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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可汗在線閱讀 - 第249節(jié)

第249節(jié)

    薛崇訓以嫡系神策軍為中軍,其他八軍各有位置在平原上展開聲勢十分強大,幕僚們事前制作好了令旗信物以便統(tǒng)一指揮,又分派文官數十員從事監(jiān)視勸諫各部統(tǒng)帥的工作同時也負責翻譯密信,距離較遠的軍令都有書面授令自然不能派個傳令兵口授就了事的。

    這時中軍收到了黑沙城杜暹的軍報,默啜可汗已回到漠南,正在向黑沙城行進。突厥主力被吸引回來,杜暹發(fā)文詢問明光軍下一步的作為。

    中軍有的幕僚認為唐軍兵力不差于突厥主力,正好利用這個時機在黑沙城附近與其決戰(zhàn)。但張九齡反對道:“我大軍步騎的行軍速度比不上突厥騎兵,如倉促出擊,糧道亦無穩(wěn)妥防范,反而給敵軍以可趁之機。此時明光軍已攻占突厥都城,造勢的目的達成,可令其先行撤退避敵鋒芒,待我軍準備好之后再與之決戰(zhàn)不遲?!?/br>
    有人提出異議:“等咱們準備好的時候突厥人就不一定愿意和咱們正面決戰(zhàn)了,拖延下去耗費巨大,恐非長久之計?!?/br>
    張九齡哈哈大笑:“這次唐軍出兵十幾萬,要是突厥人不能取得一場決定性的勝利將咱們打退,漠南地區(qū)遲早置于我大唐控制之下,到那時契丹、高句麗舊部及鐵勒所有部落勢必向唐朝傾斜,此消彼長突厥必敗?!?/br>
    薛崇訓聽罷立刻拍板道:“掌握形勢、分化敵營是咱們戰(zhàn)前的既定方略,便以子壽之計,立刻傳令杜暹撤離黑沙城不可與敵死戰(zhàn),保存實力為上策?!?/br>
    ……軍令很快由王昌齡負責準備好,派出一隊快馬騎兵出中城向黑沙城報信去了,黑沙城的位置距離中城也就幾百里遠,快馬兩天左右就到。不料在半道上竟然遇到了突厥游騎。

    默啜率兵回到漠南之后,有謀臣建議利用本土地形的熟悉,派前鋒輕騎穿插在黑沙城與唐境之中,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果不出其料,此時唐軍已控制黑沙城,將黑沙城和三受降城之間的地盤都視作勢力范圍,其間的活動防范自不太嚴密,信使在半道上被堵了個正作。

    突厥游騎兩面沖來,先放了一通箭,便cao|著兵器殺起來。信使的衛(wèi)隊人少不敵,旁邊的武將喊道:“兄弟們頂一陣,使君快把軍報毀了!”

    但求生的本能讓信使沒有那樣做,而是帶著幾個親隨調轉馬頭往空檔處跑,希望能憑借快馬逃跑再說。后面的突厥騎兵緊追不舍,他們剛翻過一個小草丘,信使忽然感覺身體一輕戰(zhàn)馬鳴叫了一聲,“轟”地一下連人帶馬掉進了一個大坑里。原來是個捉野獸的陷阱,信使心下咯噔一聲情知不妙,這時才慌忙取出裝信的竹筒刮開上面的漆,由于心里急手指反而不聽使喚。剛取出軍令來已經晚了,一個突厥兵從上面跳了下來,直接將他按翻在地。沒一會兒其他突厥人也趕到,奪了軍令俘虜了信使。

    這隊游騎立功之后就迅速向北撤離,將重要的東西進獻到了默啜的汗帳。默啜聽說截獲了唐軍的軍令大喜過望,立刻叫來傳上來。不料他打開一看就愣了,紙上寫的東西竟然一個字也認不得。默啜會說漢語,字雖然認得不多總算識得幾個,但眼前的文字根本不像是漢字。

    他皺眉問道:“俘獲的確是唐軍信使?”

    突厥將領道:“穿衣和模樣都是漢人,說話也是,錯不了?!?/br>
    默啜又把信札遞給一旁的楊我支,楊我支也說不認識。默啜遂叫人把俘虜帶進來問話,果然是個漢人,說話也用漢語。一旁的楊我支說道:“應該就是唐軍的軍令,不過可能用的是密文,唯有讓俘虜給譯出來才行?!?/br>
    默啜便轉頭看向信使冷冷道:“信上寫得是什么?”

    “我不知道?!毙攀沟?。

    默啜怒道:“上次在東北抓了個使臣,嘴硬把文書吃進肚子去了,我便叫人活活破開他的肚子取出來。你空長了一張嘴不會說話,那我便先將你的舌頭割下來!”

    信使臉色驟變,忙道:“密文是王爺幕府制作的,只有他們的人才有書冊對照譯文,咱們這些人確實不知道??珊咕褪菤⒘宋遥乙舱J不得天書一樣的東西?!?/br>
    楊我支也說:“父汗,唐軍統(tǒng)帥使用密文書寫軍令,就是為了防止被敵軍截獲泄漏軍機。此人要是看得懂,那密文就沒有用處了,所以我也覺得他可能真不懂?!?/br>
    默啜大怒,“沒用的東西,拉出去煮了!”信使大聲討?zhàn)?,卻是無濟于事。

    費了不少勁才截獲的東西,現在擺在默啜的面前卻不知道內容,讓他很不高興。楊我支又道:“從截獲的地點判斷,信使從三城那邊過來,位于黑沙城之間,一定是從唐朝中軍傳到黑沙城的軍令。內容無非就兩種:或是通知杜暹死守城池待援,唐軍主力盡快趕到與我決戰(zhàn);或是叫杜暹棄城撤退避免陷入我軍重圍。”

    “那究竟是哪個?”默啜沉吟道。周圍的人面面相覷,大半都猜不到。

    前不久才逃掉與默啜主力匯合的托西小可汗憤憤地說:“要是杜暹不走最好,咱們趕過去把黑沙城圍了來個甕中捉鱉報一箭之仇!”

    默啜可汗道:“杜暹才一萬人,你守城的人馬比攻城的還多,竟然丟了城池狼狽出逃,打得是什么仗,現在想起要報仇了?”

    楊我支幫著兄弟說話:“初時吐谷渾兵馬二倍于托西,卻被打得大??;后來杜暹部只一萬人馬就輕松攻下城池。由此可看出目前在黑沙城的杜暹部定是唐軍精銳之師,否則薛崇訓在第一次失敗之后不可能又派出更少的兵力襲擊黑沙城。兵力強弱不全是人數,敵強我弱,也怪不得兄長作戰(zhàn)不力?!?/br>
    楊我支的話提醒了突厥大臣們的思路,默啜的妹夫立刻說道:“這樣看來恐怕薛崇訓給杜暹的軍令是撤退了,他不太舍得讓最好的精兵勇士冒險被我十幾萬大軍圍困?!?/br>
    另一個人附和道:“唐軍主力真要慌慌忙忙地跑到黑沙城來與咱們決戰(zhàn),倒也不是壞事。他們要趕在咱們騎兵之前到達黑沙城非得輕裝簡行不可,到時候十幾萬人吃飯也不是個小問題,肯定非常依賴后續(xù)運糧。咱們正好襲其糧道,使其不能久持,若退兵則趁勢掩殺,對我大大有利?!?/br>
    默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那咱們就將計就計,用唐朝信使的印信給杜暹重新傳一道軍令,讓他守在黑沙城待援。我軍盡快趕到黑沙城將其圍住,無論唐軍是作何打算,誘其主力來救。若是薛崇訓不來,咱們吃掉杜暹的精銳也算是掰回一局。”

    眾臣紛紛附和道:“可汗英明?!?/br>
    于是默啜便選了一個漢臣換上唐朝使者的衣甲,又讓幾個投奔到突厥的漢人扮成侍從,偽造了一份軍令,帶著印信等物前往黑沙城“傳令”去了。

    他們來到黑沙城之后,被檢查了印信順利見到了杜暹。因為那些東西本來就是真的,自然沒有什么差錯。杜暹接見時,本來認為是薛崇訓派的人,還寒暄了幾句問了下三城的天氣什么的,那假信使便信口胡謅,倒也沒出什么紕漏。

    但杜暹扯開信一看頓時就覺得有點不對,因為是用漢字書寫的,并非密文。按照薛崇訓的一貫做法,距離幾十里的軍令都是用密文寫的,明光軍中自然也有晉王幕府的文官負責譯字。但這次怎么會直接用文字寫明?

    杜暹抬頭看了那信使一眼,信使的目光看著別處一副申請自若的樣子。杜暹也不動聲色,先將軍令的內容仔細看了一遍,軍令中下令他鞏固城防死守城池待援,引誘突厥主力來到黑沙城,然后與之決戰(zhàn)。

    這個軍令與杜暹期待的立刻撤退完全相反,他狐疑了片刻,便說道:“上邊來消息了,讓兄弟們收拾收拾準備棄城,這黑沙城破成這樣也沒啥好留戀的。”

    信使愕然道:“不是叫你們守城么,你敢抗命?”

    杜暹頓時笑了:“這信上了漆封,你是如何知道的?”

    信使的臉立刻漲|紅:“我聽見謀臣們這樣說的?!?/br>
    杜暹哈哈大笑:“哪個謀臣?”

    信使不了解薛崇訓幕僚的名字,一時答不上來。杜暹當機立斷道:“來人,將細作捉拿看押,帶回去之后問罪!”

    “你要謀反?!”信使硬著頭皮罵起來。那兩個字十分刺耳,讓一旁的文官也側起耳朵,他們的職責就有監(jiān)視武將一條,所以對這種事兒特別敏感。但沒有人站出來反對杜暹的決定,因為大伙實在想不出杜暹有啥反叛的理由和可能。

    杜暹將軍令拿給旁邊的幕僚們看,說道:“王爺的策略絕非冒險與突厥一戰(zhàn),從一開始就在設法逐漸削弱突厥實力兵壯大聯(lián)軍,今番絕不可能臨時改變。又加上此信疑點諸多,故而不用聽信,撤出黑沙城方是上策。”

    ……

    等默啜率軍回到老巢的時候,哪里還有半個唐兵的影子?城中糧草財物被掠奪得所剩無幾,房屋在戰(zhàn)火中燒毀許多,城墻城門也垮了沒有修繕幾乎失去了大部分防御能力。不過唐軍并沒有屠城,城中平民牧民死得并不多。本來默啜自認為是一出妙計,不料一點用處都沒有杜暹還是跑了。

    此時唐軍大軍進逼,突厥上下都在關注戰(zhàn)事勝敗。不過至少有一個人最關心的不是這個,他便是左賢王暾欲谷的孫子亓特勒,亓特勒一進城就急忙去找公主阿史那卓,卻沒尋到人,問她的家人說被唐軍虜去了。

    稍后亓特勒又從城中的突厥人口中得知,阿史那卓被杜暹派人送回三城進獻給了晉王薛崇訓,亓特勒此時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滿懷憤怒去找到小可汗托西,說出阿史那卓的遭遇,并指著旁邊李適之的鼻子罵忘恩負義,要托西殺了為阿史那卓報仇。李適之辯解了幾句,亓特勒又道:“枉阿史那卓公主平時對你千依百順,事到臨頭就只顧逃命!當時我尚在城外作戰(zhàn),你在城中為何不帶公主一道走?恐怕那時你早就她忘得一干二凈了!”

    這句話不僅是在責怪李適之,連托西等人也一并被牽連,因為托西他們也和李適之在一塊兒,確實是丟下家眷就跑。

    托西不滿道:“當時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地動山搖城門突然倒塌,兵敗如山倒,咱們哪里還有機會去救人?你也怨不得李公子,他和我們都在心憂戰(zhàn)事無非顧得周全,情有可原?!彼跒槔钸m之說話的時候其實也在為自己辯解。

    “李適之不過是一個漢人,公主可是小可汗的meimei,您何須護著他?”亓特勒憤憤地說。

    托西道:“李公子雖是漢人,但并不是咱們的敵人,他沒有罪過,咱們?yōu)楹我獨⒁粋€向著自己的朋友?”

    在場的還有亓特勒的祖父左賢王暾欲谷,暾欲谷心里也有算盤:那阿史那卓公主就是一個紅顏禍水,挑起了前可汗之子闕特勒與暾欲谷部落的矛盾,現在被擄走了反倒能多少化解兩家的怨恨,沒有了這個女人,以后的關系尚能慢慢修補??紤]到這一層,阿史那卓被擄走不能不說是一件好事。于是暾欲谷也幫李適之的腔說了兩句,還用長輩的口吻斥責亓特勒讓他下去。

    幾乎所有人都站在李適之一邊,亓特勒一張嘴敵不過好幾張嘴,心下憋悶得慌。他的不利局面就是把李適之推向了托西等人的立場中,自然得不到支持。

    亓特勒回去之后,一個部落的長老勸他:“草原上多得是未出嫁的小娘,你何必非得要取阿史那家的人?公主被擄走后,你把心思用在作戰(zhàn)上,立下功勞以后還有可能從暾欲谷那里繼承部落的頭領位置。”

    但亓特勒根本聽不進去,他現在對什么繼承人都沒有興趣了,簡直是心灰意冷,除了恨意再也沒有其他想法。其實阿史那卓和他小時候的感情真的不錯,二人可以說是青梅竹馬,記得小時候阿史那卓總是站在自己這邊,有人欺負了她亓特勒肯定要幫她出頭,但長大后阿史那卓就不一樣了,只是亓特勒的心思仍然沒有變。從記事起到現在他的生命中就一直有那個美麗的公主存在,如果一下子失去這一切,亓特勒真不知該如何面對。

    消沉了幾天之后,他總算找到了絕望中的出路,只有報仇,在復仇的期待中他才能活下去!導致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有兩個人,最讓亓特勒痛恨的自然就是李適之!

    但是單單殺掉李適之并不能解決他心中的仇恨,正如兒時的做法,那個直接欺負阿史那卓的人也會得到應有的報應。

    想通了這些之后,亓特勒好像一下子又找到了活著的方向,酒也不喝了人也精神了許多。部落里的親戚見狀放心下來,但無人理解他的心理。

    亓特勒召集了一些平日的心腹,說自己要干一件大事,問大家愿不愿意跟隨。到來的幾十個勇士都是和他一塊兒長大的一個部落的人,紛紛表態(tài)愿意追隨左右,有人說道:“就算以后暾欲谷部落的頭領不是亓特勒,我們也只聽你的!”

    亓特勒見狀心里有了底,開始構想自己的復仇計劃。他思考“計謀”還真是不常見,以前辦事的方法幾乎都是武力,但李適之也讓他感受到有時候用腦子和計謀比單純使用武力來得有威力。

    他找到幾個最信任的人,對他們說:“默啜可汗暴戾自私,對咱們各個部落都不好,遲早要敗在唐人手里。我們?yōu)槭裁匆贋樗ЯΓ康昧硗庹页雎凡判?。?/br>
    幾個突厥勇士有些害怕地站在那里,也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過說起唐軍的厲害他們在黑沙城之戰(zhàn)時確是深有體會。這些亓特勒的心腹和亓特勒的作風一樣,都是不怎么愛用腦子的莽漢,但他們忠于亓特勒,便小心地順著話說:“每次分牧場,水草最好的地方都是默啜部落的,牛羊卻是他們要得最多……”

    亓特勒便說:“你們悄悄潛入唐境,把我的信交給唐朝晉王,咱們投奔過去省得在默啜手里受氣?!?/br>
    有人畏懼地說道:“萬一被默啜知道了,非殺了我們不可?!薄澳珊狗胚^話,誰敢背叛他就煮成白骨。”

    亓特勒的回答也很干脆:“別讓他知道!”

    他決定好這事兒之后就開始準備書信等物,但他不會寫漢字,也不能去找會的人代筆唯恐泄漏消息,文字只得用突厥語。心想唐朝那邊讀書寫字的很多,總有人認識突厥文字。

    干這種事的時候亓特勒實在沒什么心理壓力,除了被仇恨占據內心之外,他對可汗及部落長輩也沒多少好感,特別對祖父還有成見,此時便顧不得想太多了,他的思路也真想不到那么寬。

    第一百零二章 投奔

    上次薛崇訓來北方是平定張仁愿的叛亂,那時是春夏之際氣候并不嚴寒,這回卻真正感受到了草原上的寒意。其實冬季還沒來臨并不是最冷的時候,但薛崇訓同樣覺得一早一晚手腳冰涼,加上風大這氣候真比長安難過多了。行軍的時候將士們口中呼吸吐出的是白汽,正是因為空氣溫度低水蒸氣迅速凝結的緣故。

    杜暹撤出黑沙城之后又和中軍這邊聯(lián)系過,薛崇訓得知了來龍去脈斷定是被截了軍令,并贊許了杜暹的主張。幕僚們感嘆:信物令牌都是真的,只是用了漢字,一點蛛絲馬跡就能讓杜將軍識破,真非常人可為。薛崇訓笑道:“能讓杜暹直接撤軍的并非那蛛絲馬跡?!蔽墓賯兒闷娴貑柕溃骸澳鞘呛挝??”

    薛崇訓忽然想起與杜暹合奏時的默契,走調時總是能合拍。他便笑而不語,眾官疑惑不解。

    此時明光軍并未向西撤退與主力匯合,而是布置到了東面,作為一個監(jiān)視契丹人的先子。契丹也是驍勇善戰(zhàn)的民|族,現在被突厥統(tǒng)治也是前因,最初契丹人是既敢襲擾唐朝又敢和突厥拍板的主,結果一次唐軍與突厥聯(lián)合討伐,契丹被擊敗被迫投奔了突厥人。不過他們仍然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甚至可以影響天枰。

    張九齡建議道:“明光軍一萬人破突厥都城震懾四方,現今局勢對突厥人也不容樂觀。我們應再次派遣使臣前往契丹與之聯(lián)絡,讓他們審時度勢勿要與我為敵。就算不能爭取到契丹人聯(lián)兵伐突厥,只要他們按兵不動爭奪漠南控制權的力量也偏向于大唐?!?/br>
    薛崇訓以為然,便下令授權杜暹,就近聯(lián)絡契丹拉攏。

    十余萬人馬帶著輜重糧草不慌不忙地向黑沙城進發(fā),也許那座城池又會作為會戰(zhàn)的爆發(fā)地點。唐軍并不著急,行進緩慢每日旁晚便扎營修整,各軍嚴密布防。唐軍主力分作九軍,還有幾股游牧族的聯(lián)軍當然沒有擠作一團而是按照秩序排列行軍陣型的,在茫茫的草原上這支大軍就像一支艦隊一樣浮在原野上。

    中間全是唐朝軍隊,唯有慕容鮮卑人例外,他們就位于神策軍一側,慕容宣旁晚時還會到薛崇訓的大帳里坐坐。薛崇訓并未責怪他作戰(zhàn)失利的罪過,反而出言寬慰,二人的關系因此毫無芥蒂好如以前。

    常常有人要面見薛崇訓問大帳外的官吏“王爺在做什么”,官吏就大聲說:“和吐谷渾汗王下棋?!敝鲗⒌膹娜萆钅苡绊戃娦?,給將士們一種成竹在胸的感覺。慕容宣與薛崇訓相處的這段日子,把圍棋也學會了,常說很有意思……當然薛崇訓也覺得有意思,因為他很難在官僚中找到像慕容宣這樣的新手來贏。

    這日薛崇訓正在和慕容宣下圍棋,忽然得報抓獲了幾個突厥人,揚言有突厥部落要投奔過來,派人來聯(lián)絡的。薛崇訓一聽很有興趣,他就是想把默啜搞得眾叛親離,立刻就下令親自面見,并傳“二齡”及幾個通曉突厥事務的官吏到大帳一并接見。

    過得一會兒就見得幾個披頭散發(fā)穿著皮甲的突厥人被唐軍軍士押著進了大帳,但見這些人神色慌張舉止荒疏,薛崇訓的眉頭一皺心道恐怕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不論穿著打扮,就說那些突厥上層的人起碼見過不少世面,絕不可能在公眾場合這般表現。

    旁邊的官吏用突厥語問道:“你們會說漢話嗎?”

    他們忙搖著腦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這些突厥勇士上了戰(zhàn)場不沭,但這樣的社交場合因為沒什么經驗就顯得拘謹非常。

    于是官吏就用突厥語和他們說了一句話,然后等著翻譯給薛崇訓聽。不料這幫漢子半天憋不出一個屁來,站在那一言不發(fā)。過得許久,其中一個才掏出一個木盒出來,指著它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頓。

    官吏回頭躬身對薛崇訓說道:“他說是暾欲谷部落的‘世子’亓特勒派來的,想投奔唐軍,盒子里面有亓特勒寫給晉王的信件?!?/br>
    “拿上來。”薛崇訓也是半天了才說一句話。侍候在一旁的家奴先把盒子打開檢查之后才放到薛崇訓的面前,里面盛著兩卷紙。薛崇訓展開一卷發(fā)現是張草圖,看了一會兒不知道畫的是什么就隨手丟在一邊,展開第二張滿篇的勾勾掛掛像是突厥文字,反正也不認得。他便遞給旁邊的文官道:“叫人翻譯出來再給我看?!?/br>
    “是?!惫賳T應了一聲又說,“突厥國確實有個暾欲谷部落,是可汗阿史那氏的親戚。”

    薛崇訓點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漢子,便說:“這幾個人說不出個什么所以然來,叫下去先安頓,等我看明白信上說個什么事兒再找他們?!?/br>
    等到懂突厥文字的官吏把信譯出來遞到薛崇訓跟前,他才看了個明白。大概說的就是突厥有個部落不滿默啜的統(tǒng)治想要棄暗投明并且愿意幫助唐軍作為內應大敗突厥軍隊……看到后面,薛崇訓忽然發(fā)現了李適之的名字,立刻放慢了閱讀速度。

    原來亓特勒知道李適之的來歷,是遭到“妒賢嫉能”者迫|害,才逃到突厥去的,亓特勒便認定李適之也是薛崇訓的仇人,所以專門提及,欲讓李適之落到薛崇訓的手里生不如死。這番計較倒是讓亓特勒多少有了點智慧。

    薛崇訓看罷恍然心道:殷辭在三城沒有抓到李適之,原來是逃到突厥去了,還混得風生水起……這家伙確實有些能耐。薛崇訓對這封信的真實性又多信了幾分,不然突厥人怎么知道李適之的事兒那么清楚?

    既然寫信的亓特勒是阿史那氏的親戚,那么軍中的突厥公主阿史那卓應該認識,不如找來確認一下,至少能判斷亓特勒這個人是否存在。薛崇訓想罷便命人去傳阿史那卓過來見面。

    阿史那卓一聽到亓特勒的名字居然在唐軍營中說起,神色便有些異樣,隨即答道:“確是有這個人,他是左賢王暾欲谷的孫子。”

    薛崇訓點點頭,觀察了一下阿史那卓的神情,隨口問道,“這個人莫不就是你的情郎?”

    阿史那卓急忙搖頭:“不是!怎么可能他是我的情郎?”

    “哦……”薛崇訓又問,“那你的情郎叫什么名字?”

    阿史那卓紅著臉,她當然也知道李適之的來歷,暾欲谷帶李適之到王城時就說清楚了的。她自是不愿意出賣李適之,告訴薛崇訓李適之的所在,便沉默不語。好在薛崇訓也沒追根問底,見她不說也就作罷,好像并不是很關心。

    這是她想到自己遇見的兩個唐朝男人相互是仇敵,心下不由得感到有些異樣;同時李適之和亓特勒也相互看不慣,男人之間好像總是在鬧別扭。不過薛崇訓和跟前的吐谷渾汗王關系看起來倒不錯,聽說他們常常在一起下棋有說有笑。

    或許是她這段時間身在唐軍營中的緣故,心里琢磨得最多的人不再是李適之,反而變成薛崇訓了。想到這里,阿史那卓又看了一眼薛崇訓,見他已低頭不語好像也在想著什么事。薛崇訓比英俊和李適之差遠了,而且給阿史那卓的印象有點沉默寡言,正因如此才讓她有點琢磨不透,越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