放下。若是汝此生不能成名,書道從此埋沒,無人知曉,又將如何?”

    老者只是笑,笑得爽朗孤寂,風(fēng)卷起一院書帖飛舞。

    “書道不傳,吾寧死?!?/br>
    她翻身上馬,洛陽五月的燦爛驕陽照在她臉上,熏風(fēng)吹拂她染血的袍服。她策馬出了南市,朝巍峨宮城不回頭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