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走……已經(jīng)走了,嗚……”女子嚇的低泣起來。 “走了?怎會放他走的?”劉火宅怒目圓睜,須發(fā)倒豎,陡然想起了進門時,聽到那漸漸遠去的罵罵咧咧聲音,轉(zhuǎn)身奪門而出。 “劉火宅,你等一下!”冰清揮手欲攔劉火宅,當然沒扛住少年蠻力。 不過重點本來也不在力量,當玉臂被劉火宅撞開的同時,一抹輕煙從她指尖射出,神不知鬼不覺飛入劉火宅口鼻。 迷天圣教特制,雞鳴五鼓返魂香。 劉火宅的身體晃了一晃,但是……腳步絲毫未停,三兩步奔到樓梯盡頭跳出了通風開的窗子,出了樓去。 這家伙果然天生抗毒,昨晚就注意到,只第二次,無影之毒的發(fā)作時間便延長了,這威力弱的多的迷魂香不起作用也不足為奇了……圣女冰清看著劉火宅迅速消失的背影,心中嘀咕,回過頭來沉聲問道:“到底怎么回事?昨晚冬雨陪的人是誰?她最近不是跟著我的嗎?怎么會……” “冰清,你別生氣啊,實在是昨晚來的人,我們得罪不起呀!”春五娘似乎已經(jīng)了解了情況,從門外走入。 “得罪不起?”冰清柳眉一豎,這天底下,讓迷天圣教得罪不起的還真不多。 不過,隨著春五娘吐出五個字來,冰清登時沉默不語了。 五個字是:“天津橋劉家?!?/br> 這世上最讓人得罪不起的是什么?當然是要求到的人家。 天津橋劉家,整個洛陽城最大,不,幾乎可以說,是京畿路、京西南路、京西北路、京東東路、京東西路,整個中原這約三分之一富庶土地上,最大的糧商,說是天下第一糧商也不為過…… 為什么劉家會有如此龐然勢力?原因很簡單,當今天子也姓劉。 “不好!劉火宅……”冰清陡然意識到危機,也顧不上此刻是在眾人之前,春五娘說話都遮遮掩掩的了,一個閃身出了房間,又一閃身便躍出了窗戶,撂下身后一片驚呼。 章十六 東西不見,自然當中 “踏踏踏踏……”當冰清飄若飛仙落下了地,劉火宅已在前方幾十丈外,基本內(nèi)功運上兩腿,疾逾奔馬向洛陽城而去。 迎春樓在洛陽的城西,門前就一條大路,一端通向西都長安,當然,終點在千里之外,另一端則通向洛陽城中,距離……十里。 從迎春樓出來的客人會往哪邊走,這是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他是真的不知道身體里面的不是內(nèi)息呢?還是假不知道呢?看著劉火宅一騎絕塵的背影,冰清哂然。 之前說過,內(nèi)息是水,經(jīng)脈是渠,除了說明這兩者相輔相成的關系之外,還為了說明另一樁事,那便是,水往低處流,并不遂人愿,除非已經(jīng)煉神返虛,達到先天之境,否則內(nèi)息永沒有如臂使指這一說。 武修者最初能夠控制的,只是渠,通過改變溝渠之寬窄高低,閘門之開閉,讓水屈從地勢而流,所以,以粗淺的內(nèi)力運使黯影訣是根本不可能的,就仿佛劉火宅此刻,內(nèi)息運上兩腿,隨著兩腿每次蹬踏,內(nèi)息就在足三陽三陰經(jīng)脈之間來回噴涌。 內(nèi)息當然也可以加持輕功,但與劉火宅此刻,完全兩種路子。 微微只一哂,冰清憶起了此行初衷,玉臂輕揮,從袍袖中一道黑影陡然飛出,若不是目光專注在冰清身上,幾乎察覺不到掩藏在暮色中的這點異狀。 “去,攔住那人,不要讓他繼續(xù)追了,也不要傷到了他。”冰清發(fā)出指令,黑影微不可見的點點頭,返身化成一道流光,向劉火宅的方向去了。 天空暮色仍深,但是東方已經(jīng)吐白,向前飛了也就幾丈遠,原本的黑影,已經(jīng)變作了天青白色,掩藏在朝色里難辨影蹤。 冰清這靈物一去就是盞茶功夫,盞茶之后,冰清愕然抬頭,看著幾乎空無一物的天空訝然:“你怎的回來了?沒聽懂我的話么?” “嘶嘶……”靈物發(fā)出微聲,上下翻飛,似乎頗為委屈。 俄頃之后,冰清便明白它為何委屈了,因為她重見到了劉火宅的身影,少年一身上下大汗淋漓,仿佛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只是速度沒有稍變,疾逾奔馬的跑回來,又疾逾奔馬的越過迎春樓,向西方追去。 雖然只是盞茶時間,劉火宅已經(jīng)跑完了十里長道,能夠遙望洛陽城門了,但是,一路上不曾和任何人擦肩而過,遠方又城門緊閉,殺人者走的顯然不是這一路,也不可能走的這么快。 少年只得調(diào)轉(zhuǎn)回頭,向西追去。 “跟住那人,飛到高處看他前面有沒有別人,如果有,便落下來攔住他,如果沒有,就一直跟著。”繼續(xù)吩咐了靈物,冰清松了口氣,返身折回樓內(nèi)。 兩盞茶過后,劉火宅回到了迎春樓,西行二十里搜索,同樣一無所獲,看起來,那個行兇者殺人心虛,根本沒走大路而是匿跡潛逃了,那般一來,可就不好找了。 “昨夜……冬雨房中的……是誰?”劉火宅抓住了正在大堂處理事端的春五娘,氣喘吁吁。 春五娘聞聲回頭,一聲尖叫幾乎跌倒。 “昨夜……冬雨房中的……是誰?”劉火宅顫抖著又問了一遍。 春五娘眨眨眼睛,終于認出了劉火宅,獅吼功勃然迸發(fā):“劉火宅,你要嚇死老娘啊~~~” 聲震四野! 勿怪春五娘驚恐,實在劉火宅此際形象太過滲人,一路長途奔馳,劉火宅頭發(fā)全數(shù)散掉了,雜亂如荒草,加上他一身上下汗出如漿,衣衫濕透,只站立這片刻,腳下已濕了一大團,又有些汗水,因為疾奔,被寒風在眉梢眼角凍成了冰棱…… 他風一般從門口冒出來,活脫脫新鮮出爐落水鬼一只,誰見了能不怕! “昨夜……”大風拂面,劉火宅勉力只說了兩個字,身體搖擺兩下,直挺挺的向后倒去,不省人事。 三盞茶功夫,僅僅三盞茶功夫罷了,少年從迎春樓到洛陽城,再到迎春樓,再迎春樓西二十里,再回來,來來去去奔馳了足足六十里,內(nèi)息雖然未到極限,他的身體,卻實實在在已經(jīng)到了極限了。 胸中那股忿然被春五娘驚聲吼散,少年終于堅持不住,頹然倒地。 “沒事,只是脫力了?!贝何迥锏谝粫r間搭了脈,細查后向隱在遠方的冰清點頭。 冰清松了口氣,但是愁眉仍鎖,看劉火宅那瘋狂的勁頭,這件事……不好辦那! 師傅啊師傅,你曾說過,天生道癡,其心合于天道,其一言一行,俱都尊乎天道,這種心境修持之難得,還在武當所標榜的五行純一,道體天生之上。 可是,修道之人,不是應該清心寡欲,超脫紅塵的么,這劉火宅此時此刻表現(xiàn),哪一舉哪一動合乎了天道,遵從了修行者規(guī)矩的??? 劉火宅昏迷不醒,圣女冰清一心迷茫,這個時候,那個殺人兇手究竟在哪里呢? 出身豪門背景駭人的客人,難道還害怕為一個小妓女的死負責任么?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但是,既不在東邊,也不在西邊,這個兇手到底哪里去了呢?答案同樣很簡單——迎春樓。 依舊是那個陰暗、濕冷的密間。 空氣中飄散著朽腐的味道,新來的客人揮舞袍袖驅(qū)散這味,發(fā)現(xiàn)根本無濟于事之后,拿袖遮住了口鼻:“你要我做的,我已經(jīng)做完了,什么時候能成事?王爺可是已經(jīng)有些等不及了……” “劉管家稍等,先喝杯茶壓壓驚?!毙鞄椭骺蜌獾倪f上了茶水。 “有什么驚好壓的?一個小小妓女而已……”雖如此說,劉管家還是接過了茶水,一口飲了,面露惋惜,“只是可惜了,挺有姿色的小丫頭,若是養(yǎng)上個幾年,說不定……唔,茶葉不錯?!?/br> 兩個人一邊喝茶一邊聊天,又相互攀談了幾句,密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陸盡忠走了進來:“徐幫主,我那邊也妥了,就是……就是……” “就是如何?”徐幫主皺眉。 “方才有許多人見到了,那冰清,那冰清似乎是會武功的。” “會武功?”徐幫主笑了,“一個名妓,會些花拳繡腿傍身也不出奇,而且……女子就是會了武功才夠味呢!怪不得王爺念念不忘呢?!?/br> “正是!正是!”劉管家連連點頭,“若非這女人有兩下子,什么時候都能找人把她綁了,哪用費這么多手腳?你們行動時可得小心,萬不能走露了風聲,這女人畢竟是神都名妓,不少達官貴人盯著呢。她自己不愿意,哪怕王爺位高權重,也不敢強搶了回去……” “放心吧,這一次,她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們的手心去?!毙鞄椭骰④|一震,銀邪之氣四溢,“四個丫鬟輪換伺候冰清、細雨,兩天一換,一輪熟悉情況,最少四日,最多六日,定然把那女人送到王爺面前?!?/br> 章十七 人生所圖,無非一快 劉火宅醒來時已經(jīng)過午了。 沒有家人,只有一個弟弟,所以冬雨此刻,已經(jīng)成了迎春樓遠處,亂葬崗上一座孤墳。 雖然她在迎春樓也算有名有姓,然而人死了,便只是這樣的待遇…… “林氏小雅之墓!”墓碑上止簡簡單單這么六個字,冬雨姓林劉火宅是知道的,她的本名,卻是這刻才曉得。 爬起了床,跟迎春樓的姑娘們問明了情況,來到冬雨目前,燒幾卷紙,燃幾柱香,他的腦袋也漸漸清醒過來,意識到早晨犯下的錯誤。 不過,過了大半日了,就算想到對方當時沒有走,現(xiàn)在也鐵定走掉了。 走掉就走掉了吧,反正樓內(nèi),肯定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劉火宅握緊了拳頭,向著墓碑立下誓約。 “昨晚冬雨房中……”回到了迎春樓,第一句打聽的話沒有出口,被問者鎮(zhèn)定自若道:“劉火宅,五娘和冰清姑娘叫你去一趟。” **** “劉火宅,我知道你想給冬雨報仇,我也可以告訴你仇人是誰,但是……對方來頭甚大,不是你一個小小護院能夠抗衡的。”冰清看著劉火宅,湛藍的眸子里滿是誠摯,“你這樣去,只是自尋死路。” “明白了?!眲⒒鹫c點頭,“我在這里做工四個月,當初的贖身錢早已經(jīng)攢夠了還有的剩。告訴我是誰,我扭頭就走,絕不與迎春樓有半點瓜葛!” 最初級護院兩年能還清債,初級護院便不到一年,中級護院四五個月,高級護院兩月足矣,劉火宅打工四月,一月最初級,兩月中級,一月高級,債確是還清了。 “不,別……我不是這個意思。”冰清急道。 “不是這個意思?”劉火宅皺眉。 “恩。我是說,對方來頭雖大,只是因為你實力太弱罷了。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有一條路子,讓你不需十年,只需個四五年,說不定更短,便有輕而易舉親取了此人首級的本事……你聽說過,大宛迷天圣教嗎?” 劉火宅的天資與勤奮,早就讓冰清動了愛才之念,若不然,她也不會三番五次迷暈劉火宅,又將他調(diào)到身邊各種試探。 修道之才本就難得,向往大道者少,靈根合格者更是萬里無一,如此良才美質(zhì),冰清都想不出來,武當和少林為何會棄而不取。 “少林練體最強,武當聚氣最精;迷天毒功蓋世,皓月美艷無雙;逍遙浩瀚獨步古今,天煞殺機摧肝斷腸。那個迷天毒教?”劉火宅眼睛一瞪,問道。 他一心修道,修道之路不比學武,習武者多如牛毛,但是可以授道者,整個天下不過幾處,而迷天教,似乎正是其中之一。 “圣教!”冰清冷著臉糾正劉火宅。 “你是迷天教的人?”劉火宅想起了起床之后,聽到的某些議論。 “圣教在我大宛,就如武當、少林之在于中原?!北逡庾R到失態(tài),正色釋道,“你難道不想入道門,學那長生之術?” 這句話,直入了劉火宅心坎! 劉火宅一下愣住,但是默然片刻,仍舊重問:“那人叫甚名字,住在哪里?” “劉火宅,你難道不覺得,相比給她報仇,冬雨更加希望,你在有實力保住自己小命的情況下,再那么做嗎?”冰清忿然道,還在進行最后的努力。 神都第一名妓,便生氣,也是萬種風情,劉火宅也情不自禁愣了一下,旋即搖頭:“我且問你,人生在世,為何要修大道,求長生?” “為何……”冰清一下噎住了,她雖然已入了道門,而且境界不俗,驟然遇到這個問題,一時間還是猶疑難答,略一轉(zhuǎn)念她才醒悟,“這句話自己不就回答了嗎?為了長生,為了青春永駐?。俊?/br> 劉火宅笑了:“原來你入道門是因此,但我卻不是!我欲求大道,所因無非兩字而已。” “兩字?哪兩字?”雖然已經(jīng)迷暈了劉火宅兩次,對這個問題,冰清還是無比好奇。 一個人之所以是人,不在于他的記憶,而在于他的精氣神,他為人處事的手段, “不爽!”劉火宅緩緩吐出了答案。 “不爽?”冰清訝然失聲。 “就是不爽!我不爽,因何人生在世,不能如日月星辰一般,長存天地間,而必須忍受折磨,生時便痛苦,日日夜夜變老,疾病常伴身邊,直到死后化做塵土;我不爽,因何鳥雀能在天空翱翔,魚兒能在大海暢游,而我們?nèi)祟?,只能徒步漫行在大地上,與野獸山川為伍;我不爽,因何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我們?yōu)殂~……所以我要修道,我要悟穿這天地萬物間的道理。” “不光修道如此,人生在世,所圖無非也是一爽!餓了,不爽,所以要吃飯,渴了,不爽,所以要喝水,冷了要穿衣,困了要睡覺,高興便笑,失望便哭,寂寞會失落,憤怒……便得揮刀斷人頭!難道,你今天餓了明天才吃?今兒樂了明天才笑?今日恨今日不除,待到來日被別人先除了去?” 劉火宅一句句,直如霹靂驚雷,一句句刺進冰清的心里! 這些話,這些道理,卻是冰清修道多少年,都不曾有過的,驟然聽來,竟是一句話,一個字都辯駁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