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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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邊地十月,朔風(fēng)乍起,風(fēng)雪交加。 自垂拱二年撤去安西四鎮(zhèn)防務(wù)以后,吐蕃據(jù)有此地已逾數(shù)年。不斷有人自西逃出,投靠西州軍,都在中途被吐蕃軍截獲斬殺,焉耆城樓上,掛滿了叛城者的頭顱。 是夜,大雪滿城,糧草眼見吃盡,將軍帳中燈火徹夜未熄,終于議定明日出兵,攻打焉耆。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漠北南牙黑沙城,突厥可汗大帳內(nèi),阿史那默啜陰沉著臉坐在宴席盡頭,對面是個對著一盤羊rou狼吞虎咽的金發(fā)男子,旁邊還有個袖手旁觀的白凈書生。叁人都不說話,席上氣氛有些詭異。 安府君吃完,又盛來一碗酒,一條腿擱在長幾上,將突厥牙帳當做了自家廳堂。 “汝此番來,是為送死,還是代西州軍求和?” 安府君沒說話,只朝身旁的書生看了一眼:“ 來做生意?!?/br> 書生會意,從懷袖中掏出一封文書,上前遞給阿史那默啜。 對方隨手打開,卻瞬間變了臉色。 那是一封密報,上面巨細無遺地記載著突厥轄地左廂右?guī)噙_叁百多個牙帳內(nèi),自前可汗死后兩年內(nèi)的兵馬糧草損耗。自默啜即位后,連年征戰(zhàn),雖致使奚族與沙陀族諸部歸順,幾乎統(tǒng)一了漠北,實際上卻已是強弩之末。 但令默啜寒從心頭起的卻并不是密報的內(nèi)容,而是密報本身。能如此詳細地掌握各營帳的軍力機密,即意味著,漠北每一個牙帳內(nèi),無論大小,是處于南牙大營還是荒遠邊地,都有忠于唐室和武周的細作。 密如春草,屢斬屢生。若要根除,除非將整個草原攪個天翻地覆。 “永淳元年,頡跌利施可汗滅九姓鐵勒,北渡黃河,重設(shè)突厥牙帳。此后屢犯大唐北境,殺嵐州刺史王德茂、蔚州刺史李思儉、豐州都督崔智辯、夏州都督王方翼?!?nbsp; 書生站在大營內(nèi)氣定神閑,四面利刃寒光照眼,若不是背后有安府君坐鎮(zhèn),早已被劈成碎塊。 “吾等來此,只是為知會默啜,若是仍不止步,必令汝將過往屠殺我朝黎民與守邊將士的血仇,加倍奉還。” 他行禮之后,仰頭倨傲地看著默啜。白衣公子弱不禁風(fēng),眼神卻凜冽如刀。 此人和他背后的黃金獅子一樣,都是無懼生死的亡命徒。 默啜沉思一會,繼而哈哈大笑,吩咐為兩位貴客上酒。 “既然是來做生意,那便講講你們的條件。若是黑沙城諸部甘愿為漢家天子驅(qū)使,有何好處?” 幾個時辰后,離開突厥大營的安府君與裴公子策馬并肩,疾馳在去往西州的路上。 “此番談判,多謝府君相助?!?nbsp; 裴公子朝安府君開口稱謝。 “別誤會,我不遠千里來黑沙城,是看在阿容的面子上。武周北境是戰(zhàn)是和,與我不相干?!?/br> “府君是何時識出,我是李崔???” 裴公子笑問,話出口后,氣氛卻突然緊張起來。 安府君頭都沒回:“陳子昂這類野狐的易容幻術(shù),在我眼中形同虛設(shè)。” 李崔巍也像是早就料到,并不意外,只是自嘲一笑:“只要能騙過她就好?!?/br> 安府君忽地停了馬,兩人在大漠上站定,背后一輪殘陽。他下馬大步走向李崔巍,一把將他拉下來,甩手給了他一掌。 這一巴掌打得清脆,李崔巍卻沒有躲開。安府君又上前,對方卻抬起一腳,他冷不防竟被踹得摔倒在地。兩人接著在沙漠中扭打起來,赤手空拳,如同洛陽街巷中無賴小兒爭斗。 待到打得力竭,兩人都躺在沙地上,殘陽已落,星野四垂。還是安府君先開口: “你以為如此就是對她好么?!?/br> 李崔巍靜默地看著星空,良久才回答:“我時日無多,不能做她的良人。兩人日日相對,徒增痛苦。” 安府君咬牙切齒道:“痛苦也罷,歡悅也罷,她都只想與你在一處,連分心恨我都不愿。你若是真為她好,就離遠一點。待阿容真移情于我時,你不就求仁得仁?” 說罷安府君又啐一口:“阿容怕是瞎了眼,看上你這樣的偽君子?!?/br> 李崔巍久久不言,只是呆躺著,看天上斗轉(zhuǎn)星移。良久才低聲說一句:“你說得對。我這樣躲著她,卻是為了自己不痛苦。我是個偽君子,配不上她一腔真情?!?/br> 他從懷袖中掏出方才與默啜簽的盟約書,遞給安府君: “此物還請府君交與阿容,待西州兵事已了,回京將此書呈于圣人,可討得鸞儀衛(wèi)免于陪葬的赦令。圣人尚未登基時,我已談妥此事,此番來北境,也是為了它?!?/br> 安府君覷了盟約書一眼,并未接過:“要給自己給,我不愿做小人?!?/br> 李崔巍苦笑一聲:“我有要事,需從速回京,待阿容班師回朝時……怕就來不及了。” 安府君這才接過文書,眼神復(fù)雜。 “不見她最后一面,你定會死不瞑目。李太史,可別后悔?!?/br> (二) 焉耆與西州城外,戰(zhàn)事正酣。 吐蕃騎兵善于突襲卻不擅守城,王將軍久居吐蕃,深諳對方用兵習(xí)慣,幾次交鋒之后,西州兵力雖不足,竟也游刃有余。 然而沙場終究是沙場,連攻叁日后,西州軍終于將武周大旗重新插在焉耆城頭,回首望去,尸橫遍野,滿目瘡痍。 夜幕低垂時,她在大營前清點降將,余下兵士們正在沙場挖坑,埋葬死在一處的仇敵與同袍。西州與焉耆城內(nèi),百姓重新燃起炊煙,源源不斷地出城為官兵送來吃食。彼此素不相識,滿面塵灰,相見時卻抱頭痛哭。 蟻群般的民眾行走在漫天飛雪中,沉默,堅毅,屢斬屢生,無邊無際。 王將軍走到她身后,拍拍她腦袋:“阿容,明日你我啟程,去昆侖山?!?/br> 她遲疑了一會,才開口道:“能否再等一日?” 王將軍了然,笑得宛如老父親:“好?!?/br> 她在等一個人——那個行跡奇怪的裴公子。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那人就是李崔巍。 (叁) 風(fēng)雪中她看見從營帳外跑來一人,卻是陳參軍。 陳子昂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從懷中掏出一封文書,鄭而重之交到她手上: “朱邪公子剛到西州城外,托我先將此文書交付與你,要你回京時將它面呈圣人。” 她拆開文書,映入眼中的,卻是李崔巍的字跡—— “此番吾去公主府,恐兇多吉少。特書此信,交代后事?!?/br> 她抬頭去找陳子昂,此人卻早不知去了何處,她只好繼續(xù)往下讀: “吾生來孤煞,少失怙恃;親故耆舊,多成黃土。身若飄蓬,寄于天地,不敢負巫山之意,唯求無愧赤心。今得證大道,縱赴黃泉,亦無所憾?!?/br> 西州風(fēng)雪漸大,迷了她的眼睛。 “望卿見此信時,千萬珍重,卿之宿仇,亦吾之宿仇,吾今日一去,恩仇相抵,汝當提振精神,重施螺黛,細描蛾眉,四時佳景,不宜枉度。卿之才略,在吾之上,若勤勉任事,新朝鼎革,大有可為?!?/br> “吾念卿之情,然終負卿之意。此恨無處可遷,唯望故去后,可化游魂一縷,徘徊世間,得見汝安好無恙,方得安歸大化。” 落款是垂拱二年。是他在去赴公主府香宴之前所寫,彼時她還在豐都市,與十殿閻羅對陣。 她抬頭看天,無盡的雪從九天落下。 此時不遠處響起馬蹄聲,她轉(zhuǎn)身望去,風(fēng)雪中,依稀有人影跑向她,黑發(fā)如漆,目如點墨。 是裴公子。 (四) 此刻,神都洛陽皇城太微宮內(nèi),燈火煌煌。 武周的皇帝武曌坐在大殿上,手中是漠北戰(zhàn)報。 她展開密報閱畢,眉頭舒展開來,回頭與背后等待的上官昭儀耳語: “李太史果不負朕望,與默啜談已談妥。如今漠西正用兵,需先穩(wěn)住北境。待收復(fù)安西四鎮(zhèn),再徐圖突厥?!?/br> 上官昭儀眼睛一亮:“圣人此番可安心些許?!?/br> 武曌起身,金絲龍袍在身后逶迤數(shù)尺。 “準備車駕,朕要出宮?!?/br> “去何處?” “城北,大福先寺。明日是先皇祭日,照例齋戒叁天?!?/br> 半個時辰后,天子車駕行走在洛陽道上,萬民閉戶,掃灑凈街。天邊一輪孤月,照著車中唯一的人。 叁十年前,她曾與高宗李治無數(shù)次地行過這條路,他的手也曾緊緊與她相握。不是沒有過嫌隙、仇怨與爭奪。人性有暗處,帝王之心尤為陰暗。 但在闔眼之前,他終究放手,給了她自由。 “我死之后,你應(yīng)當忘了我,比從前過得更快活?!?/br> 高宗李治,終究配得上做李唐的天子。御駕寂靜地行在天衢上,女皇在車中忽憶起往事,眼中竟有淚光。 “世上唯有先皇,知我、信我、愛我,將天下權(quán)柄交付與我。若我行差踏錯,唯有他,配降罪于我?!?/br> “可他已不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