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耳邊是熟悉的聲音。 沈姝寧睜開眼來,入眼是湘妃竹簾,和隨風(fēng)浮動的銀色鏤空香球,待看見眼前婢女,她稍稍出神。 蟬衣? 她不是幾年前就死在了冀州了么? 蟬衣見自家姑娘醒來,喜極而泣,但隨即又唉聲道:“姑娘,老爺和夫人讓您替二姑娘嫁去康王府沖喜,此事實在不公道,可您也不能想不開啊?!?/br> 頓了幾息,沈姝寧幾乎驚坐起,她又回到了十六歲那年,父親與繼母逼著她代替meimei嫁入康王府沖喜。 她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嫁!” 反正,暴君遲早會捉到她,天下之大,她屆時無處可躲。她不如先嫁過去,給暴君留下一個好印象,等到暴君登基,她功德圓滿,就能全身而退了! 第二章 大婚日 蟬衣淚凝于睫,以為自己幻聽了。 姑娘是沈家嫡長女,本就與冀侯二公子自小定下婚約。 姑娘容色雙絕,趙公子芝蘭玉樹,二人情投意合、天造地設(shè),本就是郎才女貌。偏生老爺和繼夫人要棒打鴛鴦。 蟬衣心疼姑娘自幼喪母,沒了親娘就等于沒了親爹,哽咽勸道:“姑娘,你莫不是說傻話!那康王府的世子爺就是一個病秧,還斷了腿,指不定哪日就歸西了,您嫁過去豈不是要守寡!” 聞言,沈姝寧身子忽的一僵,后脊背涌上一股涼意,當(dāng)即伸手捂住了蟬衣的嘴。她腦中浮現(xiàn)出陸盛景手持長劍的畫面,那長劍上還滴著溫?zé)岬难?/br> 歸西? 所有人都死了,陸盛景也歸不了西。 便是她想要守寡,估計也難啊。 上輩子,她在冀州躲了七年,還是被陸盛景全天下“通緝”,沈姝寧覺得,眼下最愚蠢的事就逃離。 因為不管她逃到天涯海角,最終都會被捉到。 何況,趙胤,她已不想要了。 沈姝寧坐起身,她記起自己之所以昏迷,是因著父親與繼母逼迫她替嫁沖喜,她以死明志未遂。 沈姝寧突然神情凝肅,對蟬衣交代了一句:“日后不得再說陸世子一句不好,尤其是等我嫁入康王府之后,陸世子日后就是你的姑爺?!?/br> 蟬衣呆了,不明白姑娘為甚會對陸世子改觀,仿佛一提到陸世子,還一陣畏懼似的。 這時,閨房外傳來腳步聲,順著聲音望了過去,不多時就見沈父與柳氏雙雙邁入屋內(nèi)。 上輩子,他二人也是威逼利誘、先禮后兵,非要逼著沈姝寧代替沈玉婉嫁去康王府。 沈姝寧眸光微冷。 她彼時一直以為,即便母親早逝,她好歹是父親的親生女兒,縱使父親平日偏寵沈玉婉,也斷不會不要她這個女兒。 可如今,沈姝寧不再對父親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父親不準(zhǔn)任何人提及母親,也憎恨母親,連帶著對她也厭惡。 至于為何會如此,沈姝寧并不知情。 沈重山比同齡中年男子俊朗高大,年輕時候的光景可窺一斑,他沒有半句安撫,劈頭蓋臉就道:“你二妹才十四,又天生膽小柔弱,你這個當(dāng)jiejie的,為何就不能替她?!沈家生你養(yǎng)你十六載,你這是忘恩負義!總之,你不嫁也得嫁!” 沈家已今時不同往日,再無彼時榮耀。 康王府點名要沈家女兒去沖喜,沈家只能塞一個女兒過去。 沈重山對柳氏寵愛異常,連帶著柳氏所生的女兒沈玉婉,也是他的掌上明珠。 柳氏一看見沈姝寧嬌妍清媚的臉龐,即便是病中初愈,也是楚楚動人,她心中甚是不舒坦,沈姝寧的存在,無時不刻都讓她想起已故的原配夫人。 柳氏用錦帕搵了搵眼底并不存在的淚:“寧兒啊,你二meimei命苦,天生不足,身子骨一直需要調(diào)理,前陣子都暈厥好幾次了,你便救救她吧。” 沈姝寧冷眼看著眼前這對夫婦一唱一和。 時下以瘦為美,京中貴圈的小姐們,十個之中就有八個謊稱自己身子骨不好,皆在努力經(jīng)營嬌軟美人的頭銜。 上輩子的今日,她與沈父大吵了一架,與趙胤私奔后,就連母親留下的嫁妝都沒帶走。 母親是青州白家望族之女,當(dāng)年嫁妝足有一百二十擔(dān),可謂是十里紅妝。 沈姝寧曾以為,柳氏傷了根本,生不出兒子,會對家中唯一的弟弟好,可她大錯特錯了。上輩子,她母親的嫁妝盡數(shù)被柳氏母女侵占,弟弟沒有落得半分。 柳氏只有沈玉婉一女,而陸盛景不知是怎的了,兩月前開始昏迷不醒、湯藥不進,就連宮里的御醫(yī)也束手無措,嫁過去就等于是守寡。 柳氏當(dāng)然不會禍害自己的女兒,可又畏于康王府的勢力,不敢回絕。 “我嫁?!鄙蜴瓕幍恍?,面龐蒼白但不失美艷,每一處都透著恰到好處的清麗,“但我有一個要求,我母親的嫁妝,我都要帶走?!?/br> 嫁妝兩個字,無疑刺激到了沈重山與柳氏。 沈重山在衙門里任了一個閑職,俸祿還不夠他與同僚吃酒的,家中一切開銷皆靠著原配夫人留下的嫁妝度日。 柳氏出身不好,如今飛上了枝頭,但終歸不是鳳凰。 沒了前夫人的嫁妝,她還拿什么在貴婦圈子里當(dāng)行頭?! 沈重山暴怒:“放肆!你不曾打理過你母親的嫁妝,又豈知如何料理?再者……” 母親嫁妝本來就是要留給女兒的,婆家沒有擅自處理的資格。 沈重山心虛,自己先詞窮了。 柳氏急的冒汗,假意笑道:“寧兒啊,你母親嫁妝,由我照料著呢,日后定兒成婚,也能派上用場,你嫁入康王府,也用不著那筆嫁妝?!狈凑t早守寡,又生不出孩子,嫁妝帶過去豈不是便宜了康王府。 柳氏內(nèi)心腹誹著。 沈姝寧美眸閃過冷意。 她對上輩子的行徑懊悔不已。 而如今…… 她不再是那個不受寵的沈家嫡長女了。 沈姝寧粉唇微微一動,笑意不達眼底:“父親,以前是我年幼,不懂打理中饋,可我既然要嫁去康王府,這些肯定要學(xué)起來的。再者,母親的嫁妝,本就應(yīng)該屬于我,此事要是傳出去,想必人人都會贊許我。” 沈重山與柳氏身子一僵。 若是傳言出去,還怎么替嫁?!康王府點名道姓,要的是沈二姑娘。 他二人頓覺被沈姝寧捏住了七寸,只能咬牙應(yīng)下:“好!你母親的嫁妝皆歸你!” 沈姝寧唇角笑意消散:“對了,母親的嫁妝單子,且給我一一過目。外租家雖遠在青州,但也會與我書信往來,即便嫁妝單子已經(jīng)丟失,想必外租家中還有一份,我若想核實,半點不難。” 沈重山、柳氏:“……?。?!” **** 從沈姝寧的房里出來,沈重山與柳氏的心幾乎在滴血。 原配夫人白氏的嫁妝早就被挪用,為了補齊嫁妝,柳氏還開了私庫填補空缺,此前從嫁妝里面拿出的首飾料子又一一放了回去。 沈玉婉摘下心愛的翠玉手鐲,忿忿道:“母親,難道這些真的都要給長姐帶走么?” 柳氏今日仿佛被人割了rou:“那小蹄子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就精明了,還敢用青州白家威脅我,她也不想想,她出閣后,她弟弟沈定還在我手上呢!” 柳氏氣的頭昏目眩,她的首飾,私庫,存放在錢莊的銀錠,這下全要掏出來了。 沈姝寧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貔貅,胃口大開啊。 沈玉婉咬牙切齒:“陸世子也不知幾時死,等長姐當(dāng)了寡婦,還看她如何囂張!” 一個寡婦,沒有孩子傍身,日后還不得依仗娘家。 那陸世子別說讓女子懷上孩子,就連站都站不起來,與廢人無異。 柳氏想到這一層,也稍稍順了氣,沒錯,等到陸世子歸西,就有沈姝寧受得了! **** 康王府只給了半個月的期限。 沖喜之日沒幾天就要到了。 沈姝寧等著柳氏歸還母親嫁妝的同時,她帶著蟬衣去見了沈定。 沈定是母親難產(chǎn)生下的孩子,他比自己更慘,從未見過母親的模樣。 沈定膚色白皙,相貌周正,平日里少言寡語,姐弟二人的關(guān)系只能算是一般。 但今日不知怎的,沈定看著沈姝寧的眼神,稍有變化,少年磨蹭了片刻,才道了一句:“jiejie,你這次做得很好!我對你刮目相看了?!?/br> 沈姝寧一怔。 頓了幾息才明白了過來,弟弟是指嫁妝的事。 其實,她上輩子之所以不強硬,皆是為了弟弟著想。畢竟,她出閣后,弟弟還是要留在沈家的??稍瓉砣诵牟⒎嵌际莚ou長的,有些人沒有心。 沈姝寧揉了揉沈定發(fā)心,十歲的少年郎,個頭都快趕上她了:“定兒,jiejie要離開一陣子,jiejie將蟬衣留給你,日后若有什么事,就讓蟬衣去找jiejie。你要記住,家中誰也別信,但是蟬衣可以信得過?!?/br> 少年蹙眉,他素來話少,言簡意賅,傲氣的不行:“jiejie為何不逃?逃去冀州,去找趙哥哥?!?/br> 沈姝寧又是一愣,原來弟弟什么都知道。 只可惜,冀州趙胤也救不了她。 即便她不替嫁,或是嫁給別人,陸盛景也終有一日會找到她。 “不逃了,定兒在哪里,jiejie就在哪里?!边@輩子,沈姝寧不僅要自己好好活著,也要照拂弟弟。 沈定撇過臉,白皙的面頰微微泛紅,低低吐了兩個字:“矯情?!?/br> 少年似乎有太多話要說,沈姝寧離開之前,他道:“罷了,大不了日后你歸家,我養(yǎng)你?!?/br> 反正,陸世子這個姐夫,他是不認的。短命鬼,配不上他jiejie。 沈姝寧一笑而過。 陸盛景以后會放過她么? 她不知道。 還是先保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