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陸愷在那邊隨薛敏一同煮飯,耳朵卻豎得老高,八卦之心溢于言表,薛敏不由得勸慰一句:“宏志兄,官家可不愛旁人看他的戲?!?/br> 陸愷忙道:“這怎么能叫看官家的戲?我也是看官家頗為喜愛溫娘娘,又擔心官家不懂情愛,因此多關心一些?!?/br> 薛敏:…… 官家叫陸愷做烏衣衛(wèi),果然是有原因的,只看外表,誰會想到沉穩(wěn)嚴謹?shù)年懘笕?,私底下居然是個愛好聽床底八卦成性的人?從前是看旁人的戲,如今居然敢圍觀官家,當真是皮緊了,許久沒松過了。 溫離慢手里捏了糖,悄悄看了馬兒一眼,馬兒也正盯著她……手里的糖看。 魏帝好整以暇道:“怎么,開始發(fā)抖了么?天兒還不算晚,可別說是凍的?!?/br> 溫離慢抿著嘴,一步一步朝馬兒走近,它似乎又想嚇她,但溫離慢是禁不住嚇的,魏帝在她背后盯著馬兒,馬兒便老老實實站在原地,只有躁動不安的四蹄與甩來甩去的尾巴訴說著它此刻有多著急。 溫離慢舉起手,掌心的淡黃色糖塊格外誘人,馬兒舌頭一卷,便將糖塊卷入口中,溫熱的帶著倒刺的舌頭弄得溫離慢覺得有點點癢,她看著自己被舔了下的掌心,試探著把手貼在了馬兒的臉上。 這可真是一匹威風的駿馬,屬于女郎的小手在自己臉上亂動,馬兒甩了下尾巴,看在糖的份上,看在主人的份上,它勉為其難地叫溫離慢摸了好幾下。 這匹馬養(yǎng)得油光水滑,靈性十足,強壯又彪悍,溫離慢在它面前顯得格外嬌小,她漸漸便不怕了,還大著膽子揉了揉馬兒的耳朵,看得邊上的陸愷薛敏都嘖嘖稱奇。 要知道官家這匹馬,尋常人可近不得身,除卻專門喂養(yǎng)和刷洗的馬夫外,即便是跟隨官家多年的近臣大將,它脾氣也大得很,一個不高興就尥蹶子,結果在溫娘娘手中雖然說不上乖巧溫順,卻絕對算是安分。 不得不說,主人強大威嚴,馬兒心甘情愿臣服,但女郎溫柔可愛,還不記仇,順毛揉耳朵的滋味舒服得很,不像是那些見到它又想討好又害怕的人,它想了想,蹭了下溫離慢的手心。 這可是唯一一個被主人允許以它為坐騎的人,主人還在旁邊,它也不敢太過胡鬧。 但讓馬兒萬萬沒想到的是,它就是隨意蹭了這么一下,溫離慢卻敢去找魏帝再要糖了! 真是膽大的女郎! 主人從不允許它多吃糖,連照顧它的馬夫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違背主人的命令,這女郎居然敢去要糖,還敢再喂它! 溫離慢要,魏帝便給,也不提什么控制攝入糖分的話,溫離慢一氣喂了馬兒三四塊,它已經(jīng)徹底倒戈,任由她摸它的耳朵與亮麗的鬃毛,雖然偶有響鼻,卻也不是專門要嚇唬她。 掌心下的皮毛順滑無比,能感受到那結實緊繃的肌rou,這毫無疑問是一匹千載難逢的寶馬,溫離慢摸上了癮,她從未養(yǎng)過小動物,從前在溫國公府,溫老太君養(yǎng)了只雪白的碧眼貓兒,那只貓兒曾無意中闖入過佛堂,一點也不怕人,只是當祖母身邊的嬤嬤來佛堂尋貓時看見了,表情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后來溫離慢再也沒見著那只貓兒,只有教她抄佛經(jīng)的嬤嬤抱怨時透露出老太君嫌棄貓兒進了佛堂,被她碰過,恐沾了她身上的晦氣不吉利,便叫人把貓兒丟了。 也不知那只貓兒,如今過得如何。 “它有名字嗎?” 馬兒好像知道溫離慢在問自己,驕傲地仰起頭,噴了個響鼻。 它當然有! 第19章 (刺殺。) * 可惜馬兒不會說話,否則它一定親自告訴女郎自己叫什么。 “梟獍?!?/br> 溫離慢歪著頭,“宵禁?” “惡鳥之梟,惡獸之獍?!?/br> 梟為惡鳥,生而食母;獍為惡獸,生而食父,均不孝之物也。 梟獍聽聞主人口中喚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驕傲地仰天長鳴,溫離慢卻愣住了,她不明白為何會有人給自己的馬兒取這樣的名字,真是奇怪。 但放在魏帝身上的話,似乎又能說得通,他手刃生父生母,又誅殺十幾名兄弟,若非如此,暴君之名也不會人盡皆知。人人都怕他,都將他當作殺人不眨眼的怪物,厭惡他,又打從骨子里畏懼他。 魏帝語氣淡淡,他平日說話便是如此,很難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心情是好還是不好,畢竟他連把人拉出去砍頭時都很隨意,只有那雙微微泛著血紅的眼眸,能從中窺見些許真實的情緒。 溫離慢的手在梟獍耳朵上揉了揉,隨后松開手主動走到魏帝身邊,他大刀金馬的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溫離慢剛進入他的包圍圈,便被捉住了手腕,扯到他大腿上坐著。 “怕了?” 溫離慢搖頭,“太硬了,坐著不舒服。” 她不是很喜歡坐他腿上,硬邦邦的,渾身的rou都跟石頭似的。 魏帝哦了一聲,道:“那你恐怕要一直不舒服下去了?!?/br> 兩人靠在一起說話,這回陸愷可不敢作死靠近去聽,他知官家耳力過人,又實在是八卦天性復發(fā),偏偏身邊只有個嚴謹?shù)娇贪宓难Τ型?,害得他不得不跟薛承望聊起來:“你說咱官家知道怎么哄女郎么?” 薛敏瞥他一眼,陸愷這人在外頭裝得是一本正經(jīng),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他的本性,“宏志兄,慎言?!?/br> “我小聲說,不叫官家聽到?!标憪饓旱土松ひ?,“你說官家哄女郎的時候,悄悄話都說些什么內容呢?難道也像是我哄那些紅粉知己,許以金玉綾羅等好處來買笑?” 薛敏:“……你拿溫娘娘與紅粉知己類比?” 陸愷連忙捂嘴:“大意了大意了,溫娘娘自然不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得上的,只是跟了官家這些年,從未見過官家?guī)€女郎在身邊,因此覺得稀奇?!?/br> 薛敏覺得遲早有一天,陸宏志要因為這旺盛的八卦欲出事。 他搖頭道:“那是官家與溫娘娘的事,你且老老實實待著吧,趁著官家這些日子沒有頭疼,脾氣還算好,少作點死,否則日后翻起舊賬,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 他們倆竊竊私語,聲音雖然壓得很小,但神態(tài)便瞧出幾分異樣,好在魏帝并未關注這邊,梟獍也四處溜達著啃了幾口草,這路邊的野草長得十分旺盛,官道不知多少年不曾打理整頓,凌亂無比,啃了幾口發(fā)覺不如自己日常的草料好吃,梟獍便對這些草失了興致。 因為是行軍途中,自然也沒有多么精細的食物可以吃,溫離慢是個例外。薛敏那輛馬車上不僅有藥,還有早早在熬的雞湯,撕一點白面餅子沾一沾,十分飽腹,這面餅子做得十分瓷實,外面一圈微黃有些發(fā)硬,里頭卻還是軟綿的,泡軟了雞湯別有一股風味。 魏帝撕開自己手中的餅子,將略硬的皮留下,里頭撕下來一塊遞給溫離慢。她若是不吃也行,馬車上還有一些糕點,每過幾日便會有人去最近的城鎮(zhèn)進行補給,總之不會委屈著她。 溫離慢實則并不嬌氣,畢竟她沒人疼沒人愛,先天不足還能活到現(xiàn)在純屬運氣好,過去的十七年里一日三餐都是奢望,哪里還能挑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山珍海味她能吃,粗茶淡飯她照樣下咽,只要不是餿的臭的,都能填肚子。 不過她吃得不多,接過來的這一小塊餅,再加上一碗湯便飽了。 用過一頓飯,稍作休憩便再度啟程,這回梟獍沒有不愿讓溫離慢拿它當坐騎,也沒有再嚇唬她,可見那幾塊糖確實是快速建立起了一人一馬之間的友誼,且在啟程時,溫離慢又問魏帝要了一塊喂給梟獍,梟獍咴兒咴兒叫了兩聲,用牙齒咬住溫離慢的衣袖,試圖把她從地上叼起放到背上。 魏帝敲了下它的腦殼,它委屈地哼唧著,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不動,溫離慢并不排斥騎馬,這回魏帝沒有讓她側坐,而是讓她跨坐在身前,仍舊是單手勾住她的細腰,輕夾馬腹,梟獍便邁起了步子。 它在旁人眼里是脾氣大又難搞的寶馬,到了主人面前卻乖得如小貓一般,原本一路風平浪靜,卻在路過一個山谷前,梟獍突然長鳴一聲! 一根利箭破空而來!直奔魏帝! “官家小心!” “護駕!護駕!” 那箭矢極為銳利,rou眼幾乎無法追尋它的蹤跡,魏帝卻連眼都沒有眨,只是將溫離慢攏在懷中,眉宇間戾氣橫生,盡是殺意。 陸愷先一步將利箭斬斷,“官家,請官家到馬車——” 話音消失在魏帝抽出的長劍上,長劍一出鞘,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鮮血肅殺的味道,溫離慢被他摟著,小臉緊貼他胸口,看不見外面到底是什么樣,卻隱約聽到了喊打喊殺聲。 “暴君還我父王命來!” “今日便要你血債血償!” 這聲音聽著有幾分耳熟,一時半會也想不起在哪里聽過,魏帝驅馬到了馬車邊,單手便將溫離慢從馬背上放了下去,隨口對她道:“進去待著,不許出來。” 她看他一眼,乖乖進去了,放下車簾的一瞬間,溫離慢瞧見陸愷雙手奉上了她曾見過的,將趙帝一擊爆頭的那把鑲嵌著許多寶石的弩|弓。 望著自兩邊沖出來的,不知埋伏了多久的殘兵敗將,魏帝嗤笑道:“不知死活的東西?!?/br> 此番回蘭京,大軍雖先行一步,但與魏帝同行的烏衣衛(wèi),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手,他們輕裝簡行上路,圖的是方便快捷,可不代表愚蠢。就趙國的士兵,有數(shù)十萬人時尚且不堪一擊,更何況如今這一批烏合之眾?領頭的穿著一身銀色鎧甲,滿是恨意,想必是趙王那逃出去的幾個兒子之一,至于是誰魏帝也沒興趣,橫豎來了,今兒便是要將命留下來的。 溫離慢在馬車里看不見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但她潛意識中便覺得魏帝不會有事,她悄悄挑開車簾一角往外看,車簾一挑開,便傳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十分難聞,還有刀劍砍殺入rou的悶響,殺聲震天,但馬車周圍始終固若金湯,魏帝留了人將馬車整個圍起來,那些人連半步都無法靠近。 這是溫離慢第一次真正看見魏帝殺人,與他平日里那副漫不經(jīng)心、喜怒無常的模樣截然不同,眼眸血紅盡是殺氣,磅礴可怖的氣勢宛如自地獄里爬出來的鬼修羅,居然有人看到便嚇得從馬上翻了下去,梟獍馬蹄一抬,便將一人踏為rou泥,兇神惡煞,在戰(zhàn)場上馳騁讓它十分興奮,難怪不樂意被人騎著慢慢走。 “你別怕。” 突然有人說話,溫離慢不由得向對方看去,奇怪道:“我不怕?!?/br> 齊朗也不知自己怎地鬼使神差就說出這三個字,她怕不怕,又哪里是他有資格去管的?他只能守在馬車周圍,做最忠誠的降臣。 溫離慢松開手,齊朗心中生出無盡失落,再往馬車看去,卻也瞧不見溫離慢的臉。 從這群人出現(xiàn),到被盡數(shù)誅殺,頂多用了半柱香的功夫,地面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尸體,而領頭的那個,也被魏帝一弩穿透心口,竟是一個活口都沒剩下!叫親眼看見這一場廝殺的齊朗,都禁不住心下駭然。 這哪里是交戰(zhàn),根本就是單方面的虐殺!與烏衣衛(wèi)相比,這群追隨趙國王子的兵將脆弱的紙糊一般,真不知這王子是哪里來的自信,以為能夠仗著人多殺了暴君復辟趙國王室! 而當魏帝向馬車走近,齊朗甚至察覺到自己的雙手在不受控制的輕微顫抖! 那是面對強大的帝王時,自心底油然而生的畏懼。 魏帝掀開車簾,他身上沾了許多血,手指上也有,一雙眼眸格外兇蠻:“過來?!?/br> 他好戰(zhàn)嗜殺,又因為某些原因常年頭疼難忍,尤其是在殺人后,此時正急需女郎撫慰。 溫離慢坐在馬車里,靜靜地看向朝自己伸手的帝王。 他很強壯、很兇惡,很冷酷也很絕情,但同時又有著致命的魅力,連那只朝她伸出的手,都跟別人不一樣。比起他容貌上的俊美,這恐怖的氣勢才叫人腿軟,連男人都不能幸免,更何況是柔弱的女郎? 但溫離慢當真不怕他,而是將自己的手搭在了他手心,瞬間便被扯了過去,又被帶上了馬,魏帝不讓她看地上橫尸,手一松任由梟獍自己走,單手將溫離慢攬在了胸前。 她鼻子動了動,忍不住說:“好難聞?!?/br> 說著掙扎了兩下,捉住魏帝的手,將自己的帕子塞給了他。 第20章 (發(fā)熱。) * 魏帝殺完人后身上那股恐怖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氣息,在溫離慢塞給他一方帕子后漸漸變淡,使得邊上噤若寒蟬的陸愷大大松了口氣,連忙吩咐烏衣衛(wèi)將現(xiàn)場處理干凈,溫離慢見魏帝拿了帕子卻不用,她只好又把帕子拿回來,捏著他修長的手指,將上頭沾染的血跡一點一點擦掉,不過即便擦去了礙眼的鮮紅,還是有一股淡淡的鐵銹味在鼻息彌漫。 柔若無骨的小手捧著帝王蒲扇般的大掌,不見懼怕之色,只有眉頭微微擰著,良久,魏帝問她:“當真不怕?” 溫離慢嗯了一聲才反應過來:“怕什么?” 帝王輕笑出聲,將她摁在了他胸膛。 她覺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微弱地掙扎兩下,那沾染過刀劍鮮血的手掌輕觸她柔嫩的臉頰,堅硬的胸膛硌的她臉兒疼,頭頂傳來似喟嘆似感慨的話:“你很不錯?!?/br> 溫離慢掙扎無果,但仍舊很嫌棄他沾了血的手來碰自己,躲不開,干脆把整張小臉都朝魏帝懷中埋去,全藏起來他便摸不到了。 擦過血的帕子她舍不得丟,畢竟她窮慣了,一年到頭也就那么兩身衣服來回換洗,帕子若是丟了,去哪兒找第二張呀! 魏帝卻嫌棄這帕子上沾了旁人的血,從她手里拿出來,溫離慢連忙來搶,他便將手舉高,遠遠看著,竟如半大的青澀郎君逗弄愛慕的女郎,看得陸愷咋舌。 他在統(tǒng)率的烏衣衛(wèi)面前向來嚴肅正經(jīng),惟獨親近之人才知曉他的真面目,滿打滿算,這偌大的行軍隊伍中,也僅有官家與薛敏知道。官家他是不敢靠近的,于是只能去找薛敏,薛敏方才也享受了一把被保護的滋味,此時正在攻讀醫(yī)書,希望能找到一些好的方子治療溫娘娘的病,結果突然出現(xiàn)個大嘴巴的陸宏志,連官家的熱鬧都敢看,真是一日不作死,心里都不暢快。 薛敏重重嘆氣:“宏志兄,你就不怕我跟官家告狀?” “怕啥?!标懘笕舜藭r笑得一臉嘚瑟,“你要是告了狀,少不得也要挨一頓板子,誰叫咱官家不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