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燼想，不需要可惜，他也找到最般配的人。

    越想，他越肯定，他和司以云，當(dāng)真是天生一對(duì)，豈不妙哉？

    可惜司以云不太認(rèn)賬。

    她震驚又好笑，言語更是直接：“太子爺莫不是糊涂了！怎么能這般做，豈不是滑稽，唔……”

    李燼捂住她的嘴唇，看她瞪著美目，鳳眼中燃著一簇火，鮮活明亮，他新奇又有趣：“我見得成?！?/br>
    司以云呼吸一重。

    她不可能做替代品，即使樣貌相似，她和王朝云，實(shí)則兩個(gè)不同的人，這次是她失策，想到外援，卻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只不過，她不學(xué)，李燼又耐她如何？

    打定主意，她先安下心來，靜觀其變。

    李燼卻說到做到。

    她那些大紅的、紫煙的、橘黃的綾羅綢緞、紗衣披帛，全部被清出青云院，反過來，淺色調(diào)的衣物，一箱箱地抬進(jìn)來。

    那些珊瑚寶石金簪銀步搖、華美頭面、妃色花鈿，也全部換成木簪、白玉簪、蘭花篦、桃花胭脂等，一盤盤拿進(jìn)來。

    是要讓她先從外表，成為王朝云。

    宮女說：“是太子爺要的，宮里繡女局暫時(shí)拿不出這般多的新衣物，有好些個(gè)，是太子爺親自去宮外挑回來的呢！”

    司以云：“……”

    仿若司以云榮寵。

    不得已，她換上素白對(duì)襟襦裙，戴上淺鵝黃色縞花與簪子，對(duì)著鏡子看，她笑了，氣的。

    她倒沒想到，李燼真做出這種荒唐舉動(dòng)，原來對(duì)他的懼意，全部變成怒意。

    他存心不叫她好過，她不如豁出去，畢竟事已至此，還畏手畏腳的，只會(huì)被欺壓到死。

    她抬手把頭飾摘下，丟到地上，故意換上同樣是素白色的玉簪，饒是如此，鏡中美人如水洗般出塵，鳳眸蘊(yùn)含的媚意，沒被素色壓一頭，倒是莫名多出純情，那桃腮微粉，唇不點(diǎn)而紅，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透過那枚銅鏡，她看到身后宮女推門，李燼進(jìn)來。

    他手上捏著一柄骨扇，“嘩”地一聲張開，擱在胸前，別的公子做這個(gè)動(dòng)作，有附庸風(fēng)雅的嫌疑，而李燼不會(huì)，他就是那風(fēng)雅，身著白色緙金絲長(zhǎng)袍，上繪暗紋，長(zhǎng)眉入鬢，悅意從他如畫眉眼透出，顯溫潤(rùn)如玉。

    司以云目中一恍。

    太像她記憶里站在畫舫上吹笛的李縉。

    李燼也在打量著她，道：“挺合適?！?/br>
    他合起扇子，用扇子末端挑起司以云的臉，這動(dòng)作卻不輕佻，他眼眸低垂，來回觀察，又問：“生氣了？”

    在李燼進(jìn)屋后，周圍的宮女和黃鸝告退，此時(shí)，屋里只有他們兩人，司以云垂眼：“妾身不敢。”

    李燼看到被宮女撿起來，放在梳妝臺(tái)的淺鵝黃縞花，說：“戴這個(gè)好看，怎么換了？”

    司以云垂著眼睛，一剎那，惡意變成她唯一的利器，況且，這幾回忤逆，李燼并沒有真的傷及她。

    她心里門兒清，她需要試探李燼的底線，而非坐以待斃。

    于是，她試探著將“利器”刺向李燼：“如您所愿，若我是王朝云，此時(shí)當(dāng)是守寡?！?/br>
    李燼骨扇輕敲在桌上，神色莫辨：“守寡？”

    正所謂一鼓作氣，司以云開口：“就是守前齊王世子李……??！”

    話沒說完，李燼毫無預(yù)兆抱起她，突然的騰空感讓司以云嚇一跳。

    他將她放在梳妝臺(tái)上，高大的身影貼著她，沒等司以云平復(fù)心跳，只覺頭上發(fā)髻一松，那根簪子被李縉拔下來。

    幾縷頭發(fā)順著鬢角滑落，司以云的眼角余光中，玉簪被猛地丟到地上。

    清脆的響聲后，摔成幾截。

    被她壓制的理智，終究戰(zhàn)勝她的憤怒，心里暗想不可玉碎，低頭不說話。

    而李燼拿起臺(tái)上的縞花，他不太會(huì)戴，在司以云頭上比了比，才戴上去，他拂開她的面上頭發(fā)，笑說：“這樣才好看。”

    好似絲毫不在乎司以云剛剛的話。

    司以云張張口：“太子爺，妾身不想成為其他人?！?/br>
    李燼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她眉尾，語氣帶笑：“你不是其他人，你是王朝云?！?/br>
    司以云一口氣卡在喉嚨，不上不下。

    李燼將她抱下來，攬?jiān)趹牙?，問：“要不要練字？?/br>
    司以云：“不……”

    “書房備有澄心堂紙，徽州墨，紫狼毫筆，”李燼說完，才又說，“不想練字，我近來得一副金絲楠木琴，可以練琴。”

    司以云：“妾身都不會(huì)！”

    李燼淡然：“練就會(huì)了?！彪S后笑了笑，“這些，王朝云都會(huì)?！?/br>
    司以云眸中又燃起熊熊怒火，什么冷靜不冷靜，她實(shí)在受不住，用力從李燼懷里掙脫，朝門外跑出去。

    立時(shí)，幾個(gè)宮人攔住她：“良娣且慢?！?/br>
    李燼從她身后慢慢走來，他的手放在她肩膀上，聲音在她耳后，極低：“我最初學(xué)著，成為齊王世子，可沒你這般挑刺?！?/br>
    司以云閉上眼睛。

    這是什么玩笑，是誰規(guī)定，要把一個(gè)好好的人，逼成另一個(gè)人？

    她隱約猜到，李燼的瘋魔，與這些定有脫不開的關(guān)系。

    但她不可能陪李燼瘋。

    她低頭看著眼前的紙筆，其實(shí)，她不是不會(huì)琴棋書畫，在教坊司，每個(gè)清倌都要學(xué)，但她不喜歡。

    她不喜歡活在框架里，每每被逼得受不了，就會(huì)提著裙子，跑到長(zhǎng)廊的盡頭，去聽一曲笛聲。

    她抗拒這一切的安排。

    作為抵抗，她抬起手，隨便在紙上寫字，刻意為之，筆畫粗糙，字體粗獷，白白糟蹋一張澄心堂紙。

    李縉倒也不惱，甚至頗覺好玩。

    他放下磨墨的手，走到司以云身后，冷香融入她的暖香，寬大的肩膀?qū)⑺\住，他一手按住司以云紙筆的手，破有耐心的，教她寫字。

    不過，與其說是教，不如說是他強(qiáng)自捏著司以云的手腕，不顧她的意愿，在紙上寫下一個(gè)字：燼。

    “這個(gè)燼，知道是哪個(gè)燼嗎？”他壓在她耳畔，問。

    司以云整天憋著火，語氣生硬：“妾身知道，此字是，太子爺、自幼喪命的胞弟的名諱?！?/br>
    這一下，觸及李燼的底線。

    李燼的力氣倏地增大，將她反過來，他捏住她的下頜，額角浮現(xiàn)青筋，像在極力壓抑什么，眼中隱約透著殺氣：“再說一次？”

    司以云迎著他的逼視，她心思通透，一下明白李燼的矛盾點(diǎn)，難掩惡意的戲謔地說：“太子爺知道，您還有一位胞弟吧？”

    “胞弟因一些原因早逝?！?/br>
    她配合著他，完全把他當(dāng)李縉，本該遂他意，可是到這時(shí)候，李燼臉色微青，半晌，唇色發(fā)白：“住嘴！”

    司以云又覺可笑：“太子爺不是想讓妾身成為王朝云？那太子爺就是原齊王府縉公子，妾身沒弄錯(cuò)……”

    說到底，就是李燼嘴上說著，他成為李縉，她成為王朝云。

    實(shí)際上，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diǎn)燈，李燼只是想做李燼，卻要逼她成為王朝云，實(shí)在荒謬。

    那別怪她刻薄，如此戳破他。

    司以云話沒說完，李燼松開她的手，他直起身站到一旁，靠在桌子上，低著頭，神色莫辨。

    這時(shí)候的李燼，看起來和正常人一般，但也說不準(zhǔn)。

    司以云不說了，也不多待，她放下筆，用一旁的水凈手，只說：“太子爺，妾身先下去了。”

    不等李燼回過神來，她提著素白裙子，跑出書房，趕緊松一口氣，手心早就冒汗。

    但是，違逆李燼、不再只是承受，于她而言，暢快極了。

    她就是不愿做別人的影子，他又能耐她如何？

    其余要如何做，只待從長(zhǎng)計(jì)議。

    而李燼盯著司以云離去的背影，擰起眉頭，全賴他這副好樣貌，俊雅的眉目間，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愁，叫人看了心生不忍。

    只可惜，想法確實(shí)混賬。

    他發(fā)覺，司以云說得沒錯(cuò)。

    其實(shí)，他的情緒并非屬于他自己，在所有事的反應(yīng)上，他只能用李縉的“溫潤(rùn)”去應(yīng)對(duì)，唯獨(dú)對(duì)司以云，他露出自己的獠牙。

    世人都當(dāng)他李縉，連他自己也覺得，他就是李縉。

    但是，在司以云這里碰壁了。

    司以云不肯把他當(dāng)李縉，而他自己，也不愿意在她面前當(dāng)李縉。

    倒是司以云提出這一點(diǎn)，一語驚醒局中人。

    鼻間有徽州墨的香味，再看桌上一個(gè)方方正正的“燼”，李燼歪了歪頭。

    情緒是一團(tuán)線，緊緊纏繞著，常人能輕易解開的結(jié)，對(duì)李燼來說，要牽著其中一端的線，仔細(xì)地摸索，方能慢慢理順。

    他抬手捏捏耳垂。

    或許，他得停下來，慢而細(xì)致地理清、捋順。

    其實(shí)他看得明白，司以云喜歡的，是李縉，不是李燼。

    可是，他是李燼，也是李縉啊。

    李燼隱約知道，除了“慌張”之外，他又嘗到一種，叫他不快的感覺，思慮許久，他終于定義了這種滋味。

    或許，這就是世人口中的“難過”。

    好像心被開一個(gè)口子，又有什么擋住著血液流出，不進(jìn)不退，難過此關(guān)，真是種奇怪的、莫名的、不好的滋味。

    讓他確實(shí)，很不快。

    他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緊緊攥著，眉頭鎖得越來越厲害，手背也出現(xiàn)疙瘩，因?yàn)椋坏貌怀姓J(rèn)，她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