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講禪發(fā)狂
時正下午,明輪寺西北角的菩提院內(nèi),除了一棵碩大的菩提樹外皆是竹林,陽光照不進(jìn)高聳的竹林里,只能在地上留下一些斑駁的影子,隨風(fēng)而動,晃眼看去,如同時光的碎片。 風(fēng)吹在竹林里,很是涼快。 菩提樹下早就搭起了一個二尺來高的木臺,臺邊豎著大旗,上寫“無心參禪”四個大字,木臺之下稀稀朗朗的坐著三五十人,左天縱四人皆在其間。 “《金剛經(jīng)》云:‘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無心生禪心,因為有心都是虛妄心。時而天堂,時而地獄,每念從天堂、地獄不知有多少個來回,禪者若能將自己安住于無心之處,必得禪心......”凈空老和尚,一開口就是一大段解釋,往往引經(jīng)據(jù)典、故事喻人,聽得在場眾人如醉如癡,看來這個老和尚還是有些修行的。 魯西華的童子模樣在下面端坐,看著凈空在臺上講解佛經(jīng),不禁搖頭,佛經(jīng)乃是諸佛講法的解釋,但是別人的路你可以借鑒,你只想沿著別人的路走是成不了佛的,因為每一尊佛都是獨(dú)一無二的,他們都走出了自己的路,而你的路需要自己去探索。竹林旁邊有個一畝大的魚池,魚池中生有蓮花,上有涼亭,魯西華一下站了起來,向著魚池跑去,在魚池邊看魚觀花起來。 眾人皆以為小孩子聽不懂佛經(jīng),覺得太悶,就去魚池邊玩水去了,也是不以為然,只是心中嘆道,這個孩子沒有佛緣啊。 隨著凈空老和尚講經(jīng)完畢,就是下面信徒和來訪僧人請教的時間了。 這邊凈空老和尚剛講完,不由得拿起旁邊茶杯喝了一口茶水,這邊就有僧人提問了,“請問禪師,什么是正法眼?” 凈空老和尚笑道,“正法眼就是正法眼藏,正法就是全體佛法,朗照宇宙謂眼,包含萬有謂藏。教主釋迦牟尼在靈山法會以正法眼藏付與大弟子迦葉,是為禪宗初祖。” “這其中涉及到一個小故事?!眱艨绽虾蜕墟告傅纴恚坝幸惶?,教主釋迦牟尼上大課,眾多弟子眼巴巴地望著他,他卻一句話也不說。教主伸手從講臺上的花盆中,拿起一朵花,在手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好像在暗示著什么。眾弟子們誰也不懂老師這個動作是什么意思,這就是‘釋迦拈花’。教主有個大弟子,叫迦葉,看見釋迦拈花,迦葉‘破顏微笑’。宗教堂會,戒律極嚴(yán)??删驮谶@鴉雀無聲中,迦葉尊者竟然‘噗嗤’一笑,盡管不是開懷大笑,只是微笑,也是大大出乎常規(guī)的,這就是‘迦葉微笑’?!?/br> “教主說道,‘吾有正法眼藏,涅盤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個故事就是有名的‘拈花一笑’,由心傳法自此而開。一切如花,花如一切,所以,教主拈花而迦葉微笑,這一笑,便是整個世界?!?/br> 凈空老和尚一解釋完,當(dāng)即下面有僧人贊嘆道,“師傅,您老人家不愧是一代大師啊。聽大師一言如同當(dāng)頭棒喝,真是不虛此行啊。阿彌陀佛~” 又有人問道,“還要請教大師,何謂佛祖西來意?” 佛教是由天竺傳入的,那么佛祖自西而來傳法,祂的用意是什么?自唐以后,西路斷絕,無人得知佛教已在天竺本土衰落,反而是在此番大地上重新煥發(fā)生機(jī)。佛教的發(fā)源地天竺有嚴(yán)格的種姓思想,主張“一闡提不能成佛”,也就是無種姓和低種姓的人不能成佛。而華夏卻提倡人人成佛,不可不謂之改變,既然佛法本來的意思已經(jīng)變化了,那這還是佛祖?zhèn)鞣ǖ谋疽鈫幔坎皇潜疽?,那修行佛法如何明白自己就能成正果?佛祖西來意就是問得這個意思。 “佛之為體,法之為用,體為恒一,法化萬千...”凈空老和尚對各類佛家經(jīng)典極是熟悉,張口就來,單以講經(jīng)水平來看,當(dāng)?shù)蒙弦晃桓呱?。白云老禪師在下面閉目低眉不言,十方卻是聽得有趣,平日在飛云寺,眾位師兄師弟,師伯師叔都是沉默寡言,自己問個修行問題,往往回答都是簡簡單單的三言兩語。自己聽的一頭霧水,哪里有凈空老和尚這樣講得透徹,當(dāng)自在下面喜不勝喜。 有信徒問道,“老禪師,請問是不是要等到身上的袈裟穿破了,手上的念珠磨破了,這樣才能悟禪?。俊?/br> 凈空老禪師答道,“參禪無須深山,心靜自然清涼。參禪悟道,還要看各位的慧根而定啊?!?/br> 眾人在下面聽的紛紛點(diǎn)頭,老禪師說的有理啊。 凈空年紀(jì)大了,講了一個時辰也覺得累了,就宣布講經(jīng)會結(jié)束,臺下眾人準(zhǔn)備散去。 此刻,遠(yuǎn)處跑來一個孩童,五歲大,三尺高的模樣,手里拿著一只剛從魚池里摘下來的水蓮花,花色白玉,花瓣尖上有些微紅,上面還有不少池水,在陽光下閃著瑩光。 孩童跑到木臺之前,一只小手吃力的舉著手中的水蓮花遞給凈空老和尚說道,“老爺爺,我很喜歡你這院子里的大樹,我用這朵蓮花和你換吧!” 眾人本來準(zhǔn)備離開,聞得孩童之言,不由一愣,紛紛大笑起來,這不知哪里來的孩童,竟然想拿一朵剛摘下來的水蓮花換取這菩提院的菩提樹,而且這水蓮花還似乎就是從這菩提院中的魚池里摘的。拿別人的東西和別人換其他東西,簡直是太好笑了。 凈空老和尚看著眼前的孩童,知道這肯定是哪位信徒的家人,見其手中摘了一朵水蓮花,不由得臉色一冷,“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大人沒有教過你,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隨便亂碰嗎?” 凈空的語氣雖然嚴(yán)厲,可是孩童一點(diǎn)也不怕,反而說道,“我在那邊魚池里摘的,我看到好多好漂亮的花,可是為什么老爺爺不喜歡呢?您看這花多漂亮啊,又是剛開的,老爺爺身后這棵大樹好老好老,我這水蓮花比它漂亮多了,我和您換吧!” 凈空老和尚氣急,大聲喝道,“簡直是無理取鬧,竟然想拿我的花來換我的菩提樹,難怪你沒有佛緣,不聽人言,不知禮數(shù)。這是誰家的孩子?快快帶走!還有,智生記下,這朵水蓮花乃是我寺異種,今日無端遭摘折,罰銀五十兩,以儆效尤!”說完,一把奪過孩童手中水蓮花,狠狠地摔在地上,頭也不回的走了。 智生留在當(dāng)?shù)?,拉住孩童的衣服,左天縱立刻就過來了,也不多說什么,拿出了五十兩銀子的銀票交給智生,這才把魯西華帶走。自始自終,魯西華臉上都一直保持著微笑,不哭也不鬧。 眾人見狀紛紛嘆息,此子今生怕是與佛無緣了,唯獨(dú)白云老和尚眉頭緊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十方則是吐吐舌頭,“我的乖乖,五十兩銀子,這凈空師傅好貪財。只是不知這天橫小弟弟讓他哥哥破財之后,會不會挨打?”。想到這里,出于對天橫的喜愛,十方再也穩(wěn)不住,連忙來到白云面前說道,“師父,天橫這次胡亂摘花,被寺中罰了五十兩銀子,不是小數(shù)。弟子怕天橫被哥哥責(zé)怪,請允許弟子前去勸解一番?!?/br> 白云老和尚看著自己這個老實的弟子,點(diǎn)點(diǎn)頭。 這邊凈空老和尚一路走一路氣,本來下午的禪會開得好好的,自己講的也很高興,眾多信徒和外寺云游的僧人都對自己的佛法講解大加稱贊,只可惜最后被一個不知哪里來的小孩子破壞了。竟然想用一朵水蓮花換取自家菩提園的菩提樹,簡直是頑劣之極。 “沒有慧根,沒有慧根!”凈空邊走邊說,忽然聽到路邊小溪傳來一聲蛙叫,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只山蛙蹲在溪邊石頭上,不由的說道,“就是你這蛙兒,也比剛才的小孩子有慧根,世人愚昧,不可理喻。” 凈空老和尚哼了一聲,就想繼續(xù)走,可是眼前忽然一變,那石頭上蹲著的山蛙忽然變作了一個孩童模樣,正是今晨自己在禪房鏡子中所見孩童,今早自己在給智德剃度時又出現(xiàn)了一次,此刻凈空頓時被嚇的跌倒在地,哇哇大叫起來。 智信小和尚正好路過此處,看到凈空老和尚跌倒在地,兩忙上前扶起,“師父,師父,您這是怎么啦?!” 凈空老和尚伸出哆哆嗦嗦的手指向溪邊石頭,“那里,那里有個小孩!” 智信一邊扶著老禪師,一邊往溪邊看去,只見老禪師所指石頭上空空蕩蕩,不由得奇怪,“師父,那里什么也沒有???”凈空聞言定睛看去,果然,什么也沒有。 智信知道師父下午在菩提園有一場講經(jīng)會,說道,“師父,恐怕是您下午講經(jīng)累壞了身子,我扶您回房休息吧。” “也好?!眱艨战袢杖齼纱伪黄婀殖霈F(xiàn)的孩童所驚,也是神色疲憊。 師徒二人慢慢回到竹林深處的禪房里,凈空進(jìn)屋的第一件事就是邁步來到洗漱處的銅鏡前,仔仔細(xì)細(xì)地將銅鏡打量半天,這才確認(rèn)沒有孩童出現(xiàn),不由得嘆了口氣,“沒事了,智信,你先下去吧?!敝切判『蜕新勓粤⒖掏顺?,將房門帶上。 凈空將脖子上的念珠取下,將外面的袈裟掛在墻上,這才回到書櫥上取下一本佛經(jīng),放到矮桌上。自己坐在蒲團(tuán)上,褪下手腕上的念珠,心情不定地念起佛經(jīng)來,一邊念一邊小心翼翼的望向不遠(yuǎn)處的銅鏡,生怕里面再出現(xiàn)一個孩童來。 隨著經(jīng)文的翻念,凈空的意識有些模糊。不知過了多久,慢慢的耳邊似乎響起了一個聲音,似乎是那租地的李三,穿得一身破破爛爛,“老禪師,您發(fā)發(fā)慈悲吧,我家人口那么多,您再讓我種一年試試吧?!?/br> 接著又是個聲音,似乎是那求自己登門的朱員外,“老太太還說了,要把這次過壽所收的禮品、禮金全部捐給寶剎做香油錢,至少有三四千兩啊?!?/br> 又是一個聲音,似乎是那送塑像的掌柜,“老禪師,你賣出去可是八00文一尊啊,賺一倍多啊。” ..... 聲音越來越多,凈空腦子里混亂之極,似乎又看到了智信在院中搖樹。 “師父,弟子把樹上的枯枝病葉都搖下來,這樣好掃啊。”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智信,你這是在殺生??!葉子長在樹上,是有自己的生命的。你把它搖下來,這不是在殺生嗎?唉!罪過啊罪過,阿彌陀佛。” “老爺爺,我很喜歡你這院子里的大樹,我用這朵蓮花和你換吧!” “簡直是無理取鬧,竟然想拿我的花來換菩提樹,難怪你沒有佛緣,不聽人言,不知禮數(shù)。這是誰家的孩子?快快帶走!還有,智生記下,這朵水蓮花乃是我寺異種,今日無端遭摘折,罰銀五十兩,以儆效尤!” 無數(shù)的聲音在凈空耳邊回響,凈空只覺得好像有蒼蠅在頭邊飛來飛去,很是厭惡,一巴掌就往自己腦袋上拍了過去,頓時一下,什么聲音都不見了,一下就清凈了。凈空攤開手來,手掌里什么也沒有,很是奇怪,難道不是蒼蠅? 凈空無意之間又往銅鏡里一看,只見銅鏡中又出現(xiàn)了那個孩童,直直的看著自己,可是這次是面帶沮喪。 凈空口念經(jīng)文,哆哆嗦嗦的翻著手中佛經(jīng),可惜這次的孩童沒有消失,依舊站在銅鏡里面。 凈空鼓著勇氣,一步一步移到鏡前,對著鏡子里的孩童大聲叱問,“你究竟是誰,為何要來糾纏于我?!” 鏡中孩童也不說話,只是攤開了自己的右手,只見孩童手中放著一只死去的青蛙。 “你?!你是?!”凈空看著鏡中的青蛙,頓時想起了什么。 “我不想它們死去,我要超度它們,我要普度眾生!是我害死了它們!” “師父,我要普渡它們,我要出家!” 凈空想起了這些遠(yuǎn)去的話,忽然明白過來這鏡中的孩童,分明就是自己小時候的樣子。 “不對!,你不是我!你不是我!”凈空像發(fā)了狂一樣,伸手摘下墻上的銅鏡,用力的在桌上、地上狂砸一通,“我不信!我不信!你是妖魔!你是妖魔!”凈空在屋中發(fā)狂一般的亂砸東西,他頭頂?shù)暮谠浦?,一尊魔神正在狂妄地笑著,似乎對這眼前的一切很是滿意。 凈空將銅鏡摔在地上,又跳上去用腳踩,不知踩了多少下,銅鏡都已經(jīng)變了形,凈空累得氣喘吁吁,低頭往鏡中看去,只見一個變了形的孩童,依舊出現(xiàn)在銅鏡里。不過因為銅鏡鏡面變形的緣故,孩童的面目越發(fā)的奇形怪狀了。 “不要,你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凈空老和尚不知哪來的力氣,抱起地面的銅鏡就沖出禪房。此刻外面已經(jīng)黑乎乎一片,顯然已經(jīng)是深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