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沈從心眼底驚訝,這竟不是前些年她來的阮府,且門匾還掛著“沈”字??v使她心里許多吃驚,可跟沈從染到底是一母同胞出來的,親姐妹之間那點子默契,她多少明白了。 “菱兒,去帶你表哥上街逛逛。妗兒,你也跟著同去?!鄙驈娜拘χ牧伺娜盍獾募绨颍瑖诟赖?。 阮菱當即明白,母親這是要她帶著表哥去置辦些衣裳行頭。 姨母雖是沈家的姑娘,可早些年執(zhí)意嫁給蘇州一商人,險些與家里府鬧得決裂。東京城階級森嚴,士農(nóng)工商,身份一瞬明了,名門望族的嫡姑娘去嫁給一最末端的商人。雖是富商,家產(chǎn)豐厚,可地位卻是極低的。沈老夫婦不認這個女兒,就連最后離世也不允準她歸京。 阮菱應下,隨后看向阮?。骸白撸L姐給你買喜福堂的芙蓉餅和核桃粘?!?/br> 阮妗皺著小臉:“阿姐,我不去,我累了?!?/br> 蘇哲看著阮菱,眼底溫柔,聲音清潤:“菱meimei,今日大家都累了。女兒家身子嬌弱,還是回屋歇息吧?!?/br> 沈從染急忙朝阮菱使眼色。 阮菱看了眼母親,“尷尬”的笑了兩聲:“沒事兒,表哥,我不累。你初到京城,咱們?nèi)ス涔浒??!?/br> 蘇哲盛情難卻,作了個揖:“有勞表妹了。”說完,他看向一旁的清音:“天寒地凍,給你家姑娘帶上手爐?!?/br> 清音點頭。 蘇哲同阮菱兩個人朝外走去,沈從染和沈從心頓時看向?qū)Ψ?,會心一笑?/br> “這么多年了,阿哲還是這樣謙和有禮,知道疼愛meimei,我是當真喜歡這孩子?!?/br> “哎呀,jiejie,孩子們的事兒,咱就隨她去吧?!?/br> “是,這表哥表妹的多年不見,是該好好相處。不管她們兩個了,咱們兩姊妹快好好說話話。” 東宮外,停著兩頂軟轎,禮部和戶部的大人進去快兩個時辰了。 纮玉端著茶,想起剛才得來的消息,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稟報。 正想著,暖閣的簾被掀開,禮部尚書和戶部尚書相繼離開。纮玉定了定心,還是不打算瞞著了,畢竟,阮姑娘身邊多了個表哥,對于殿下來說,可不是好事。 一刻鐘后,太子的馬車出了宮。 路上,裴瀾靠在車身上閉目養(yǎng)神,后日是大楚周邊眾小國朝拜的日子,福樂公主也在此次列中,這段日子他只顧著朝拜大典,現(xiàn)在小姑娘竟然給他冒出個表哥來? 太子抿唇,漆黑的眸色沉了沉。 東市上,人流如潮,賣花燈的,賣春聯(lián)的小販層出不窮,垂角小童們拿著糖葫蘆滿街跑,銀鈴般的童稚聲不絕于耳。 已是年關了,不僅東京城的大戶人家要出來采買,那普通老百姓都是家家戶戶傾巢出動,辛苦勞作一年,就趕著這幾天喜慶了。 蘇哲指著前邊的首飾鋪子,頗有興致道:“四meimei,咱們再去那家看看吧?!?/br> 阮菱此刻已是累極了,她回頭看了眼清音,又看了看蘇哲,兩人身上皆大包小裹,提的買的都是表哥送給她的。 一會兒是初次上京沒準備禮物,一會兒是補上她去年的生辰賀禮,總之吃的穿的用的,從頭到腳買了個遍,就是只字不提給他買點什么。 阮菱拿手掂了掂腰間的荷包,那里頭有母親給的銀子,沉甸甸的。她咬唇抬頭看向蘇哲,卻不想,他亦是看向自己。 與裴瀾那雙狹長張揚的黑眸不同,表哥的眼眸流光溢彩,溫如白玉,臉部輪廓柔和,眼角眉梢都透著溫柔氣息,唇角亦總是噙著笑意。 “meimei?”蘇哲嗓音溫潤,輕輕喚道。 阮菱回了神,這才覺得自己失禮了。她捏著自己鼓鼓的小荷包,努起唇:“表哥,今日不是說好給你買東西的?” 蘇哲瞥了眼她鼓搗荷包的小心思,淡淡笑了:“待會兒隨意買幾身即可,快過年了,你省點銀子留做零花?!?/br> 可銀子沒花出去,阮菱蹙了起眉,總感覺這樣不大好。 “你不說,我不說,姨母不會知道的。” 蘇哲揉了揉她的發(fā)頂,眉目清雅溫和:“別想了,再去給你們兩姐妹置辦點首飾,咱們就去買糕點。前邊就是喜福堂,五meimei喜歡芙蓉餅和核桃粘,多買些回去。” 阮菱眨了眨眼,她就說了一次,表哥就記住了。 蘇哲見阮菱不挪步子,佯裝要走,玩笑道:“晚來的小孩可沒有糖吃了。” 阮菱也被他逗笑了,心底里那與蘇哲幾年未見疏遠的感覺漸漸消散。表哥還如小時候那樣疼她跟妗兒。 她快步隨著蘇哲進了一家首飾鋪子,有了蘇哲的授意,她也不裝假了,緊挑自己喜歡的步搖珠釵去試戴。表哥家里是揚州有名的富商,最不缺的就是錢。嗯,她那點銀子還是留著給妗兒買零嘴吧。 “菱meimei,你試試這個,和田白玉,很襯你的膚色?!?/br> “是么?”阮菱小臉露出了喜歡的神色。女孩兒家一看見漂亮的首飾衣裳,就挪不動步。 “別動,我給你戴上?!?/br> 不遠處,一家茶館的一樓,停了一輛馬車。 太子甫才掀開簾子,就瞧見了這樣郎情妾意的一幕。那扶在窗身上的手背,驟然爆出了青筋。 郎君生的溫文爾雅,一襲俊朗青衫,此刻正替阮菱試戴發(fā)釵,舉止動作的親密感,這個表哥對小姑娘有著什么樣一股心思,同樣身為男人,他再清楚不過了。 太子漸漸攥緊了拳,胸腔的某一處驟然涌上一股酸澀。 鴉羽似的睫毛垂下眼瞼,他自嘲的笑了一聲。天道輪回,報應不爽,他種下的債兜兜轉轉還是栽了回來。 不過是表哥表妹合乎禮節(jié)戴個簪子,他心里就萬般不適。上輩子他寵著宋意晚,菱菱的心又是怎樣的難熬呢? 太子眼底那股暗藏的火漸漸涼了下來,骨節(jié)修長的手扔保持著扶窗的姿勢,久久未動。 可對面首飾鋪子里的兩人卻是早就買完東西走了。 纮玉在一旁瞧著,心里不是滋味。他在殿下身邊守了數(shù)十年,見過太多次他怔神獨坐的模樣,可唯有這一次,他看出了落寞的意味。 過了許久,裴瀾喉結微動,啞著嗓子說了句話。 “去查?!?/br> 纮玉知道殿下會在意這個人,知道沈家母子進京這個消息時他就順道去打聽了。 “蘇哲,子少安,祖籍揚州,是當?shù)赜忻母簧烫K家獨子,早些年隨其母進京探望過阮家,前年春闈入了仕,眼下在新任揚州知州手底下任郎中一職,官階五品,未婚……” 說到最后一個字時,纮玉眼見著裴瀾眼底結上了一層霜。 未婚,又在此時上京,說著是多年未見親人,幫著cao持小外甥女的婚事,那為何要帶上自己兒子。 男未婚,女未嫁,阮家眼下可就是阮菱身上沒有婚約。打的什么主意,便是纮玉這等不懂風月之事的人也能猜出個一二。 可美人又豈是那么好求娶的,尤其是像阮姑娘這種滿東京城聞名,再找不出其二的美人。暗地里又有多少男人覬覦著。沒了侯府的光環(huán)庇佑,阮姑娘日后的婚姻怕是不順遂。畢竟,這東京城遍地是王侯,最不缺的就是富貴人家。 官與民,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你說他早些年的時候來過阮府?”太子突然問纮玉,聲音冷的嚇人。 這個他字,纮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纮玉愣了愣,眼看著太子眼里不耐的情緒驟多,頓時明白了。 他謹慎答:“蘇哲早些年是隨著其母,到阮府住上一段日子。” 至于怎么相處的,他自是不敢再多說下去。 太子皺起了眉,這些事兒,上輩子阮菱都沒有跟他提起過。若不是今日撞見,他壓根不知道她還有個表哥。 想到這兒,胸口那股酸澀和不適頓時消散了不少。他重新靠回車身,漆黑濃密的長睫闔上,又恢復了那副散漫涼薄的模樣。 菱meimei,他也是真敢叫。 既然上輩子菱菱不曾提過,那說明這個什么所謂的表哥壓根就沒入過她的眼。菱菱是被自己傷透了心才會這般的,區(qū)區(qū)表哥而已,不足畏懼。 馬上就是新年了,按照謝延說的,宋意晚也該被周后送進宮了,他親自證明給菱菱就是。 “殿下,咱們是去?” “回宮?!?/br> * 蘇哲同阮菱逛的盡興,回府時已是夜幕籠罩,星斗闌干,東京城更是萬家燈火景象。 天空不知何時落起了小雪,紛紛揚揚的,像極了小米粒子。周遭一片靜謐,巷子里唯有人行走時踩過雪地的沙沙聲。 “已經(jīng)二十五了……”阮菱抬頭望著天空,心里無限感慨,上輩子她沒能撐過那個陰冷的深秋,恍惚間,她好像很久沒見過落雪的京城了。 阮菱在看落雪,身側的蘇哲亦在看她。 眉眼精致,皮膚雪白,神臺單純,碎瓊亂玉落在她纖長的眼睫上,轉瞬就化成亮瑩瑩,為她平添了一抹嬌柔之態(tài),看著惹人疼惜。 跟在身后的清音見兩人都停站了下來,姑娘披著雪白狐皮,蘇公子身著青色長袍,玉立長身,倒是與姑娘般配的緊。 可現(xiàn)在姑娘身上沒了婚事,自是有無數(shù)人盯著。早先姑娘剛及笄的時候,阮府門檻都快被踩爛了,還有東宮那位……一整天下來,清音能看得出蘇公子對姑娘的照顧,可蘇公子,他能護得住姑娘么? 清音走到她們跟前,淡淡提醒:“姑娘,這雪看著越來越大了,咱們早些回去吧。” 阮菱這才有了動作,不知不覺頭上,身上已積了淺淺一層薄雪。她小手撲了撲,笑道:“是啊,回家吧。” 如今,她終于有了一個平穩(wěn),安生的家了。 蘇哲偏頭看了眼清音,未言語。 沈從染和沈從心坐在花廳上,阮妗興致勃勃的撥弄著盤子里的醬鴨,卻被沈從染一筷子打了回去:“你表哥和長姐還沒回來,不許沒規(guī)矩?!?/br> 阮妗撅起了小嘴,轉頭巴巴的望著門外,這一望,就見到阮菱她們回來了。 “長姐!”阮妗站起身蹬蹬蹬朝外跑,身上鵝黃緞皮襖上的流蘇隨著她的身形叮當作響。 “長姐給我買什么好吃的啦?” 阮菱笑著揉了揉她的小臉:“買了好多呢?!?/br> 她看了眼身旁的蘇哲:“都是表哥買的,還不謝過表哥?!?/br> 蘇哲溫和的笑了笑:“哪有,都是你長姐想著你愛吃什么,愛穿什么,我不過是幫著拎包的?!?/br> 蘇哲一句話就將自己摘了出來,功勞都記在了阮菱身上。 阮妗紅著小臉躲進阮菱懷里,只在她胳膊上露出小腦袋瓜,輕聲道:“謝謝表哥?!?/br> 阮家出來的姑娘,似乎與生俱來就帶著嬌氣,說起話來綿綿的好聽。 蘇哲不好意思的笑了。 桌前,沈從染與沈從心相視一笑,仿佛在某點上達到了默契。沈從染手點了點桌子,招呼道:“好了,先過來吃飯?!?/br> 一家人圍在圓桌上吃飯,不遠處炭盆里的銀絲炭將屋子熏的暖融融的,外面的風雪不知疲倦的下著。 用過膳后,阮菱帶著阮妗回屋去看今日的戰(zhàn)果,蘇哲回了西廂。沈從染則是把沈從染拉到了東暖閣里說話。 “哎呀,jiejie,你慢著點,小心摔著?!?/br> 沈從染坐在榻上,給自己倒了杯水,隨后拉著沈從心的手:“meimei,今日阿哲和菱兒去逛街,你可看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