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落梅(微h)
(一) 剛住下時,李崔巍便與她約定,為避嫌疑,每日回宅中時間要錯開,她如果先回,就會將鸞儀衛(wèi)院門前掛的桃符撥到另一側(cè),他看見了,就會在外頭多等候些時辰。 她也因與安府君解盟,被趕出了安定公主宅,當(dāng)真是沒有住所,就爽快答應(yīng)了他的條件。 苦rou計暫時湊效,若要再次對李太史霸王硬上弓,她也自忖沒那個膽子。于是兩人也頗為消停了一陣,雖住到了同一屋檐下,卻有數(shù)月沒打過照面。 是年冬天,鸞儀衛(wèi)設(shè)在長安的暗樁終于有了動靜。 十一月,“山”組的統(tǒng)領(lǐng)崔玄逸親自前往裴宅,擒獲了在逃的裴伷先。 然而僅是遲了一步,恰好撞見裴伷先服毒自盡,死狀與先前洛陽牽機毒案的死者相同——頭與足相接牽動,如同瀕死的蝦子,痛苦至極。 崔玄逸所領(lǐng)的“山”組折損不少,僅剩他一人星夜趕回洛陽,將證物遞到了鸞儀衛(wèi)。 是一只裝著毒藥殘渣的金杯,上面鏨刻著“內(nèi)府”二字,是宮中的器物。 那年冬天的洛陽,比往年都要寒冷。 十月,武太后提拔索元禮、周興、來俊臣等憑告密獲官之徒,創(chuàng)設(shè)種種酷刑,編撰為《羅織經(jīng)》,于皇城西麗景門內(nèi)設(shè)獄,關(guān)押重犯,進該獄者,往往生不如死,出獄者百不存一,海內(nèi)畏此數(shù)人,甚于虎狼。 與此同時,“風(fēng)”組精銳除李知容外,近期都隨黑齒俊被征調(diào)去了漠北,與左鷹揚將軍黑齒常之一同抗擊突厥,只剩寥寥數(shù)人留鎮(zhèn)東都。負責(zé)火器與箭陣的“林”與“山”組精銳又在長安追捕裴伷先時受重創(chuàng),剩下的“火”組則直屬太后掌控,無人見過。 與此同時,太后新任命的酷吏來俊臣所掌管的新開獄就在麗景門一側(cè),與鸞儀衛(wèi)分庭抗禮。 臘月時,洛陽開始飄雪。李知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鸞儀衛(wèi)被架空了。 建立新朝,需要更多鮮血作祭,也需要更聽話的豺狗。鸞儀衛(wèi)的存在,已經(jīng)不足以讓掌權(quán)之人更迅速、更無聲無息地消滅反對者的聲音。 因此,牽機毒案的背后涉及的,或許不僅是所謂亂黨余孽,也有太后的默許。 惟其如此,才能兔死狗烹,將余黨鏟除之后,再將辦案不力、濫殺無辜的罪名嫁禍給鸞儀衛(wèi)。 況且,李崔巍近來頻頻進出宮中述職,從新開獄中接過許多舊案重新調(diào)查,已經(jīng)觸怒了新近十分得寵的來俊臣。 臘月初八時,長安與洛陽的古寺名剎紛紛開門舍粥,與西北府軍連著數(shù)天交接軍務(wù)的李知容好不容易得了空閑,策馬走在回家補覺的路上,途徑城北寺廟云集之處,遠遠地聞到一陣粥香。 她想起恍若隔世的從前,每逢臘八,她會隨孫夫子一同,將藥鋪里一些益氣補血的藥材連同白粥一同煮上,分給城中的寒戶。 她在寺門前發(fā)了一會兒呆,忽然策馬回頭,奔往北市的藥鋪,滿滿地抓了幾味熬粥的食材,急急地回了家,尋出李太史萬年不用的廚灶,開火淘米,忙前忙后,煮出兩碗樣子尚過得去的米粥。 她先自己喝了一碗,慶幸當(dāng)年糊弄師父們的手藝還在,又對著另一碗思忖再叁,還是決定留著給沒良心的李太史。 她已許久沒有見到他。 聽見過他的同僚說,李太史近來夙夜憂慮,瘦了許多。 她決定今天見一見他。不為別的,只想看看他近況如何,再叮囑他不可因公事貽誤叁餐。 她將粥溫在爐中,倚在爐旁看窗外落雪,卻因太困,不一會兒就撐著手肘睡著了。 數(shù)個時辰后,院門開啟,李崔巍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帶起一地飛雪。 他當(dāng)下便瞧見上屋中點著燈,以為是失火,忙掀簾進屋,才看見在爐邊酣睡的李知容,和溫在爐火中的一碗粥。旁邊還擺著一幅吃完的碗筷,顯然,爐中那一碗是給他留的。 他本想叫醒她。可手剛伸出,又收了回去。 他也許久沒有見過她。 眼前這個北衙聞名的“風(fēng)”組統(tǒng)領(lǐng)此時睡得正香,手上沾著方才做粥時沾的爐灰,換了個姿勢再睡時,手上的爐灰又蹭到臉上。 他掏出一條隨身絹布,小心在她身旁的胡床邊坐下,一點一點,將她臉上和手上的爐灰都擦得干干凈凈。 窗外雪落無聲,他擦得很認(rèn)真。 其實,方才他開門時,李知容就醒了,但她決定繼續(xù)裝睡。如果此時醒來,他一定不愿與她獨處一室。 收起絹布之后,他又無聲無息地坐在一旁看了她許久,才起身掀簾離開。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碰那碗粥。 既已決意要獨行前路,他就會拒絕一切出于善意或憐憫的溫暖,以令心志不受動搖。這種近乎殉道的自我規(guī)訓(xùn),從很久之前起,就是他的日常生活。 他唯一不可忍受的,就是看到她受委屈。 門一關(guān),她就埋頭默然流淚,到后來,竟又真睡了過去。夢中她衣錦還鄉(xiāng),騎馬站在橋頭,等著教書歸來的李太史回家煮粥喝,落雪紛紛,也似共白頭。 (二) 垂拱二年年末,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大破突厥,進封燕國公,食邑叁千戶,改授右武威衛(wèi)大將軍、神武道經(jīng)略大使。 大軍歸來之日,正當(dāng)上元佳節(jié),舉城歡慶,通宵達旦。 歸城將領(lǐng)之中,除威震隴西的黑齒常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年方二十就因軍功受封游擊將軍、兼任右豹韜衛(wèi)翊府左郎將的黑齒俊。 縱使兩人皆是百濟人氏,又都精通高麗戰(zhàn)陣刀法,但在此前少有人知,黑齒常之即是他的父親。 年少俊逸,又有軍功,一時之間,黑齒俊成為洛陽城中貴戚與豪富爭相攀附的貴婿人選。 然而他剛回城受完封賞,便徑直回了鸞儀衛(wèi),在衛(wèi)所中一耗就是數(shù)天,愣是讓送拜帖的媒妁們都撲了個空。 黑齒俊率余部得勝歸來,也讓鸞儀衛(wèi)眾人暫時松了一口氣。從前,他本是武后特意安插在禁軍中,憑此掣肘黑齒常之的一枚棋子。若是其父在北疆有任何異動,他兒子就會命懸一線。但此次戰(zhàn)況緊急,不得已讓父子都上了戰(zhàn)場,偏又立功凱旋,若是恰在此當(dāng)口動了鸞儀衛(wèi),難免君臣離心。 在酷吏寵臣與鎮(zhèn)邊大將之間來回權(quán)衡之后,武太后果斷將來俊臣等要告發(fā)鸞儀衛(wèi)的密奏先放在了一邊。 上元佳節(jié)時,火樹銀花連夜發(fā),就連緊張了數(shù)月的鸞儀衛(wèi)所院中也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眾人紛紛表示要去好好喝上一頓,恰在此時,上陽宮中發(fā)來敕令,厚賞鸞儀衛(wèi)眾人,并邀北衙各衛(wèi)府諸郎將出席上陽宮梅園冬宴。 敕令中特明言,此次冬宴專為宮中適齡年輕兒女交游而設(shè),除仍被圈足在禁苑中的皇帝外,諸王孫公主、鳳閣才俊,并領(lǐng)著虛銜的北衙禁軍兵士們,都可毫無顧忌地來吃酒賞梅。來著不用明言,自然都是依附于武太后的人。 她本懶得去,可李崔巍作為鸞儀衛(wèi)統(tǒng)領(lǐng)必須出席,而席上,亦有太平公主。 她隱約覺得此宴不太簡單,故而思慮再叁,還是打算去一探究竟。 況且,她還答應(yīng)過十叁,要給她偷幾壇宮中的好酒。 (叁) 既然是去偷酒,就不能穿得太高調(diào)。她本打算穿著鸞儀衛(wèi)的制服素面朝天地出門,卻在跨出門前被無音一把拽回來,硬是給她化了個時興的梅花妝,扎了個烏蠻髻,又不知從何處翻出一套葡萄紫灑金纏枝紋的坦領(lǐng)交崳裙給她換上,終于打理好出門時,院里吵吵鬧鬧的諸君頓時寂靜了一瞬。 閆知禮手中的扇子一時沒拿穩(wěn),掉在了地上,李知容眼疾手快幫他撿起來,對方立馬彬彬有禮地牽起她的手: “平日里稱兄道弟的,在下險些忘記了,李中郎原也是個大美人?!?/br> 李知容將他的爪子打掉,回頭去找無音,卻見黑齒俊早已將無音拉過去,兩人眉眼官司正打得熱火朝天,只好嘆口氣,硬著頭皮往麗景門去。 沒走幾步,她覺得身后一暖,扭頭看時,卻是崔玄逸給她披了一件大麾。正要道謝,對方卻朝她眨眨眼:“莫要謝我,這是李太史的意思?!?/br> 她感激地朝崔玄逸點點頭,對方卻又多加了一句:“李太史還說,若今日染上了風(fēng)寒不能當(dāng)值,本月薪俸減半?!?/br> 李知容:“……” 出了麗景門,再走一段路便是上陽宮,有梅香隱隱飄來。 上元夜,上陽宮北側(cè)梅園內(nèi)早早地張羅一新,五彩錦幛一路綿延錯落,將雅宴隔成或大或小的隔間,待合宴時,只需將錦幛稍加移動,就可變成容納上百人的酒席。 今日列席者,雖明面上無尊卑親疏之別,可隨意取座,實際上仍是派系清晰、高低有序。 她因是行伍出身,按規(guī)矩只能與北衙六衛(wèi)的一幫無賴兒郎們坐在一起,可謂眾綠叢中一點紅,想低調(diào)都不能低調(diào),只好用大麾將頭臉一罩,坐在那里裝縮頭烏龜。 不多時后,眾賓客都稀稀落落到齊,梅園中各處都燒著炭盆,各人腳下也擱著暖爐,倒也一片融融春意。 宴席已開,陳釀佳肴一道道地呈上來,眾人推杯換盞,沒一會就喝得醉醺醺。她吸取了上回宴上醉酒失儀的教訓(xùn),見著了好酒也淺嘗輒止,爭取熬過了宴席再順一壇就跑。 然而,這一次她的如意算盤又打錯了。 恰于此時,在梅林盡頭,遠遠飄來悠揚笛聲,如同仙樂。 所有人都抬起頭好奇地看去,在紛紛揚揚的梅花中,一位仙鶴般的青年吹著橫笛走來,那曲聲歡快婉轉(zhuǎn),讓人不由自主地跟著打起節(jié)拍。 笛聲漸快,早已等候在宴席四周的教坊樂工不知何時出現(xiàn),以不同樂器入曲——篳篥、五弦、閹鼓、銅鈸、沙鑼、達卜,又有身披紗麗的回紇舞姬旋轉(zhuǎn)著踩上席中央的絨毯,手臂與腳腕上的鈴鐺隨著舞曲一同響動,令人眼花繚亂,目眩神迷。 一曲終了,萬籟俱寂,那吹笛青年站在席中央,朝四方恭謹(jǐn)行禮,抬眼之際,一雙漂亮如琉璃般的碧色眼睛一時驚懾了眾人。 座中有一人忽地起身,帶頭鼓起掌來,卻是武太后子侄輩中難得的俊俏人物——右羽林中郎將武攸宜。 “漢宮中失傳已久的李延年舊曲《摩訶兜勒》,沒想到今日能在宮中一聞,幸哉幸哉!敢問樂工姓字為何,隸屬教坊何部?” 青年瀟灑一笑,展袖回復(fù),聲音爽朗:“在下是康國人,單名頗黎,隨商隊來東都不久,現(xiàn)任司賓寺主薄。”? 座中的貴族仕女們已開始用團扇掩面,相互調(diào)笑起來。不知這位俊逸有才又擅音律的異邦男子,今夜會歸宿何處。 熱愛西涼音樂的武攸宜熱情招呼頗黎與他同席,而那頗黎卻謝絕了貴胄的邀約,徑直朝角落里一個罩著大麾裝蘑菇的人走去。 李知容此時正在專心對付一個洞庭黃柑,故而根本沒發(fā)覺此時場上靜了一靜,所有人都朝她望去。 待她終于將那倒霉柑子剖開,抬頭時,一雙碧綠眼睛正笑瞇瞇地望著她: “在下看此處尚余空坐席,可否行個方便。” 她覺得這狡猾的神色有叁分熟悉,可又一時說不上來??蛇@人看起來溫文有禮,好歹比身邊喝得酒氣熏天的兵痞們強一點。于是她爽快點頭,將自己的桌席分了一半給他,還順手掰了一半的柑子遞過去:“吃嗎?”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得燦爛接過柑子:“吃?!?/br> 宴席繼續(xù)進行著,酒過叁巡,早已互相心許的年輕男女們開始互送秋波,有幾個忍不住的隨即早早離席,攜手走進相隔的障子中去,梅園中暖香氤氳,分外旖旎。 李崔巍坐得離她不遠,卻是一直在喝悶酒。他此刻的注意力一半在李知容和頗黎的身上,另一半則在對面主座的太平公主和她身旁的年輕人身上。那人即是香宴時,曾救過他一回的嗣雍王李守禮。今日他沒戴蘭陵王面具,露出一副沖淡平和的面容,正在與公主閑談,目光卻時不時地停駐在李知容這一席中。 不多時后,太平公主即用金匙敲了敲碗沿,問諸客愿不愿玩分曹射覆。 分曹即是將賓客分作幾組,輪流猜謎,射覆即是用杯碗等扣著幾樣?xùn)|西,讓下家來猜,謎面為射,謎底為覆。幾輪之后,最優(yōu)勝者有獎勵,而最末者受罰。 隨即公主命內(nèi)侍取出一套赤金嵌八寶的杯盤,工藝繁復(fù),玲瓏可愛,宣布它為本次游戲優(yōu)勝者的賞賜。 李知容朝那賞賜望了一眼,卻不禁怔住。那一套杯盤中,有幾只小金杯,形制像極了牽機毒案中被崔玄逸從長安帶回來的證物。 一旁的頗黎瞧見她的神色,扯扯她衣袖,狀似無意地問她:“想要?” 李知容點頭。若是能贏回那一套金杯盤,就可細細與證物比對。 頗黎笑得開心:“那不如你我一組,在下于射覆之戲,倒是略通一二?!?/br> 她正愁自己于這類消遣一竅不通,見有人伸出援手,就忙不迭答應(yīng)。游戲擊鼓開始后,頗黎一改方才的散漫樣子,正襟危坐,幾次搶在別組之前猜得覆名,李知容今日也像是被開了天眼,與他心有靈犀,配合默契,竟然順利拔得頭籌。 她激動之余,和頗黎擊掌歡慶,相視而笑。覺得這碧眼青年不僅人長得好看,還機靈討喜,實在是個難得的人才。 射覆之后為助興,公主又宣布比賽投壺。這可是李知容的長項,她立馬站起來摩拳擦掌,然而頗黎卻連連擺手道這個不會。她大方將他拉起來,拾起一根短箭現(xiàn)場教學(xué):“這有何難,我來教你?!?/br> 她抬著他的臂膊瞄準(zhǔn)了箭壺,瞇起眼向內(nèi)一投,短箭即穩(wěn)穩(wěn)落在壺中,引起周遭一片喝彩。 她回頭朝他炫耀:“看!這比起射覆可容易多了?!?/br> 兩人的臉一時貼得極近,頗黎只是笑,又拿起一支箭遞給她:“在下愚鈍,煩請美人再教一次。” 此次射覆與投壺,他們二人均優(yōu)勝,公主卻下令,請李中郎與頗黎至公主所在的錦幛喝茶解酒領(lǐng)賞賜。 她看了看頗黎,對方做了個無所謂的手勢: “在下對那金器無甚興趣,就當(dāng)它做……今日你我相識的贈禮罷?!?/br> 她心中對這人更增好感,表示日后定會另贈禮致謝,就轉(zhuǎn)身前往公主的錦幛。 李崔巍看他二人離席后,也迅速離席。那金杯他也看在眼中,這場盛宴,果然沒有那么簡單。 (四) 李知容去公主帳時,那錦幛中卻只有一人,是個身著王公紫袍的男子。 未待她開口問,那男子即先開口自報姓名,原來是先被廢的章懷太子李賢的第叁子、嗣雍王李守禮。這人身形瞧著還是個少年,行止卻沉穩(wěn)端方。 “久聞李中郎大名,今日得一見,果然天姿國色?!?/br> 李知容近日臉皮也厚起來,糊弄著就要伸手接賞賜:“嗣雍王謬贊?!?/br> 那人卻將裝著金器的漆盒往后一藏,招招手叫她走近些。她遲疑著上前幾步,李守禮即低聲對她開口: “李中郎,本王今日好言相勸與你,牽機毒案,不可再查?!?/br> 她忽地抬頭對上他眼睛,繼續(xù)追問道:“為何?” 他苦笑了一下:“本王再多言一句則腦袋不保。吾是看在鸞儀衛(wèi)諸君是難得的國士,才出此言。望李中郎好自為之?!?/br> 她眼珠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才道:“多謝嗣雍王提醒,今日之言在下發(fā)誓,絕不外泄一字。” 他朝她點點頭,將漆盒推給她:“拿去罷?!?/br> 她接過盒子之后打開,先驗看了那幾只金杯,底部卻未曾鏨刻著內(nèi)府二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抬頭問道:“嗣雍王可知,此類金杯,是哪一宮常用的器物?” 問完覺得不妥,又補了一句:“在下,在下覺得甚是好看,想去找匠人仿制一幅,又恐不合禮制?!?/br> 嗣雍王拿起那金杯端詳之后,又思索了一會兒,接著認(rèn)認(rèn)真真報給她一串宮名,又笑了笑: “這金器在宮中尋??梢姡ㄊト伺c太后所用的,與這不同?!?/br> 她又再次謝過,就若有所思朝錦幛外走。 未待她出去,背后的少年又仿佛自言自語似地感嘆了一句: “快些回家去罷,再晚幾刻,又要變天了?!?/br> (五) 她手中抱著那一盒金器一路小跑,口中默誦著難記的宮名,只管埋頭趕路回鸞儀衛(wèi),卻一頭撞在某個人胸前。 抬頭看時,卻是與她數(shù)月沒有說過一句話的李太史。 她此刻只想著要報告案情,卻也顧不得許多,只一把將他揪到旁邊圍起的空錦幛內(nèi),懟在墻柱邊,急急地開口言說金杯的調(diào)查進展,卻遵守諾言沒有提及嗣雍王勸告一事。 她此刻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生怕忘記似地,壓低嗓子將方才聽到的宮名一個個地背給他聽。 晚風(fēng)寒涼,梅香樹影。李崔巍聽著她湊在自己耳邊報宮名的聲音,竟有一種歌謠一般的韻律,瞬剎間有些恍惚。 她說完之后見他不答,又拍了拍他:“可記下了?” 對方回過神,意識到自己一個都沒記下,然而畢竟是厚臉皮的李太史,好整以暇道:“講太快,沒聽清?!?/br> 李知容十分明顯地白了他一眼,更加努力地湊上他耳邊,正要開口再背一遍,外面卻傳來一片喧鬧聲音,為首的竟是太平公主。 若是讓太平公主撞見他們二人在此,冤家聚首,不知又有怎樣一番麻煩。 她情急之下,將披在身上的大麾一把扯下,兜頭將李崔巍的顯眼白發(fā)罩住,又扯下自己頭上釵環(huán),將頭發(fā)披散下來,遮住面容,又扯了扯李崔巍的衣襟,催促道:“李太史,吻我,快點?!?/br> 李崔巍:“??” 她瞪他:“來不及了,快點?!?/br> 不遠處,公主的笑語已經(jīng)近在耳畔。 然而李崔巍還是遲遲不肯動作。她只好咬咬牙湊上去,張口吻住他,雙手扯住外面的大麾蓋住兩人,又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做出一副有情人在錦幛內(nèi)正打得火熱的樣子。 公主的腳步走近了錦幛。只聽見內(nèi)侍朝里覷了一眼,連連說道非禮勿視,請公主移步,公主卻依然不管不顧,朝錦幛內(nèi)探了探。 她聽見腳步聲,唇齒與他分開了片刻,想要留神聽動靜,后腦卻被朝前一按,又與他貼在了一起。逢場作戲此刻變成了貨真價實的吻,讓她呼吸霎時急促起來,落在腰間的手也在發(fā)燙。 她此刻的不專心,與今夜頗黎碧綠眼睛里的得意光芒一樣,都讓他心中泛起酸意。 李崔巍的睫毛很長,堪堪遮住了他眼里沉溺的神色。他仔細品嘗著她唇上殘留的酒香,竟然有些微醺。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紅著臉推開他,公主早已離開,月上中天,將二人做賊心虛的樣子照得分外顯眼。 “李,李太史,今夜的事,是辦案需要,情急之下,請多擔(dān)待。” 她將大麾從他身上一把薅下來,一副親完就跑毫不負責(zé)的北衙惡霸嘴臉。 李崔巍袖手看著她:“哦,辦案需要?!?/br> 她不尷不尬地笑笑:“是,辦案么,跟誰都一樣。今日可以跟李太史,明日也可以跟崔中郎,閆中郎,沒有區(qū)別的。行伍中人,不講究這個?!?/br> 李崔巍的臉色由紅變白又變?yōu)榍?,十分精彩。然而李知容已?jīng)提著漆盒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