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生！智生，智生！”凈空老和尚跌跌撞撞的跑出禪房，手捧銅鏡向著外面大喊。

    “智生！你在哪啊？智生，快過來！智生！”凈空老和尚的聲音嘶啞凄切，在夜色里如同夜梟一般。

    凈空渾身被嚇得松軟，身子靠在回廊柱子上才勉強(qiáng)站立，雙手止不住的顫抖，嘴里流著唾液，哆哆嗦嗦，一句完整的話也無法勉強(qiáng)出口。

    遠(yuǎn)遠(yuǎn)的跑來一個人影，身上穿著單衣，手上提著一個燈籠，正往這邊剛來，正是智生小和尚。

    凈空此刻仿佛看到了救星，用勁全部力氣大聲喊道，“智生，快來！把這鏡子拿去燒掉！”

    “師父！師父！”智生幾步跑到老和尚面前，看著師傅焦急的樣子，“師父，什么事？！出什么事了？！”

    “智生，快快把這鏡子拿去燒了！”凈空見到智生來到身前，一把將手中銅鏡塞到智生的懷里，“快去！快去啊！”

    智生小和尚看到師父有些瘋狂的樣子，心中害怕，“干嘛要燒掉??？師父您沒事吧？”

    “它是個妖啊！快把它燒掉！”凈空一邊跺腳，一邊用手推著智生趕快走，“畜生！叫你去你就去！快！快走，快走！”

    智生手端著鏡子躊躇不前，不知道師父這是發(fā)了什么病。凈空怒道，“燒掉！把它燒掉！快去啊畜生！”最后的聲音已經(jīng)嘶聲力竭，凈空雙手抓住回廊的欄桿，猛烈地嘶吼。

    智生小和尚沒有辦法，只好拿著鏡子離開，心中納悶，“好好的一面鏡子，為什么要燒掉呢？”一邊搖頭一邊走，身后還傳來凈空老和尚的催促，“快去，快去??！必須要把它燒掉！”

    凈空老和尚看著手拿銅鏡遠(yuǎn)去的智生這才心中好過一些，抱著柱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智生抱著銅鏡來到寺院后面燒垃圾的地方，這里修了一個大的石坑，一些日常垃圾就會倒在這里面燒掉，此刻里面正燃燒著烈火。智生看了看手中變了形的銅鏡，想起師父異常的舉動，只好把銅鏡往石坑里一扔，“好好的鏡子干嘛要燒掉？唉！”，頓時熊熊烈火就把銅鏡給吞滅了，火光映在變形的銅鏡上，倒映出妖冶的姿態(tài)。智生看著銅鏡被燒，立刻轉(zhuǎn)身離開了。

    智生半夜被師父鬧醒，心中還是放心不下，立刻趕回禪房，發(fā)現(xiàn)師父已經(jīng)累倒在榻上，急忙上前請安。

    “智生，那鏡子已經(jīng)燒了吧？”凈空看到智生進(jìn)來，本來躺下的身子就想起來。

    智生連忙回答，“師父，弟子已經(jīng)將鏡子燒了?！?/br>
    凈空聞言，立刻就沒了力氣，躺在榻上，“好，好！這就好！智生，沒你的事了，你回房休息去吧?！闭f完閉目而臥。

    智生也是小孩子，本來晚上就困，聽到師父讓他回房睡覺自然高興，欣然領(lǐng)命，帶上房門離開了。

    凈空躺在床上平息了胸中的氣喘，過了好一會，才坐起身來，閉目打坐，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凈空頭頂散發(fā)出一絲絲黑煙，全部被半空的一尊黑色的魔像吸取，魔像吸了這些黑氣，腦后現(xiàn)出五彩華光，模樣越發(fā)的清晰，而凈空老和尚卻是越來越消瘦，全身似乎失去了光澤。

    凈空朦朦朧朧之間，似乎看到房門被打開，一個身影站在門口。凈空此刻沒有絲毫力氣，努力的抬著雙眼向門口身影看去。

    “孩子，你為什么要出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到自己耳中。師父？是已經(jīng)圓寂的師父？！

    “師父，我要普渡它們，我要出家！”兒時出家時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又重新浮現(xiàn)在了心頭，凈空此刻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就站了起來，“師父，我要普度眾生?！?/br>
    “唉，徒兒，跟師傅走吧?！睅煾傅穆曇粼陂T口喊道，凈空不由自主的下了榻，邁著腳步，一步一步向著門口走去。越往門口走，凈空的身形就越小，最后變成了剛拜師的小孩子模樣。門口師父的模樣一如往日的記憶中一般，低頭摸著凈空的頭頂，“走吧，乖徒兒，我們一起走?！?/br>
    說完這話，師父拉起凈空的手?！班牛乙院笠恢备鴰煾?！”凈空此刻什么也沒想，就想跟著師父離開，至于什么寺院，什么弟子，什么信徒，什么香火，什么田租，他統(tǒng)統(tǒng)不愿意再去想，只覺得心里好累好累。

    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影離開了禪房，榻上殘留著凈空老和尚的身體，半空中的魔像也不見了，此處似乎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

    魯西華坐在床上，往遠(yuǎn)處看了一眼，和正在默念金剛經(jīng)的左天縱說道，“凈空老和尚圓寂了，我們一早就離開，免得事多。”

    左天縱一愣，問道，“師尊，您白日里借水蓮花向那老和尚討要菩提樹，是不是想救他一命？”

    魯西華點(diǎn)點(diǎn)頭，“我的一身修為，幾乎大半來自佛家，我非佛門弟子，其中因果自然要還。凈空空有佛法卻無佛心，嘴里說著一套，手里卻做著另外一套，心魔太盛。他在講經(jīng)會上說到拈花一笑的典故，我就試他一試，他要能懂，我自然會消去他的心魔，他的禪心大進(jìn)，總會有修成正果的日子。只可惜，他的魔障太深，已經(jīng)病入膏肓。佛渡有緣人，他既然執(zhí)迷不悟，我又何須救他？”

    左天縱沉凝了一下，“師尊，是不是燕赤霞、知秋一葉、傅大人他們都不是有緣人？”

    魯西華說道，“他們的路是自己選的，不愿意與我同行，說不定有更好的路等著他們，你無須擔(dān)心。大道三千，修行的道路更是萬萬千千，我又何嘗敢說自己的路就一定是對的呢？前人之路可以借鑒，自證本心才是最為重要啊。”

    茫?；囊?，風(fēng)急沙涌，遠(yuǎn)遠(yuǎn)的來了三個人影。當(dāng)頭一人是個老和尚，手持禪杖，不急不慢；中間是個年輕和尚，手持方便鏟，背上背著一個行囊，行囊上面是個籠龕，裹著紅布，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最后也是個年輕人，懷里抱著個包袱，背上背著一個木架子，里面坐著一個男童。

    正是那白云、十方四人。

    十方邊走邊從衣袖里拿出一個荷葉包，打開來，里面是一個飯團(tuán)，只可惜風(fēng)沙太大，荷葉包剛剛打開，漫天的沙石就迫不及待地鉆到包里，弄得里面的飯團(tuán)上面滿是沙土?？蓱z的十方小和尚皺了皺眉，也沒有抱怨，直接拿起一撮飯團(tuán)往嘴里塞。頂著風(fēng)沙行路，體力消耗甚大，腹中饑餓，也是顧不得許多，沙子在口腔里鉆得到處都是，實在稱不上好吃。

    飯團(tuán)只是普通的白米飯團(tuán)，里面夾雜了一些野菜和梅子rou，算是勉強(qiáng)提味了。

    十方一邊吃，一邊回看，出門這么久今天第一次遇到這么大的風(fēng)沙，回頭就想給師父說一聲，吃飯團(tuán)時別讓風(fēng)沙給污了。十方回頭一看，只見自家?guī)煾冈缫验_吃了，而且吃得津津有味。原來師父竟是將飯團(tuán)在袖中打開，用手捏住袖口，另外一只手，不時地伸到衣袖中取出一撮米飯放入食用，半點(diǎn)沙石沒有沾惹到。

    十方看得一愣，想不到竟然還有如此好的方法，師父不愧是師父，什么情況都有辦法應(yīng)付，連忙也學(xué)著師父的辦法，將飯團(tuán)藏于袖中食用。

    左天縱倒是走得精神奕奕，也沒吃飯，一路行來，話語不多，只是將背上的木架外面用獸皮遮住，免得吹到了里面的魯西華。

    風(fēng)沙來得快也去得急，很快就消失無蹤，時到下午，天氣又是一片寧靜，十方的心情也跟著高興起來，走在前面，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地上倒著一塊石碑。十方小和尚立刻自告奮勇的上前勘探，撫去石碑上掩埋的重重沙石，竟然是塊界碑。

    “師父！郭北縣到了！”十方高興地向師傅喊道，拿出囊中地圖細(xì)看，“師父，我們再往西走就是郭北縣了！”話音剛落，天空一陣?yán)醉?，天邊一片黑云快速地向著這方撲來，眼看著就要下雨了。

    “師父，左施主，天要下雨了，我們快點(diǎn)找個地方避雨吧。要不然，左小施主被雨淋病了可是不好?！笔缴屏嫉靥岢隽艘粋€建議。

    “那我們快走吧。”白云禪師也瞧著天色不對，點(diǎn)頭同意。三人立刻加快腳步離開。

    蘆葦蕩中，野生的蘆葦有一人多高，長得很是茂盛，相隔幾米遠(yuǎn)就幾乎看不到人影了。三人跌跌撞撞這才找到了一個破敗的茅草亭，似乎是以前驛道邊的涼亭?？上资昵皷|南民變之后，朝廷軍隊無力南顧，最近幾年又是兵荒馬亂，這郭北縣外的農(nóng)田湖泊早就荒廢了，驛道沒人走，荒草叢生，涼亭也是破敗不堪。

    三人來到?jīng)鐾だ?，左天縱看了看破敗的涼亭，說道，“一會下雨只怕是會漏水，我去割點(diǎn)蘆葦來填上?！苯又蜎_進(jìn)蘆葦蕩，拔出腰刀，刀光一閃，一叢蘆葦就倒了下來。

    十方和白云在亭中坐下休息，十方將背上的行囊放在地上，對著上面的籠龕合什稱道，“佛祖佛祖，請您保佑黑云吹歪一點(diǎn)，就不會耽誤我們趕路了?！闭f完回身坐下，拿出腰間的水筒就想喝水，卻瞧見師父正摘下頭上帶著的蒲團(tuán)擦汗，立刻將手中水筒遞了過去，“師父您喝水吧，我不渴?！?/br>
    白云禪師也和自己弟子不氣，接過水筒仰頭就喝，十方舔了舔嘴唇，就聽到旁邊有聲音，“十方小師傅，你也喝水吧。我哥哥帶了很多的?！币粋€水囊遞到自己面前，正是那男童左天橫。

    十方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謝過左小施主?！弊约赫娴氖强蕢牧?，接過水囊就往嘴里倒，甘甜的泉水瞬間打濕了干涸的嘴唇，好舒服啊。

    左天縱抱著幾捆蘆葦回來了，見狀微微一笑，把手中蘆葦扎成幾片席子，隨手往涼亭上一扔，剛好把涼亭上的破洞補(bǔ)上，這才進(jìn)了涼亭。前腳剛進(jìn)來，天空一道閃電，緊接著就是雷鳴，大雨終于下了下來。還好左天縱及時補(bǔ)上了涼亭的破洞，要不然現(xiàn)在涼亭中肯定漏雨了。

    白云看到左天縱扎席子拋蘆葦?shù)氖址?，嘴角一抿，沒有說話，只是口中在默念經(jīng)文。

    “左施主，要不要吃點(diǎn)東西？今早一路急趕，你們還沒有吃過東西呢。左小施主年幼，可不能餓著。我這里有飯團(tuán)，烤一烤更好吃?！笔叫牡丶儤悖诿鬏喫轮惺芰俗筇炜v的恩惠，就想在路上多照顧一下，已經(jīng)在涼亭里的火爐上升起了篝火，從袖中掏出兩個飯團(tuán)，遞給左天縱。

    “哥哥，我們不是買了齋餅嗎？也給爺爺和小師傅吃吧?！濒斘魅A在一旁喊道，似乎真的是餓了。

    “好！”左天縱從包裹中掏出幾個齋餅，分別用樹枝串上，放到篝火上烤，不一會兒就有香氣發(fā)出。左天縱拿出四個遞給十方，“小師傅，你和老禪師都吃一點(diǎn)，這下雨天寒，吃點(diǎn)熱的暖暖胃，免得生病?！?/br>
    十方之前中午就吃了幾口含有沙石的飯團(tuán)，騙了騙肚子，此刻齋餅被火一烤，香味散發(fā)出來，哪里還能忍得住，連忙撇過頭看向師父。

    白云點(diǎn)點(diǎn)頭，“大家都吃點(diǎn)吧?！笔较氩坏浇裉鞄煾高@么好說話，立刻謝過左天縱，接過齋餅，遞了兩個給師父。白云擺擺手，只取了一個，“師父不餓，吃一個就好了，剩下的你吃吧?！?/br>
    十方不好意思，拿起一個齋餅就啃起來。明輪寺的齋餅皮薄餡厚，里面是上好的竹筍、香菇還有油豆腐，用爐火烤制，只要不沾水，一般放幾個月都不會壞，有兩層皮，外面是面皮有芝麻，里層是酥皮被香油浸透，含有麥芽糖，被火這么一烤，非常的香。十方一口咬下去，就停不下嘴，三口兩口就將一個齋餅吃完，手里又拿起了第二個。

    左天縱看的有趣，立刻從包裹里拿出一個包袱，遞給十方，“小師傅，這是我們今早在五觀堂中買的齋餅，也給你們預(yù)備了些。大家一路同行，還請不要推辭?！?/br>
    十方還未說話，那邊白云禪師就說話了，“謝過左施主，施主有心了。十方，還不快快收下左施主的一片心意？”

    十方納悶，怎么師父的性子一下就變了？以前可是不輕易接受別人的施贈，心中有異，卻是不敢怠慢，連忙接過包裹，好重，估計里面有四五十個齋餅的樣子?？蓱z的十方卻是沒有發(fā)現(xiàn)，左天縱從自己包裹中掏出一大包齋餅后，包裹未見變小，依舊是原來的樣子，白云禪師看在眼中卻是不說話。

    四人正在涼亭中吃著，不遠(yuǎn)處蘆葦蕩一陣搖晃，傳來人聲，“大家快逃，那人就要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