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里面裝著一個黑色的錢包,還有一封自制的小賀卡。 淡黃色的,上面粘著一個風干了的梔子花,淺淺的香氣在空氣中漫開。 陳也拆開信,小姑娘的字跡清秀好看,一筆一劃寫得端正整齊。 他還記得當初收到的第一封賀卡時,小女孩的字歪歪扭扭的,“恭喜你長大一歲啦”的恭字還沒學會寫,用的是拼音代替。 一晃這么多年已經過去。 陳也心中生出一種說不清,又十分矛盾的情緒,既高興,又泛著淡淡悲涼。 他把賀卡放下,又打開小盒子,里面是一個黑色的錢包,樣子很好看。 這個牌子陳也知道,不算什么奢侈品,但對于從來沒多少零花錢的她來說,還是貴了點。 她從前就是這樣。 當時一部溜溜球的動畫片熱播,樓棟里的小男孩人手一個會發(fā)光的溜溜球。 她存錢罐里零零散散的硬幣加起來,總共也不到二十塊,她把錢全拿出來給他買了一個溜溜球。 最后自己喜歡的小洋娃娃卻沒錢買了。 陳也好笑地扯起唇。從小就這么傻,長大了也沒有一點兒長進。 走到掛衣架處,陳也從一件灰外套里摸出舊錢包。 里面嵌著的那張照片是前年,兩個人去游樂園玩時照的。 那時夏天,天很高很藍,薔薇和牡丹艷艷開著,一派繁花似錦。 少女穿著一件白色到膝的裙子,腰肢纖細不足一握,唇角抿出甜美的笑。 才十四五歲的年紀,卻已好看的緊了。 他那時給她拍照時,周圍人來人往,不少目光落在她臉上,眼中是明晃晃的驚艷。 后來他去買冰淇淋,讓她站在樹蔭下等,回來時就看見幾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兒的男生圍在她身邊,找她要聯系方式。 她搖頭:“不好意思,我不隨便加陌生人的。” 那幾個頭發(fā)染著色的男生壓根不當回事,笑嘻嘻地繼續(xù)勾搭:“別啊,聊著聊著不就熟了嘛。” “就是,加個唄?!绷韼讉€也起哄。 陳也直接過去,把她拽到自己身后,眸光冷沉:“是耳朵聾了還是聽不懂人話?” 少年一身戾氣,看起來是不那么好惹的。 那幾個全是欺軟怕硬的,見著小姑娘敢仗著人多調戲,真遇到狠厲的又都認慫了。 等染著紅黃藍的幾個灰溜溜走了,他把買好的冰淇淋往她手里一塞,教訓道:“以后遇到這種兇一點知道嗎?你越禮貌客氣,那些人就越得寸進尺?!?/br> 誰他媽拒絕之前還要說個不好意思啊! 少女咬了一口草莓甜筒上面的小尖尖。 盛夏的陽光從樹梢綠葉的間隙落下,灑在她臉上,皮膚白的晃眼。 她抬起頭,不懂就問:“那要怎么兇呀?” 他教她:“直接罵滾犢子。” 她一愣,罵人的話還沒說出口,自己臉倒是先羞紅了。 循規(guī)蹈矩,從小到大都是好學生的寧梔還真是,一次也沒有說過臟話。 只是她到底也是聽他話的。 手握著甜筒,醞釀了好半天,終于,紅著臉,訥訥說出那三個字。 聽完,陳也就沉默地認命了。有些人的乖,就是刻在骨子里的。 哪怕是講臟話,被少女用輕軟糯糯的嗓音念出來,都有種撒嬌的感覺。 更何況還長著那樣一副清純動人的臉。 那時他想,算了算了,以后還是他多看著點兒吧。 這十幾年來,也就這么一次吧,陳也聽她罵過人。 想起這段往事,陳也無聲彎起唇角。 他把照片取出來,拿在手中又看了一會兒,才放進新的那個錢包里。 夜深了,外面的雨還沒有停。他躺在沙發(fā)上,個子實在太高了,腳都伸出去了。 這么睡當然不舒服。但一想到此刻,她就睡在自己的房間,不過十幾步的距離,這點不舒服簡直不值一提。 睡到后半夜,陳也被窗外的打雷聲吵醒。 轟隆隆的聲響,像載物十幾噸重的卡車從陡峭的地上碾過。閃電隨之而來,漆黑的天幕驟然被照亮。 陳也睡意沒了。他不怕雷,但寧梔怕。她后背上有一道疤,是小時候出車禍留下的。 出車禍的那個晚上,就是一個雷雨天。 小時候的一個下午,他們玩著游戲,突然打起雷,小姑娘臉色一下白了,手冰涼涼的,整個人都在抖。 陳也掀起蓋在身上的毯子,不放心地站起來,朝臥室走去。 他站在門口,手搭在門把手上,猶豫了許久,最后還是擔心的情緒勝過其他。 輕輕一擰,很輕微的一聲響,門就開了。 這門其實可以從里面反鎖的,但顯然她沒有這么做。 陳也心情有點復雜。 也不知道該高興小姑娘這么信任他,還是該教育她以后長點心眼兒,多些防狼意識。 臥室黑漆漆的,沒開燈。陳也放輕腳步走過去,只想看一眼,確保她沒什么事。 還沒來得及開燈,又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房間。 床上的少女尚處于睡夢之中,身子側著,蜷縮起來,是那種很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黑長的睫毛早被眼淚濡濕,她緊蹙著眉,嘴囁喏了兩下,在夢中很輕地在喊出兩個字。 陳也心在這一瞬生疼,像是被手緊緊攥住。 他聽到她喊的那兩個字,是mama。 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夕陽下的巷子口。 遙遙地站著,兩人還沒說一個字,她便對著他笑了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比春光還明媚。 后來他認識她,帶著她一起玩,發(fā)現這個小女孩真愛笑。吃到糖就笑,玩游戲贏了笑,輸了也笑。 笑起來也好看,杏眼彎彎,臉頰邊陷出兩個甜甜的酒窩,讓人看著心情就好。 這樣開朗樂觀的性格,很多時候,容易讓人忘記,她是從孤兒院里領養(yǎng)回來的。 陳也手撫上她的臉,濕濕的,一片冰涼。 “梔梔。”他喚她,啞著的嗓音里是壓不住的心疼。 寧梔睜開眼,眼前是黑的。她有幾分茫然,一時分不清是在做夢還是現實。 然后,一只寬大溫暖的手擋在了眼前,有光從指縫的間隙露出來。 陳也開了燈,等她適應了會兒,不感覺燈光刺眼后,才把手從她臉上拿開。 寧梔坐起來,她這時才完全清醒。 她醒了,夢里悲傷的情緒卻殘留著,像是藤曼,細細密密纏繞著心。 “陳也哥哥。”她吸了吸鼻子,悶悶地出聲。 也不知道要說什么,但在此時此刻,就是想喊一下他。 “嗯?!彼麘?,冷硬的眉眼在這一刻溫柔極了,“我在,梔梔不怕?!?/br> 外面雷雨交加,她坐在床上,抱著膝。他在她旁邊,安靜無聲地陪著,耐心多的像是永遠消耗不盡。 很半天過去,轟鳴的雷聲終于停了,她抬眸,一雙濕漉漉的杏眼望向他:“我有點難過,我夢到小時候在孤兒院的事了?!?/br> 陳也抬起手,輕輕地,將她臉上一縷被淚打濕的碎發(fā)別開:“能和我說一說嗎?” 寧梔輕輕地點了點頭,這還是她第一次談起孤兒院的事。 之前陳也從來沒問過,畢竟怎么想那也不會是什么好的,愉快的回憶。 “小時候的一場禍之后,醒來我就在孤兒院了。每天下午自由活動的時候,孤兒院的阿姨會給我們發(fā)小巧克力餅干?!?/br> “我每天都拿著小餅干在門欄前站著等,等我的爸爸mama來接我回家??墒菑奶炝恋鹊教旌?,一直到我后來被領養(yǎng),爸爸mama也沒有來過?!?/br> 她嘆口氣,很輕的聲音:“我記得當時有個小女孩,比我大幾歲,她和我說,別等了,你爸爸mama永遠不會來接你的。那個小女孩就是因為她的爸爸mama想要兒子,所以才把她扔到孤兒院的。” 說到這兒,寧梔咬了咬唇,有些咬重了,櫻粉的唇出現一道白痕。 “很多車禍之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孤兒院里的醫(yī)生jiejie說是我是驚嚇過度,選擇性失憶了?!?/br>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是因為和爸爸mama走散了,最后被送到孤兒院,還是爸爸mama一開始因為我不是男孩子,就想把我扔掉。” 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少女抱著膝坐在床上,聲音一點點低下去,帶著輕微的顫。 陳也心也難受地顫。 他手放在她腦袋上,摸了摸她的發(fā),像是在安撫一只受了傷的小貓。 他動作輕緩,語氣卻堅定萬分:“梔梔一定只是小時候和爸爸mama走散了,不會是其他原因?!?/br> 扔掉這兩個字,他連說都不舍得說出口。 這世界有時候還真是不公平,明明是那么好的女孩子,就該從小被父母寵著,小公主一樣地嬌生慣養(yǎng)地養(yǎng)大。 寧梔抬起頭,一點點露出小小的下巴尖,鼓鼓臉,聲音里還悶著幾分情緒:“你又不知道的呀?!?/br> “我就是知道。”陳也眼眸黑沉沉,一瞬不瞬望著她。 寧梔“啊”了一聲,然后鼓著的臉頰就被他揪了揪,像揪著面團一樣。 接著,她聽見他低啞篤定的嗓音:“你又乖又聽話,孝順,心地善良,成績優(yōu)秀,長得還好看,這么好的一個小姑娘,哪個父母舍得不要啊。” 換做是他,就算是剜掉心上的一塊rou,也舍不得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