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熙寒凝神想了一會兒：“我想學仙術。”但在納蘭千鈞鄙夷的冷淡目光里，她還是實話實說了，慫巴巴道，“因為我……我聽說……”

    納蘭千鈞：“聽說什么？”

    “我聽說太上忘情，能夠成仙得道者，大多無情無欲無愛?！睆埼鹾畤@息了一聲，不知為何，她面無表情的時候，竟顯得那樣寡淡冷靜，好似這世間喧囂全然不在她眼里一般，冷漠淡然到令納蘭千鈞也跟著微微怔忡，“……摒棄了紅塵情愛者，方能位列仙班?！?/br>
    納蘭千鈞心說，也不盡然，那天蓬不是還調(diào)戲了嫦娥么？

    天上的神仙也有不少是滿心私欲的惡鬼，只不過披了層皮，端端正正，出塵脫俗的久居仙宮，便自以為比凡人比邪祟更高貴了。

    “而我，從生下來便無情無愛，雖能知道饑寒，卻不知疼痛，不通人情……我甚至根本不知自己是誰，張熙寒這個名字，也是收養(yǎng)我的住持師父起的?！彼馈?/br>
    納蘭千鈞問：“你有師父？”

    “我將他殺了?！睆埼鹾?。

    “這凡人好生放肆！”黑白無常一左一右便要沖上前來，“你說要拜我們少主為師，又說已經(jīng)殺了前一個師父，你是何居心?。俊?/br>
    張熙寒無悲無喜，說：“我從沒想過要弒師?！?/br>
    “若非經(jīng)此一事……我其實并不知曉，人的性命是如此脆弱，這世間生死，竟會如此復雜。那段時間，師父日日夜夜受頭疼困擾，寢食難安。那一天，我瞧見一個師兄將壞掉的燈籠拆解下來，幾下便修好了，許多東西拆下來，擺弄幾下，再裝上去，便會完完整整，和當初一樣了。我以為……以為人亦是如此。便去找了師父，我想幫他的……我沒想害他……”

    饒是這屋子里坐著的大多都是惡鬼，但面對這人間的小姑娘，也都不由自主覺著毛骨悚然。

    接下來發(fā)生什么，大家便不得而知了，她繼續(xù)道：“我從未想過，自己竟會以這種荒謬的方式，失去在這世上最為珍視之人?！?/br>
    “之后聽見聲響，師兄弟們?nèi)缄J了進來，他們驚慌失措，憤怒至極，有些人甚至已經(jīng)開始嚎啕痛哭，大罵我是畜生是禽獸，罵我這種壞人，此生都不可能得人垂憐，說我……說我是那沒有感情的惡鬼魔頭。我不明就里，被他們打到了奄奄一息、丟出寺廟之時，也未嘗反抗，但那天我的胳膊和腿斷了，眼睛里也都是血污，我站不起來了，便躺在寺廟門口喊師父救我……”

    “可是師父再沒有出現(xiàn)過，我死狗一般躺了好幾天，仍是站不起來，這時我才明白過來，原來人之于生死，是那樣脆弱，更加明白了……我的確如他們所言，是個畜生，是個……沒感情的怪物?！?/br>
    “自此以后，清平城百姓誰都怕我，誰都厭惡我，這些年邪魅橫生，寺廟的人愈發(fā)減少，原先的師兄弟們早已各奔西東，兒時舊事恍如一夢……也不知此生，師父還能否原諒我?！?/br>
    納蘭千鈞很快反應了過來：“所以你執(zhí)意找修仙者拜師，是為了……”

    “贖罪?！睆埼鹾烬X間輕輕逸出這兩個字來。

    她說：“到死，師父都未嘗怪過我，我自小到大，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傷他的心。他說我無論前世是誰，今生都在滾滾紅塵立身，若想好好過活，便要學會七情六欲，知曉世間紛擾。那老頭子也是執(zhí)著，到死都未嘗教會我何為情……我想著，這或許是他此生夙愿?！?/br>
    “所以，你認為修仙之人斷絕紅塵，一定知曉何為情？”納蘭千鈞問道。

    張熙寒有些局促，以往那些修士聽見她這番言論，要么滿面唾棄，要么避之不及，再要么，想將她這怪人抓起來好好研究研究，納蘭千鈞卻不同，他如此有耐心，安安靜靜的聽自己講完，還能知曉自己言下之意。

    “對……”她從里懷掏出了好些珍惜無比的小點心，顧不得其他，全都一一扔掉，最后翻出了一個破破爛爛的荷包，珍之重之的雙手奉上，“這里是我的一些積蓄，縱然不多……但您是神仙，應當早已斷情除欲，就……就賣給我一點點吧，我也想當個凡人，我不想當怪物了。一點點感情就好。”

    納蘭千鈞啞然，其他鬼祟已經(jīng)笑開了鍋。

    她想買人家不要的七情六欲嗎？簡直荒唐至極可笑至極，這世上哪里有這種事……

    “我是陰間鬼界之人?！奔{蘭千鈞淡淡道。

    “我不在乎是人是鬼是神仙，只要你愿讓我知曉七情六欲，什么都可以！況且一見到你，我就有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好似我們相識已久！保不齊，上輩子，上上輩子，我們早就認識啦！”

    納蘭千鈞：“……”

    張熙寒這小無賴就要撒潑耍賴了，強撐著最后一絲規(guī)矩，抱拳道：“碧落黃泉，徒兒愿誓死追隨，為師父奉上性命也心甘情愿！只求師父收我為徒！”

    108號黑白無常和艷鬼們?nèi)荚诳葱υ?，私語聲錯錯雜雜。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頭頂傳來了一道無奈低沉的嘆息。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你這拜師金……”

    蒼白微涼的漂亮手指從她面前掠過，拿走了那破爛陳舊的小荷包，她對上了一雙桀驁不馴的眼眸，“我便收了。”

    小鬼王一笑：“起來吧，我的小徒弟?！?/br>
    ☆、魔頭

    納蘭千鈞對上張熙寒，活脫脫便是大魔頭遇上了小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