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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可汗在線閱讀 - 第158節(jié)

第158節(jié)

    他伸手到懷里摸了摸,掏出一本冊子來,舔|濕毛筆寫道:善意能帶來快樂。這冊子是最近才帶在身上的,上面記的都是有關戶部錢行的一些細則筆錄,有時候突然能得到改善經營辦法的靈感,也有幕僚零星進言的他認為有道理的內容。

    坐在對面的白七妹見他寫寫畫畫便問道:“你在寫什么?”

    一旁還坐著一言不發(fā)的三娘,兩個一起長大的人,如今又走到一塊兒了。

    薛崇訓搖搖頭道:“想起了一個叫蒙小雨的歌妓來了?!?/br>
    白七妹無趣地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她從隴右跟著薛崇訓回到京師,就住在王府上,有時和三娘在一起,有時跟著薛崇訓出門辦事,多數(shù)時候是在長安閑逛,倒也自由自在。

    過得一會她又指著外面的姚宛道:“那個小娘是姚丞相之女,在東都那邊名氣可大,江湖上的人都經常說她。薛郎倒是厲害,不費吹灰之力就弄到手了,這下你可又有艷|福啦。”

    薛崇訓從車簾一角往外看了一下道:“一般而已?!?/br>
    “洗洗就好了?!卑灼呙醚谧煨Φ溃懊T閨|秀呢,今晚你不想嘗嘗?”

    薛崇訓興致不是很高:“以后再說,你啥時候給我嘗嘗?”

    “看你的表現(xiàn)咯?!卑灼呙每┛┬χ?,一把挽住三娘的胳膊,“要不咱們倆姐妹一塊兒侍候薛郎?”

    三娘頓時愕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急忙把她的手甩開。

    “三皮啊,有意思?!毖Τ缬柨戳死渲樀娜镆谎?,忙又說道,“不過你還是別拿三娘玩笑,她不喜歡。”

    白七妹卻不管三娘不高興,依然一副笑臉,“她嘴上不喜歡,心里怕是早就盼著了……是不是呀三娘,你要是對薛郎沒意思,跟人這么久了?”

    “你去|死!”三娘憤怒地罵了一聲,和白七妹脆生生的聲音比起來,她的嗓音顯得有些沙啞低沉。

    幾個人正說笑,忽然聽得頭上一陣沙沙的聲音,天上打起雨點來了,白七妹嬌|呼道:“下雨了呢?!?/br>
    薛崇訓忙敲敲車廂喊道:“龐二,停車?!?/br>
    推開門時,只見一旁的騎兵侍衛(wèi)一動不動地站在街上,下點雨對飛虎團的武夫來說不過是小事。不過那些剛從牢房里出來跟著隊伍步行的女人們就沒那么強悍了,一個個縮著腦袋抱著肩膀,凍得簌簌發(fā)抖。

    薛崇訓左右看了看,指著一旁的酒肆道:“薛六你帶幾個人,把她們引到屋里避避雨,咱們回去之后派馬車來接?!?/br>
    管家薛六忙躬身道:“是,郎君。”

    那些女眷們紛紛道謝,多少有些感動,新的主人待人還不錯,能替別人著想呢。一般權貴家的人,誰有空管普通奴婢的死活?

    薛崇訓揮了揮手正欲返身上車時,見姚宛微微地向自己作了一禮,他便點點頭,打量了幾眼。

    她身上還穿著薛崇訓的青色寬大葛袍,囚衣亂發(fā)也未來得及收拾,不過薛崇訓看女人卻不是看打扮,從姚宛的纖直脖頸和臉部線條上看,心道此女確是有幾分姿色。眉宇口鼻之間還帶著稚氣,估計和李妍兒差不多年紀,不過發(fā)育得比李妍兒好多了,身段很高挑,比一旁那些薛家的男奴仆還高一點。

    不過薛崇訓也沒特別注意,有姿色的女人多了去,光看外表也不過如此。他上車之后下令繼續(xù)前行,回府去了。

    接下來的事就不用他cao|心去管了,家里有孫氏和薛六都會安排,總是能把新買的人安置妥當。這時候已快到酉時,外府和親王國那邊的人也快到下值回家的時間,而且天又下起了雨,薛崇訓便不打算再見幕僚,徑直向內府走去,今日便早點休息,明日一早還得去大明宮參加宴會呢。

    走到臥房南邊那條長廊上時,他不禁慢下了腳步,因為天下的雨。

    晴天、陰天、下雪、下雨,薛崇訓最喜歡的是雨天。他也說不清緣故,大概是雨天就像從天到地的洗禮一般,能讓環(huán)境更加清潔罷?雨天還可以借口躲在屋子里,如果旁邊還有順眼的人在一起,就更好了,能得到休息。正如有人說追求安定是一種軟弱,薛崇訓覺得自己確實有軟弱的一面。

    但有時候爭強好勝的心態(tài)、憤怒的情緒膨脹、受人敬畏的虛榮等等緣故,他最在意的還是要讓自己牛|逼,所以不愿意表露軟弱無能。

    ……不過這雨幕,真的很好。

    長廊檐下一串串的水線滴落下來,濺起水花;潮|濕干凈的空氣;朦朦朧朧的遠景在雨幕之中;沙沙的、叮咚的雨聲,不同于人群的嘈雜,雨聲很輕很安靜,也不同于寂靜的晴天無聲之中讓人感到十分寂寞。

    他慢吞吞地進了自己的起居室,當值的是裴娘,見他只穿了里襯急忙去找了一件大衣過來。

    過得一會,孫氏也來了,懷里抱著一件紫色的衣服。薛崇訓便起身執(zhí)禮,問道:“給我做的新衣?”

    孫氏把衣服遞給裴娘道:“給薛郎換上試試合不合身。幾天前才完工,剛洗凈晾干。明天逢十,聽說宮里有大宴,你正好穿新衣服去。去宮里頭赴宴的不僅有王公大臣,還有外邦使節(jié),薛郎要打扮得像樣一點哦?!睂O氏一邊說一邊露出笑意來。

    薛崇訓隨口道:“又不是第一回參加這種場合?!辈贿^見孫氏情緒好,他也就順從地讓裴娘服侍自己換衣服試裝。

    這時他發(fā)現(xiàn)書案上有一把紙包著刀鋒的橫刀,便“咦”了一聲,走過去拿了起來扯開草紙一看,原來是一把新刀。

    “我那把佩刀舊了正想換呢,誰送進來的?”

    裴娘道:“送來的人說是內廠管事宇文公吩咐的,是他們最近招了些工匠新鍛造的兵器?!?/br>
    薛崇訓抬起手來,把刀鋒橫在眼前瞄了一眼,忽然發(fā)現(xiàn)刀身有點特別,原來有血槽!

    這時一旁的孫氏道:“在屋子里擺弄那東西作甚,怪嚇人?!?/br>
    “血槽啊……”薛崇訓自言自語道,忽然想起去年好像在宇文孝面前提過這事,當時還畫了張草圖。后來事兒多,他就早把這茬給忘了,沒想到宇文孝還記得,居然按照圖紙做出實物來了。

    薛崇訓不禁說道:“宇文孝這個人不錯,可堪使用,不錯?!?/br>
    孫氏道:“不就是送了一把新刀么?”

    薛崇訓用手摸了摸刀身上的血槽,笑而不語,然后把佩刀刀鞘里的舊刀拔了出來丟到案上,把新刀放了進去。刀鞘還不想換,因為上面鑲著金片和寶石。

    孫氏送完了衣服磨磨蹭蹭的還不想走的樣子,極力找些瑣事說,偏偏薛崇訓對那些家務瑣事毫無興趣,只能“嗯”“啊”地應付幾句。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像送衣服這種事為什么要岳母大人親自來辦?她無非就是想見見面而已,想到這里薛崇訓不動聲色地看了她的臉一眼,也沒多說。

    過了一會兒,孫氏再沒有其他事說了,薛崇訓也沒多話,她只得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br>
    不料這時薛崇訓用很隨意的語氣道:“一塊兒吃晚飯吧?!?/br>
    “嗯……也好?!睂O氏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變換,但是薛崇訓分明感覺到了她的喜悅。

    ……

    和往常一般的作息,薛崇訓早上醒來,躺著緩了一會,便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隱約看到幔帳外面有個人影,應該是裴娘,便問道:“雨停了沒有?”

    外頭沉默了片刻,一個聲音輕輕道:“已經停了,起了點霧?!?/br>
    “哦……”薛崇訓心下一絲失落,口上卻道,“天晴也好,今天要去大明宮,省得帶傘了……你不是裴娘?”

    早上剛起腦子有點懵,這時薛崇訓才意識到答話的人是個陌生的聲音,便一把撩開幔帳看看。

    他一看倒有些驚訝,一個高挑的美少女正站在面前,長長的襦裙婀娜的身段、豐腴的胸、美麗的臉蛋、如云的發(fā)鬢,她低頭垂目,一臉的羞澀與局促。

    “你是?”

    女子低頭輕聲道:“我是姚宛,郎君還記得么?”

    “記得,不過你換了衣服倒是沒認出來?!毖Τ缬栃Φ?。

    姚宛道:“薛郎的……葛衣我昨晚洗了,晾干再送進來?!?/br>
    “什么葛衣?”薛崇訓隨口問道。

    “昨天在刑部大牢,我的衣袖破了,薛郎……”姚宛的臉上泛紅。

    “哦,想起來了。”薛崇訓點點頭,“你怎么在我的房里?”

    姚宛道:“是管家安排我的,讓我一早就來服侍郎君?!?/br>
    薛崇訓心道:多半是自己那件衣服的緣故,穿的衣服到了一個女子身上,管家薛六應該怎么安排這個女子,自然心領意會。

    第六十四章 國宴

    一大早起來薛崇訓的左眼皮直跳,隱約記得按迷信的說法眼皮跳是什么災禍的預兆,不過他是不太信這種玩意的。

    看了一眼旁邊服侍自己的姚宛,他冒出一個想法:該不是這女孩兒想不通,不覺得我對她有恩,反而覺得是我害死了她爹,讓她們家家破人亡,要報復我吧?

    這個想法只是閃過心頭,大抵是沒有什么道理的……太不可能了,不過是自己一時的胡思亂想而已。

    一旁的姚宛還是個新手,不怎么會服侍人,傻站在那不知該干嘛。她以前是名門閨秀,宰相的獨女,加上姚家祖上也是宦官之家三代以上的士族階層,她會做什么家務就奇怪了。于是薛崇訓也就不計較,一邊自己穿衣一邊說道:“你出去打盆水進來,我要洗漱?!?/br>
    姚宛應了走出起居室,同樣是摸不著門路,這地方她本來就不熟,更沒干過這種事。正巧這時一個小巧漂亮的小娘出現(xiàn)在門口,善意地打招呼:“你是新來的jiejie么?”

    姚宛見她生得乖巧,瓜子臉皮膚白凈看著面善,便和氣地點點頭道:“我叫姚宛?!?/br>
    裴娘笑瞇瞇地說道:“jiejie叫我裴娘就好了……旁邊屋子里的爐子上有熱水,昨晚是起來加的炭呢,以后該jiejie當值要記得添炭哦,不然郎君要喝茶的時候再現(xiàn)燒水就來不及了。他沒說要打熱水洗漱吧,那在水缸里舀一盆涼水進去就行,還有泡在水里的枝條也要……”裴娘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大通。

    姚宛不住點頭,說道:“天兒還挺冷的,打涼水?”

    裴娘道:“郎君喜歡用涼水,你信我的,放心不會挨罵?!?/br>
    姚宛聽罷便走進一旁的雜屋里,果然見著有個紅彤彤的爐子,里面還有水鋼、柴火、木炭等物。她左右看了看找到了銅盆和木瓢,當她伸出細滑的手時,看見自己那只從未做過粗活的白手,心里就是一酸。

    堂堂姚氏千金,竟然要做這種事,一種恥辱感涌上她的心頭。這時候可沒有勞動光榮一說,圣人們都教育子弟不要干活。

    她百感交集,情知做男主人的近侍可不只是端茶送水那么簡單,有時候還得侍寢,侍候別人寬衣解帶甚至內衣都要幫人洗,以前她父親的丫鬟們要做些什么事她自然有所目睹。只是當時她沒注意她們,不料而今輪到自己了。

    雖然對薛崇訓并不反感,但作為奴婢侍寢和配偶完全是兩碼事,陪人睡了吧見著男人的老婆還得陪著小心低聲下氣,毫無尊嚴,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又想到自己的父親就要問斬了,自己卻在此做如此低三下四的事茍且偷生,姚宛真想一頭撞死算了。

    當初洛陽事敗的消息傳回家時,父親的妻妾們就像上吊自|盡以免受辱,姚宛自己也想過,但當時沒人逼她們自盡,最終還是沒人有勇氣那么做,依然不堪地活著。女人比男人更沒勇氣,就算好日子的時候表現(xiàn)得十分挑剔,一旦落魄了,那種狼狽不堪的日子還不是要過下去。

    一開始沒能尋|死,她現(xiàn)在自然也做不到。怔了片刻,想起方才那漂亮的小丫頭一副嫻熟的樣子,還笑瞇瞇的很愉快,心道:別人都做得下的事,為什么我做不了?

    她一賭氣,便拿起木瓢干起活來。她那手指寫字彈琴的時候十分靈巧,做起活來卻笨手笨腳,不過是干這么點簡單的家務事,就把袖子和裙腳都打得浸濕,濕|漉漉的貼在皮膚上凍得她簌簌發(fā)抖,眼淚都氣出來了。

    好不容易弄了盆水進屋去,見薛崇訓已經穿好了衣服發(fā)髻也梳好了,一身嶄新的紫色大團花綾羅顯得神采奕奕。

    銅盆被放在書案上,薛崇訓愣了愣也沒說什么,拿了瓷盅就去舀水刷牙。薛崇訓默默地忙著洗漱,而姚宛又不知道該做什么了,呆站在那里。

    薛崇訓刷了牙洗了臉,便取床頭放得整整齊齊的飾物往身上戴,金魚袋、玉佩、小刀、礫石等等。他頭也不回地說:“一會把衣服換了,別染了風寒?!?/br>
    姚宛捏了一把濕衣袖,聽得這句話心下微微一暖。

    薛崇訓又道:“早飯既然沒有拿來,我便一會在上朝的路上買點。一會拿來廚房里給我做的早飯,你和裴娘一塊兒吃吧,夠你們倆人的食量,別浪費了?!?/br>
    他說罷便戴上帽子匆匆出門去了。

    東邊泛白剛亮,天空很干凈,一會肯定能看見太陽。此時空氣沒有污染,不是下雨下雪,多半是晴天。有時候有烏云陰天,但是那種長期灰蒙蒙的陰霾天氣在這時候卻是比較少見。

    特別是昨天剛下過雨,天地之間就像被洗滌過一樣,給人十分清新的感受。就算院子里有點薄霧籠罩,也不影響空中的明凈。

    薛崇訓的眼皮還在跳,揉它也不頂事,大清早的一點小問題就讓他心里不怎么痛快,就算他不是個迷信的人。

    走到內府洞門口時,只見孫氏和李妍兒帶著一干奴婢正站在那里,見著薛崇訓過來便紛紛彎腰執(zhí)禮,說道:“郎君cao持國事勿要太過煩勞,早些歸來?!?/br>
    以前沒這樣的繁文縟節(jié),孫氏掌內權之后才搗鼓出來的。薛崇訓心道:去麟德殿吃喝看美女跳舞,cao持個屁的國事。

    不過面上自然不能這么說,旁邊還有不少奴婢,主人的威嚴還是要多少保持些的,他便道:“回去吧,晚飯前我能回來?!?/br>
    外面的吉祥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喊道:“郎君出門啦,去叫龐二把車趕到大門,讓親王國那邊的侍衛(wèi)出發(fā)?!?/br>
    早上大家都很努力地做著自己的本分,一大群圍繞著薛崇訓轉,他是頭,保持薛府在朝里乃至整個唐帝國中的地位和權利,然后薛府的一大群人的或大或小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雖然這些人和薛崇訓大多沒有血緣關系,卻是一個整體,反倒他那些兄弟妹子都有自己的家室,聯(lián)系得沒這么緊密。

    薛崇訓在前呼后擁下來到了大明宮,大多家奴侍衛(wèi)們自然不能進宮,他有特權可以坐車進去,左右便有幾個人,龐二、吉祥、三娘。

    先是在含元殿朝賀,然后去麟德殿吃國宴欣賞歌舞,當權者平常的日子就是這么瀟灑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