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阮嵐山細(xì)細(xì)品著那茶,過了好半晌才抬起頭,他見阮菱身子站得筆直,嗤笑道:“聽說你昨兒撞見了太子?” 阮菱一怔,懵然抬起頭,顯然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阮嵐山將茶放下,銳利的目光審視著阮菱:“長輩問話,啞了?這般沒有規(guī)矩?!?/br> 阮菱垂下頭,作了個(gè)揖:“父親明察,女兒只是碰見在亭子里撞見太子殿下,并非有意?!?/br> 阮嵐山冷笑:“并非有意?那府里下人都傳開了!我堂堂侯府嫡女自降身價(jià)等在太子出府的必經(jīng)之路。你自小被你母親慣著,以為是這家中嫡女便可肆意妄為。如今,勾引太子這樣的事兒也敢做了,我告訴你,這家還沒輪到你做主呢!” 一番不分青紅皂白的話劈頭蓋臉落下來,饒是阮菱活了兩世,也有些惱火。 小時(shí)候父親就寵妾滅妻,連帶著庶出的二jiejie都比她得寵,阮菱記掛著母親的教導(dǎo),從沒在意過??扇缃窨雌屏怂搨蔚哪樏妫恍┦聝罕隳芟氲猛?。 阮菱抬起眼,毫無畏懼的與他對視,眼里帶著些許嘲諷。 阮嵐山被她這模樣看的一愣:“你這么看著我作甚?難道做父親的不能訓(xùn)斥自己女兒?” 劍拔弩張的氣氛蔓延整個(gè)屋子,楹窗不知何時(shí)被風(fēng)吹開,細(xì)細(xì)的涼雨貫入室內(nèi),空氣中多了絲清亮的意味。 一縷頭發(fā)絲被風(fēng)雨吹得繚亂,阮菱抬手別在耳后,反問道:“父親不分青紅皂白,甚至不聽女兒解釋便來訓(xùn)斥女兒。二jiejie她摔一跤就不是勾引太子,女兒在廊下假寐便是。父親這一碗水端的豈非快要灑了出去!” “放肆!”阮嵐山怒不可遏,一掌拍到桌上,震得茶壺杯子亂顫,更有甚至摔到了地上,落個(gè)粉碎。 阮菱脊背挺得筆直,毫不畏懼的看著他。身后清音身子一顫,臉色嚇得慘白,下意識的走到她身后,虛扶著她。 阮嵐山平生最恨有人質(zhì)疑他說話,這么多年,他雖有著侯爺?shù)奈蛔?,卻領(lǐng)著五品的官職,走到哪兒,別人都要說一句,阮大人好福氣啊,娶了這樣一位尊貴的大娘子,日后定前途不可限量。 他堂堂長遠(yuǎn)候竟要靠著嫡妻的名聲討飯吃,他焉能不氣。如今這婦人入了獄,這般連累他,還想要他救,簡直癡人說夢! 想到以后的仕途,處境,阮嵐山心緒漸漸緩了下來。不能亂,不能意氣上頭。 他看著身前的阮菱,小小年紀(jì)便已柔情綽態(tài),媚于語言。透著衣裳料子也能看得出身段豐盈柔軟,不過是十六歲的容貌,便已透著一股子傾國傾城的美貌。 他這個(gè)女兒長大了,可以拿出去送人了。 如此銷魂美人,恒王那等貪圖好色之徒,豈會(huì)拒絕。阮菱沒了母親,娘家就是她的依靠,她斷不敢跟阮府鬧翻,這樣他從此依附著恒王,便也不愁后路。 念及此,那一點(diǎn)雞毛蒜皮的便什么也不算了。 他這個(gè)女兒,必得好生安撫才是。不然破了油皮,還進(jìn)什么恒王府! 阮嵐山一改先前撼怒,眼角添了抹柔和,語氣也和緩許多:“你這丫頭,和你二jiejie兩個(gè)人,沒一個(gè)讓我省心的,自己在屋里好好反省吧。這幾日無事便不要出門了!” 阮菱心里冷笑一聲,但看阮嵐山方才那飄忽的眼神便可猜他心里打的什么鬼算盤。不過就是想好生安撫她,怕她做出想不開的事兒,好耽誤他把自己送給恒王。 這樣的人,怎配做父親,便是那禽獸都不如。 阮菱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眼里沒有半分留戀,反而是nongnong的厭惡。過了多時(shí),掌心一片刺痛,有殷紅的血絲冒出來,她才意識到,自己攥拳,指甲都刺進(jìn)了皮rou。 清音扶著她,另一手輕輕的順著她的肩膀,輕輕道:“姑娘,不值得,為了這么個(gè)人不值得?!?/br> 阮菱吸了吸鼻子,露出一抹牽強(qiáng)的笑,回望她:“傻清音,我自然知道。這世間與我而言,重要的也就只有母親meimei,還有你了。” 清音眼里盈出水花,強(qiáng)忍著酸澀,“姑娘,事不宜遲,咱們走吧,若再晚了就出不去了。” “嗯。” 兩人換了淺粉色的婢女服制,又挽了發(fā)髻,背上兩包細(xì)軟,便悄悄的從后門溜了出去。 傍晚時(shí)分,雨過天晴,空氣如新,遠(yuǎn)遠(yuǎn)的天幕掛著火紅的云霞,晶瑩剔透。 阮菱和清音一路七拐八繞,漸漸的離開了阮府。怕被人看見,一路上兩人都走的小巷。 直到她們又拐進(jìn)了一處狹窄的巷子,才意識到,她們迷路了。 阮菱自幼在東京城長大,近處尚且能分辨一二,再遠(yuǎn)點(diǎn)出行便乘轎輦或是馬車,對地形一無所知。 清音是她的貼身侍女,出行向來都是一起,眼下也余心不足。 天色一點(diǎn)點(diǎn)暗了下來,若不能再天黑前尋到客棧,怕是會(huì)被巡防營的人抓到送回阮府,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一籌莫展時(shí),阮菱注意到巷子盡頭停著一輛馬車。 她凝眸看過去,那拉車的馬匹俊美雄壯,鬃毛油亮,車身綢面皆是黑金裝束,低調(diào)中隱隱透著華貴。 清音指著那馬車,猶豫道:“姑娘,前邊馬車樣式不俗,里面定是清貴的識禮人家,咱們要不要上前問問路?!?/br> 阮菱思忖片刻,搖頭:“不可,看那馬車顏色必定是男子所有。京中但凡公侯富貴家的馬車都會(huì)有府邸的徽記,你看那轎簾上什么字都沒有,便可知是哪個(gè)皇子王爺?shù)乃接形?,咱們焉能上去無禮?!?/br> 清音這才恍然大悟。 主仆二人說話的光景,那車簾掀開,先下來一位穿著紅衣的男子,阮菱瞳眸頓時(shí)一滯。 纮玉?! 隨后那紅衣男子放好腳凳,馬車上走下來一道人影。 玄色長袍,紫金冠,身影清雋修長,正扶著車橫下車,舉手投足間都透著無盡矜貴。 阮菱心一緊,指尖微微輕顫,腿腳僵在那里動(dòng)不了。 太子漫不經(jīng)心的抬起眼皮,便對上了阮菱那雙倉皇無措的目光。 四目相對,他那雙平靜的眼底沾了一抹嘲諷的笑意。 小姑娘與昨日在長平侯府如初一轍的動(dòng)作,一瞧見他,便僵硬的像一根木樁站在那兒。 只是,顫抖,害怕這樣的神情落在她那副皮囊上,就變成了勾人的楚楚可憐。 裴瀾唇角微微上揚(yáng),聲音卻不帶一絲感情:“查。” 纮玉偏頭,遙遙望了一眼遠(yuǎn)處的伊人倩影,又看了看太子殿下,最后垂著眼答:“殿下,她,她是阮家四姑娘?!?/br> 裴瀾收回目光,反問道:“你倒識得?” 纮玉聲音有些僵硬:“殿下,阮家女,月貌花容,名動(dòng)京城。東京城里幾乎人人盡知。” 說完這句話,他就后悔了。 他家殿下一向?qū)δ信虏粧煨?,皇后幾次催了婚事也不見殿下點(diǎn)頭。那些常常入宮中的縣主郡主尚且不識,瓊子花貌的阮家女在殿下眼里可能還不如一疊折子有吸引力。 不過殿下怎的對她感了興趣? 不待他想完,身旁一道陰惻惻的聲音便將他打斷:“既如此,便事無巨細(xì)的查,若查漏了什么,自己個(gè)領(lǐng)罰?!?/br> 纮玉抬眉,殿下這是怎么了? 東宮那顆禿了許多年的鐵樹要開花了? 第4章 吃醋 四姑娘身上好像還有著一段姻緣。…… 翌日,清音早早便出去打聽,中午回來后一臉高興。 她從門童那得知,沈老太太去城郊的時(shí)思寺上香,本是五日的行程,竟不知因何緣故,突然回京了,現(xiàn)下馬車已經(jīng)進(jìn)城了。 阮菱放在手里的湯匙,美眸瞪圓,顯然有些詫異。 按照前世的情形,應(yīng)是這兩日,可也沒這么快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阮菱來不及想這些了,匆匆坐到銅鏡下,拿起篦子,又招呼清音:“快,梳妝!” 這次,她必得趕在大舅母王冉前頭見到外祖母。 熱鬧的東京望街上,商販行人,絡(luò)繹不絕,頑鬧孩童踢著毽子滿大街蹦跳,不遠(yuǎn)處,幾輛刻著“沈”字徽記的香車,伴隨著轔轔之聲緩緩行來。 巷子口,沈家大娘子王氏站在府門前,搓著手等候。 秋風(fēng)蕭瑟,又是站在風(fēng)口處,一旁的婆子體貼的替她披上披風(fēng),高興道:“大娘子,今兒真是個(gè)好日子,霜姑娘的生辰,恰逢老太太也回來了。府里幾個(gè)姑娘,老太太向來最疼咱們屋這個(gè),霜姐兒得知消息,已在府里樂騰一上午了,就等著慶生了?!?/br> 聽到自己女兒,王氏彎唇:“是啊,今兒是霜兒的好日子,晚上,我們一家人可得好好熱鬧熱鬧?!?/br> 眼看著馬車漸漸停緩,王氏眼角的笑意流露出來,正準(zhǔn)備上前迎接母親時(shí),巷子里突然出現(xiàn)一聲極為柔弱,凄凄的女聲。 王氏瞳眸驟然一縮,腳步怔在了原地。 沈老太太甫才下車,便瞧見眼前多道嬌嬌的身影,眉眼含淚,泫然欲泣,花兒般的容貌,正和她嫡出的二女兒沈從染七分相似。 阮菱跪拜到沈老太太身前,鼻尖紅紅的,似是極力隱忍著。半晌,從喉腔溢出一句:“外祖母。” 嬌嬌柔柔,帶著可憐見兒委屈的聲音宛若飄灑的羽毛,直直的撓進(jìn)老太太心里。 沈老太太只恍了一瞬,就認(rèn)出了自己的外孫女。她顫顫巍巍上前,扶起了阮菱,待對上那張梨花帶雨的面容,自己也是忍不住眼眶一酸。 “是菱兒,菱兒啊……” “外祖母!” 阮菱撲進(jìn)沈老太太懷里,貼著那許久未見的溫暖,終是忍不住低低哭了起來。她哭的傷心,沈老太太亦是動(dòng)容,祖孫倆就這么站在沈府門前,哭成一團(tuán)。 王氏身側(cè)的婆子看不過眼,低聲提醒道:“大娘子,這……” “我心里有數(shù)?!蓖跏弦浑p漂亮的鳳眸狠狠的剜在阮菱身上,聲音陰沉似水。 好啊,好個(gè)阮家女。 她一早便知道沈從染入獄,特地在家里立了規(guī)矩,不準(zhǔn)提這事兒,眼下,這阮菱竟然自己投奔上門來了,難道長平侯府想不出辦法,要來連累她沈家么? 誰人不知沈從染毒害皇后,那可以一國之母,潑天的罪名,放眼整個(gè)東京城,也沒人能救得了,豈是她們這樣的門戶能擔(dān)得起的。 王氏眼見阮菱后邊的丫頭還背著包袱,便知她是來投奔的,面上不作顏色,心里卻是憋了一肚子火,這么個(gè)燙手山芋甩過來,她家還要不要過日子! 王氏又等她們哭了好一會(huì)兒,這才疾步過去,保養(yǎng)極好的手扶著老太太,美艷的玉面看向阮菱,“呀”了聲:“這不是菱兒么,瞧這可憐見的,哭的這般傷心???,莫哭了,莫哭了。老太太,您也是,見到菱兒應(yīng)該是高興事兒,怎的一個(gè)兩個(gè)都哭了起來,倒叫我們跟著傷心了?!?/br> 說著,王氏象征性的抹了抹眼角。 阮菱一雙水眸紅彤彤的,水洗過一樣,她俯身拜了拜:“菱兒見過舅母?!?/br> 王氏匆匆瞥了她眼,便轉(zhuǎn)過身忙喊著沈府下人,訓(xùn)斥道:“你們幾個(gè),還不快收拾門庭,讓老太太和四姑娘進(jìn)府安置!” 一行人行至花廳后,落定。 沈老太太看著坐下阮菱那張與沈從染七分相似的容貌,想到自己的女兒還在獄中不知遭受些什么,心就像是被揪在一起一樣,疼的厲害。 沈從染在獄中,她日夜惦記,不想染染的女兒也是個(gè)好樣的,知道心疼娘。念及此,沈老太太哽咽道:“你這孩子,受苦了,受苦了?!?/br> 阮菱急忙站起來:“孫女不苦,孫女只是擔(dān)心阿娘,阿娘她……” 沈老太太擺手:“乖囡囡,坐下。我此行去時(shí)思寺便是替你母親祈福,希望上天庇佑她?!?/br> 阮菱袖下的手緊了緊,語氣焦急:“祖母,有些事兒若只是求真人是沒用的?!?/br> “你說的這些,祖母焉能不知?!鄙蚶咸珖@了口氣,眼角的皺紋都深了些:“自你母親被扣在宮中后,我也是四處托人打聽,你祖父生前好歹也是太傅,門生還是有的,祖母已托他們?nèi)ゴ蚵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