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第八章 以云沉默。 杜老爺揮揮手,讓站著的丫鬟都下去,并且小聲吩咐:“嘴巴都緊著點,別傳出去,還有,別讓如月過來?!?/br> 等廳堂只剩下老爺夫人和一個嬤嬤時,杜夫人一拍桌子,板起臉:“你實話實說!” 以云做繡活、省吃儉用確實能攢銀子,當(dāng)然,誠如那些丫鬟所說,再怎么攢也不會有這么多,而且還被藥錢磋磨完,現(xiàn)在的銀子是楚承安的,是她以杜如月為由騙楚承安的而來的。 如果她坦白銀子由來,那就是承認(rèn)自己叛主。 想想說話細(xì)聲細(xì)氣的杜如月,這么些年,她早把杜如月當(dāng)做胞妹,杜如月待她也一片真情,要是杜如月知道她拿她做這么卑劣的事,又會如何傷心? 她不能開這個口。 她用力咬著嘴唇,直到口中一股血腥味,以云抬眼看上首的杜老爺杜夫人,說:“宮宴當(dāng)天,奴婢一直跟著小姐,從沒離開半步,真的沒見過玉佩。” 可是她的辯白變成一面之詞,現(xiàn)在杜老爺杜夫人都覺得玉佩就是她拿的,只是她不肯承認(rèn)而已。 杜夫人站起來,圍著她走半圈,深吸口氣,說:“以云,只要你告訴我們,你把玉佩賣去哪里,我和老爺看在你伺候月月這么多年的份上,絕不會追究你,如何?” 以云知道,杜家對她很仁慈,收留她和姆媽,沒人不羨慕杜家的奴婢,即使到這個時候,杜老爺和杜夫人都盡量溫和,這要是放在別人家,她估計要被磨掉一層皮。 可是他們注定要失望。 杜以云舉起手,彎下拇指,道:“奴婢發(fā)誓,從沒拿過所謂玉佩?!?/br> 杜夫人見說不動她,她激動道:“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呢!” “這是武安侯的玉佩,他是什么人,如果這事驚動圣上,一定會查到你頭上,你是我們杜家的丫鬟,我們杜家從沒虧待你,你卻想害我們么?” 以云抬眼看杜夫人,目露驚色:“夫人,杜家待以云恩重如山,以云從沒想過害杜家!” 杜夫人氣得掉眼淚:“你拿玉佩,和我們杜家拿玉佩是一個道理,我們杜家治家不嚴(yán),才會出現(xiàn)你這樣的奴才,侯爺若要怪罪下來,我們杜家怎么承擔(dān)得起,我們優(yōu)待你這些年,可要被你害死!” 杜老爺上前安撫杜夫人,他臉色也不太好,這件事搞不好會斷送他的仕途。 他是極有涵養(yǎng)的君子,只說:“你說實話,玉佩被你賣到哪里去,我去贖回來,趁著事情還能挽回?!?/br> 以云的嘴唇抖了抖。 她感覺到喉嚨很干澀,有很多話想說,她不是白眼狼,她一直記得杜家的恩情,她更想說的是,她沒有偷。 可是蒼天啊,她一個奴婢說的話,抵得過侯爺?shù)囊痪湓捗矗?/br> 以云心口一窒,她曾經(jīng)也是個小姐,如果她不是這般卑賤的身份,會沒有人信她的話嗎? 她在杜如月身邊伺候,有一種她也是小姐的錯覺,可錯覺終究是錯覺,她說的話根本沒有分量,楚承安只需要放出一句話,就可以把她弄死。 這是身份,這也是天塹。 她怎么就沒想明白呢。 以云閉上眼睛,即使如此,腰板仍挺得直直的,她有她的驕傲,所以嗓音沙啞,說:“老爺,夫人,以云沒有見過玉佩,也沒有偷。” 這時候,一旁的嬤嬤站出來,說:“這丫頭還嘴硬,當(dāng)是不知道疼,老爺夫人,事關(guān)杜家,不能讓她毀了杜家,得打她一頓,她才能想明白,告知玉佩去向呢!” 杜老爺皺眉:“這……” 杜夫人狠狠心,道:“來人,上刑!” 杜家刑罰,是一塊烏漆墨黑的木板,木板上有一些凸出的圓鐵塊,說是狼牙棒也不為過。 小廝搬來一條長凳,由于杜家常年不曾用過刑法,長凳上都是灰塵,以云被按上去時,衣裙全部弄臟,她沒法掙扎,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廝拿起木板。 他照著以云的背來一下,“嘭”的一聲,杜以云整張臉都沒血色。 以云在腦海里:“嚶,我離當(dāng)場去世就差這么點兒?!?/br> 系統(tǒng):“你就裝吧,我給你屏蔽痛覺了?!?/br> 以云:“感謝,愛你哦?!?/br> 系統(tǒng):“嘔?!?/br> 這么打了一板子,杜老爺別開眼,不忍看,而杜夫人也抬手讓那小廝停下來,又問:“你說不說?” 以云勻了一口氣,聲音顫巍:“我……沒……偷。” 那嬤嬤道:“是打得不夠狠,再打三十板子就行了!” 這一板子就要杜以云半條命,三十大板那了得,杜以云怕是撐不過。 正在此時,廳堂外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小姐,您不能進(jìn)去!” “放開我!”杜如月使勁把一個丫鬟推倒,她撲到杜以云身邊,滿臉淚水,“你們打她作甚?她說她沒拿你們聽到了嗎?” 以云抬起眼睛,冷汗落到她眼睛里,很是酸澀,她低聲呢喃:“小姐……” 杜夫人去拉杜如月:“月月,這事你不清楚,你別瞎摻和,”又叫下人,“來人,快把小姐帶下去?!?/br> “我不走!”杜如月緊緊抓著杜以云的手臂,“你們今天打死以云,我明天就吊在房間里!” 這是杜如月能說出的最狠的話,杜老爺又氣又無奈,對杜如月說:“什么吊不吊的,誰教你這種話的?” 杜夫人也哭:“你說我們是為了誰呢,還不是為了你,她要是個粗使丫鬟就算了,可她是你貼身丫鬟!干出這等事,傳出去你的名聲怎么辦?以后還能嫁個好夫婿嗎?” 杜家最重教養(yǎng),是書香門第之家,這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事,但要是武安侯的玉佩是他們府邸的丫鬟拿的,那是要鬧大笑話的。 杜如月看著丟在地上的花布包,說:“以云這么多銀子是我給的,和那什么武安侯有甚么關(guān)系?” 她朝父母跪行兩步:“爹,娘,杜家是清流,是霽月清風(fēng),可女兒從沒有一個能說知心話的好友,以云是唯一一個懂女兒心思的,求求你們放過以云!” 以云趴在凳子上。 他們都指責(zé)她的時候,她沒有想過要哭,可是杜如月這般,一下讓她眼睛發(fā)熱,鼻子都被堵住,眼前開始模糊。 她想不到杜如月能為她做到這個程度。 她朦朦朧朧中感覺到,所謂大家閨秀,并不是看誰拿捏得姿態(tài)像,也不是看誰出手闊綽,更不是看身份,而是如杜如月這般,胸懷千萬里。 她不是這樣的人,所以她杜以云只能是個丫鬟,一個祖上闊過的窮酸丫鬟。 她抬手抹去面上冷汗和淚水,掙扎著從板凳上翻滾下來,杜如月回頭看她,驚叫:“以云,你快趴著!” 杜以云搖搖頭,即使面色如金紙,即使后背疼得快讓她暈厥,她用手肘匍匐著,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兩膝并攏,做出跪下的姿態(tài)。 她雙手交疊放在地上,額頭觸著手背,是一個大禮。 “我以云,或許不是個好人,但是,”她趴著,淚水垂直地掉到地板,砸出一個個濕潤的痕跡,“我不曾偷過玉佩,更沒有存心坑害杜家?!?/br> “我愿以死明志,煩請老爺夫人,帶著我的命,到武安侯那里證明我的清白。” 話一說完,以云剛想站起來去撞柱子,才發(fā)現(xiàn)這副身子太弱,挨那一板子,她沒法跑起來,撞柱行動自然被攔下來。 系統(tǒng):“嘖嘖,瞧你這慘樣,悠著點,自殺會導(dǎo)致你封號無法再做任務(wù)的,哦對了,雖然強(qiáng)制退出世界也差不多?!?/br> 以云說:“刺激,這任務(wù)感覺我能再做十個!” 系統(tǒng):“你還想再被打十次?” 以云笑了:“否極泰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br> 系統(tǒng):“……”算了吧,還是趕緊任務(wù)失敗強(qiáng)制退出世界吧,哦不對,怎么現(xiàn)在還沒有提示任務(wù)失敗呢? 這邊系統(tǒng)在排查糾結(jié),那邊以云已經(jīng)收拾好家當(dāng),說是家當(dāng),也只有兩三件換洗衣服,她帶著體弱的姆媽坐上一輛牛車。 廳堂的那場鬧劇,最終以杜如月以命相逼,就差一哭二鬧三上吊,堪堪把杜以云保下來,但是,杜府里再沒有以云的容身之地。 她被逐出杜府。 臨行時,天空“轟隆隆”的幾聲悶雷,沒過多久,下起瓢潑大雨,杜如月被杜夫人關(guān)起來,整個杜府沒一個人來送杜以云,牛車沒有堅固的棚子,只有草草搭起來的支架和破布,難以擋住這么大的雨,杜以云半身都濕了,未免有點蕭索。 以云只能慶幸光線暗,叫姆媽看不清她的臉色,因為她背后的刺痛已經(jīng)轉(zhuǎn)化成悶痛,只能生生忍著,這要是旁的女子,早昏了幾百回。 姆媽頗為擔(dān)憂:“怎么突然把自己贖出來?杜府也是難得寬厚的人家?!?/br> 以云勉強(qiáng)笑著說:“計劃很久了,不是突然?!?/br> 她沒有把自己被趕出杜府的真相告訴姆媽,她怕姆媽太過擔(dān)心,到底不光彩,她必須瞞得死死的,于是,就以自己贖回賣身契為由,帶著姆媽連夜離開杜府。 至于接下來怎么做,她不知道。 她想,大概先找一處落腳地點,然后再去找活計。 她得撐住,沒什么大不了的,要是連她自己也撐不住,姆媽怎么辦啊。 這場大雨來得太突然,杜如月放在屋外的花都沒來得及收回來,本來這些花都是以云在料理,出了這種事,杜如月趴在床上哭,大丫鬟們沒太上心,只有小丫鬟進(jìn)進(jìn)出出收拾花盆。 其中,海青色花盆里的小白花剛開個花骨朵,就被大雨打落,焉了吧唧的,估計活不成。 一個小丫鬟捧著花盆,不無惋惜:“這些是西北的花種吧?” “對啊,我本來還想看它能開出什么花呢?!绷硪粋€小丫鬟說。 “可惜了……” 這場雨一下就下了好幾天,杜家本想等天晴,挑一個好日子拜訪武安侯府,但這天一直這樣,只能冒雨去拜訪侯府。 “侯爺,杜大人來訪。”周鞍向楚承安稟報。 楚承安眉頭一動,才幾天,這就來求他了? 他站起來朝廳堂走,腳步是連他自己都沒留意的快。 第九章 杜興朝在前廳等武安侯,下人麻利地備了好茶,是御用的明前龍井,往常只在御書房見到,武安侯府卻隨意把它拿出來招待客人。 他沒有心思品嘗,負(fù)手在前廳走了幾步,抬眼觀察侯府,檐角高飛,朱墻碧瓦,欄上雕著鴻鵠,雨幕中欲展翅而飛。 這座宅邸是兩年前皇帝命人興建的,那時候還是將軍的武安侯,靠自己在西北打出一片天地,已頗得皇帝賞識,如今更是皇帝跟前的貴人,手握重權(quán)。 這樣一個權(quán)貴,以云又是怎么招惹上的。 杜興朝嘆了又嘆,只希望武安侯如上次造訪杜家那樣,能夠念在舊情,不追究杜家的失誤。 楚承安沒有讓他久等,沒一會兒,他推門而入。 只看他一身圓領(lǐng)袍,從額頭到下頜,雙目奕奕,掩不住的俊逸蓬勃,他是從別幢過來的,沒有撐傘,肩膀上落些雨水,在鴉青的衣服上落下一些深色痕跡,便不甚在意地拂開。 只是他抬起眼,眼神轉(zhuǎn)了一圈,沒看到想象中的人,幾不可查地皺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