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笑了，回過去：行，沒問題。

    他還和以前一樣，總是帶給人溫暖和力量。

    陸川盯著今夏，眉尖擰成一團，上次在飯桌上她用手機聊天時就是這種表情，嘴角淡淡地掛著笑，神情柔和，無論四周怎么吵鬧，她總不受干擾，像是隔絕出一個安寧的世界，她在里面，自得其樂。

    當(dāng)熟悉一個人以后，就會讀懂她的表情，他知道，那手機的另一端，必定是一個對她來說，很特殊的人。他心口忽地涌起空曠的失落感，和一種莫名的焦躁。

    唐夢瑤手在他胸前畫著圈兒，rou粉色的指甲淌著股嬌媚，陸川順勢拉起她：“走，去跳舞?！?/br>
    卡座是半弧型，有兩個出口，陸川偏拉著唐夢瑤從今夏跟前過。今夏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抬起，看見陸川握著唐夢瑤的手站在她旁邊，趕緊收起雙腿讓他們過去，陸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拉著唐夢瑤步入舞池。

    ☆、16

    舞池里,唐夢瑤像一株有毒的藤蔓植物，緊緊地纏繞在陸川身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胸部更是整個往上壓，原本飽滿的形狀此刻正呈燒餅樣。

    今夏看了他們一會兒，復(fù)又低下頭去,繼續(xù)和陳之城聊天。

    陸川抱著唐夢瑤的腰，舞動中瞥了眼今夏,她還是低著頭，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眉峰不由蹙得更緊。和唐夢瑤跳了會兒之后，他借口有些頭暈，拉著她坐到今夏旁邊。

    今夏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們一眼,沙發(fā)那邊那么寬的位置不去坐，偏要坐自己身邊，也不嫌擠。不想和陸川挨著，于是她再往邊上挪了挪，耳邊傳來唐夢瑤甜糯的聲音：“陸少，我醉了，我們?nèi)バ菹??！?/br>
    今夏不傻，知道這話是暗示開房，就往旁邊看了眼，唐夢瑤整個人靠在陸川身上，手放在他胸口，輕輕地摩挲，所謂投懷送抱，就是如此這般。今夏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視線落回手機，忽然感覺沙發(fā)一松，旁邊陸川拉著唐夢瑤站了起來，兩人摟著抱著在往外走，她心想，既然他們要去開房，那這里應(yīng)該也沒她什么事了，就收起手機，準(zhǔn)備和王明朗說一聲她要回去了。

    陸川摟著唐夢瑤走了幾步，回頭一看，今夏正在和王明朗說著什么，完全沒有要來阻攔自己的意思，不由怒火中燒，他都已經(jīng)要帶唐夢瑤去開房，她還是沒有反應(yīng)，這說明什么？說明她根本就不在乎他！枉他之前還一直擔(dān)心她擺不正自己的位置，萬一愛上他就麻煩了，結(jié)果根本是自作多情，庸人自擾。

    火氣蹭地就躥到頭頂，他扒開唐夢瑤黏在自己身上的手，大步流星地朝今夏走去。握住她纖細(xì)的手腕，他一把將她從座位上拉了起來，氣力大得讓她肩膀都差點脫臼。

    今夏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震到，詫異地望著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他不高興了。陸川臉色鐵青地對王明朗說：“我們有事要先走，你們慢慢玩?！?/br>
    王明朗半天摸不著頭腦，見他拽著今夏，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馬上笑呵呵地哈腰：“那您慢走，下次我再招待您?！?/br>
    陸川敷衍地沖他點了個頭，一言不發(fā)地拉著今夏就朝外走，今夏忍著手腕傳來的巨痛，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她本想開口問他怎么回事，但又覺著這氣場頗有些緊繃，她不敢問。

    來到地下停車場，走到自己車前，陸川手上一個用勁，將今夏拉過來，壓到車門上就開始狂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直覺就這么做了，想瘋狂地占有她，占有她無數(shù)次。

    直到自己身下都起了反應(yīng)，他才戀戀不舍地松開她，撐著車門喘氣。今夏被牢牢鎖在他臂膀里，背靠著車門，也是喘息不定，四目相接，她勉強從空白的腦海里找回些零碎的理智：“你怎么了？”

    陸川盯著她，那眼神兇惡得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他怎么了？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為什么知道她不在乎自己，心里會這么堵得慌。

    今夏見他沉默，只是惡狠狠地瞪著自己，腦子里飛速整理著剛才發(fā)生的事，他不是和唐夢瑤要去開房么？怎么又突然來找自己，難道是唐夢瑤得罪了他？那現(xiàn)在他吻自己又是怎么回事，因為被人得罪，所以拿她泄憤？

    猶疑地伸出手，她輕撫他的臉頰：“別生氣了，唐夢瑤年紀(jì)小，不懂事，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相信也不是有心。”

    陸川就勢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吻了一下，微瞇起眼：“你以為我在生別人的氣？”

    今夏惶恐：“難道你在生我的氣？可是，可是我什么也沒做，不應(yīng)該吧?！?/br>
    陸川探究地看著她：“為什么你什么都不做？難道，你就不怕我被別的女人搶走？”

    今夏恍然，原來他在氣這事，像他那樣眾星捧月的主，大概會很享受女人為了爭搶他大打出手的戲碼，所以自己什么都沒做，反倒成了錯。

    是她疏忽了，沒有揣摩好金主的心思，她自己本就不是能掙會搶的性格，雖然肚子里總有些不著邊際的打算，但若真是要讓她做到像唐夢瑤和米娜那樣的程度，她還是不行，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論膽量和開放，她在這個圈子里，道行還淺得很。

    狗腿地一笑，她說：“我當(dāng)然怕啊，剛才都已經(jīng)在想如果你把我趕走，我下一步要怎么辦了。我以為你看上唐夢瑤，所以覺得自己也沒有什么能做的，撲上去搶，不是更惹人煩么?！?/br>
    她聲音軟軟的，表情又謹(jǐn)小慎微，陸川臉色這才稍霽：“你晚上跟誰在聊天？”

    “沒有誰，在群聊，我的一個同學(xué)群。” 今夏信誓旦旦。

    陸川不信，他直覺對方是個男人，但要是讓她證明，又顯得自己過分關(guān)心這件事，好像在吃醋一樣，就沒有再追問下去。他知道有些事，問不出答案，就算問出了，自己也未必會信，就比如她說怕他被人搶走，那是怕他這個人被搶走，還是怕他的錢被搶走？

    掏出車鑰匙解鎖，他拉開車門：“上車，送你回去?！?/br>
    今夏松了口氣，依言跳上副駕駛位，照這樣看，他并沒有看上唐夢瑤，所以自己暫時還安全，不過他確實夠奇怪，昨天一聲不響地走了，今天下午又對她甩冷臉，到底怎么回事。

    思來想去她都不明白，偷偷瞥了眼陸川，他沉默地望著前方開車，臉色依舊有些陰霾，看這架勢，她還是不敢問，算了，那么喜怒無常，估計是生理期到了。

    陸川把她送回半島城邦，直接就開車回家了，現(xiàn)在看著今夏，總是莫名地讓他感到煩躁，他需要一個人冷靜一下。

    后來一周，他再沒去找過她。

    今夏等了幾天，也沒見陸川來，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不過她還是決定暫時不去過問這件事，他不來也好，至少周六她就可以確定有時間。

    聚會當(dāng)天她起得很早，醒之后就睡不著，昨晚已經(jīng)在衣柜里挑了半天衣服，好不容易選中一套，早上醒來又覺得不滿意，爬起床繼續(xù)扒拉。

    她想打扮得好看些，那是她暗戀過的人，也許現(xiàn)在還戀著，她想在他面前有個美好的形象。但是興奮一陣，自己就給自己澆冷水，她現(xiàn)在是被人包養(yǎng)的身份，哪有立場去奢望那些。

    最后還是選了身尋常的衣裳，為避免遲到，她提前了一刻鐘出門，到達(dá)湘鄂情時，包間里竟只有陳之城一人。他穿著白色棉質(zhì)的t恤衫，一頭齊整的短發(fā)，樣子還和四年前一樣，陽光活力。

    仿佛一下子時空逆轉(zhuǎn)，又回到高一初次見他的時刻，那種蓬勃的心跳，心臟被人緊緊握住的感覺，在見到他的瞬間，又全部都回來了，原本灰蒙蒙的世界，一下變得鮮活起來。

    她僵直地站著，不知道該說什么，事先準(zhǔn)備的臺詞現(xiàn)在竟想不起一個字，陳之城見她杵在門口，忙招呼她：“今夏，愣著干嘛，進來啊?！?/br>
    今夏回過神，深吸口氣穩(wěn)住情緒，笑：“這么久沒見，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br>
    陳之城笑道：“你也沒變，還是那么守時。我保守估計，其他人都得遲到十分鐘以上。”

    今夏就近選了個位置坐下：“你什么時候來北京的？我記得，你之前在南方念大學(xué)吧?！?/br>
    陳之城端起白瓷的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水放在轉(zhuǎn)盤上，轉(zhuǎn)到她面前：“畢業(yè)后直接就過來了。前兩天我收拾東西，翻出咱們以前的畢業(yè)照，有那么一兩個人，我怎么都想不起名字了?！?nbsp;說著他搖頭：“時間這個東西，真可怕。”

    今夏端起茶杯，就著杯口喝了一小點，可不是嗎，要換做以前，她跟他說句話都會面紅耳赤，哪像現(xiàn)在，盡管內(nèi)心澎湃到不行，面上卻穩(wěn)如泰山：“你想不起的是誰?。俊?/br>
    “就原來班上最不愛說話的那個女生，還有個男的，總是獨來獨往，神出鬼沒，我總覺得他們名字都到我嗓子眼兒了，可一細(xì)想，又不知道叫什么了?！?/br>
    今夏回憶了片刻：“那個不愛說話的女生，應(yīng)該是黃薇，獨來獨往那個男的，好像姓馬，叫馬什么來著？”

    陳之城一拍桌子：“馬國偉！”

    今夏笑了：“對，就是叫馬國偉?！?/br>
    兩人笑了一陣，都有些感慨，不過四年而已，記憶就已經(jīng)開始褪色，有的名字，慢慢淡出了舞臺，那么十年以后呢，四十年以后呢，又還有誰會記得誰？

    陳之城摩挲著茶杯口，問：“你跟孫雪梅她們還玩在一起嗎？”

    今夏搖了搖頭，嘆氣：“就平時打打電話，聊聊qq，見面時間不多，孫雪梅畢業(yè)后，家里就搬到縣城了，我念大學(xué)時放假回去，能見個一兩次吧?！?/br>
    陳之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還沒說自己就先樂出聲來：“以前你去孫雪梅家抄過藥方子嗎？”

    沒搬之前，孫雪梅家在鎮(zhèn)上開了個小中藥鋪，她父親也算是個江湖郎中，那時污染嚴(yán)重，生病的人越來越多，得絕癥的也不在少數(shù)，在醫(yī)院治不好的，就懷揣著希望到她父親這兒討個偏方。

    今夏想到這里，也笑了：“我怎么沒抄過，那時以為她父親能治絕癥，愣是想方設(shè)法把那開的藥方子底兒給偷出來，自己飛快抄好再放回去，抄的那份帶回家，放在小鐵盒里鎖起來，以便將來萬一生病，還可以用?！?/br>
    陳之城大笑：“結(jié)果等長大了，到了城市，有了網(wǎng)絡(luò)，在網(wǎng)上一查那些藥材，全是補藥，沒一樣治病的。” 笑著笑著，臉色黯了些：“也是，都是些治不好的病，開什么藥都沒用，這些補藥，好歹還起個安慰劑的作用?！?/br>
    今夏也漸漸收起了笑容，不知道爸爸的病，是不是跟環(huán)境有關(guān)。這個話題，說著沉重，她便換了個：“你上次去河北跑新聞，是什么內(nèi)容啊？” 然后又仔細(xì)地補了一句：“我可以問嗎？”

    陳之城點頭：“當(dāng)然可以。也不是什么機密，就是去采訪一個貧困縣的生活狀況?！?/br>
    今夏猶豫片刻，還是問了，雖然她隱約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也期待他是那樣的人：“你為什么選擇當(dāng)記者？”

    陳之城咧開嘴笑了，那笑容金燦燦的，溫暖干凈得耀眼：“揭露社會弊端，匡扶正義，鋤強扶弱，是我的理想?！?/br>
    今夏望著他，仿佛能看見他渾身奔涌的熱血，那樣鮮紅純凈的血液，得要多堅強，才能守護？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再流著那樣的血，當(dāng)生活逼得她抬不起頭來，她只能畏縮地藏身于黑暗，悄悄覬覦著天上的陽光。

    良久，她淺淺地笑了：“那我祝你早日成為名揚一方的大記者。”

    陳之城搖頭，笑：“我倒不希望出名，能做點實事就好了，希望一己之力，能改變這個世界一小點?！?/br>
    今夏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回他什么，倘若被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事，大概會從骨子里看不起她吧。然后班長走了進來，巧合地化解了她無話可說的尷尬，陳之城站起身，走過去擁抱班長，兩人之前關(guān)系就很好，現(xiàn)在一見面，立刻熱火朝天地聊開了，今夏安靜地坐在一旁當(dāng)聽眾，偶爾說上一兩句。

    人來齊之后，陳之城把菜譜直接遞給今夏，讓她點菜，有人打趣道：“陳之城，班長遠(yuǎn)來是客，你不先把菜譜給他，反而給今夏，你什么居心?。俊?/br>
    陳之城捻起小菜碟子里的一顆干黃豆扔過去，正中那人眉心：“我能有什么居心？今夏是這兒唯一的女性，所謂女士優(yōu)先，班長也得靠邊兒站。”

    今夏有點不好意思，就把菜譜遞給班長：“班長，還是你點吧?！?/br>
    班長大氣地推了回來：“沒事兒，你點，我都無所謂?！?/br>
    今夏只好接著：“那要不我們一人點一個自己喜歡吃的菜吧？” 說這話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望著陳之城，陳之城心領(lǐng)神會，馬上給臺階：“行啊，那就一人點一個?！?/br>
    今夏感激地沖他笑了笑，低頭去看菜譜。

    吃過飯后，一行人到附近的桌游吧消磨下午時間，大家湊在一起玩殺人游戲。今夏先在沙發(fā)上坐了，陳之城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手里拿著撲克牌敲桌子：“快點坐好快點坐好，要開始了?！?/br>
    他們靠得如此之近，今夏仿佛能聞見他身上干凈清爽的肥皂香，她感覺血液迅速涌上面頰，耳朵里，聽得見鼓點般的心跳。

    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她想，沙發(fā)有那么多位置，他坐到自己身邊，巧合，還是刻意？

    隨后又警告自己不要想多了，幻想是通往欲望深淵的滑板，人踩在上面，嗖地飛進深淵里，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班長當(dāng)法官，今夏做了幾次平民，次次都無辜冤死，后來抽到殺手牌，睜眼的那一刻，她環(huán)視四周，找尋另一個殺手同伴，卻意外對上陳之城星輝熠熠的眼睛。

    她輕挑柳眉，表示驚詫，他回以一個微笑，做了個加油的口型。

    那局兩人聯(lián)手，漂亮地把警察全部冤死了，陳之城高興之余，對今夏做了個擊掌的手勢，今夏略微遲疑，伸出手去，兩掌空中一擊，發(fā)出聲脆響，今夏覺得自己緊張得都快要發(fā)抖了。

    晚飯后，有幾個同學(xué)急著回去，便提前退場了，剩下的也懶得再找地方玩，索性就留在包間里聊天。中間今夏手機響了一次，她掏出來，看見來電人是陸川，猶豫著要不要接，但是鈴聲催促，可供她思考的時間不多，就下意識關(guān)了靜音，看著屏幕上他的名字不斷閃動，最后變成一通未接來電。

    陳之城問：“怎么不接電話？”

    今夏微微一笑：“賣保險的?！?/br>
    之后陸川沒有再打來，今夏努力將他的事打包塞到腦海某個看不見的縫隙里，不去想不接電話的后果。她不是不想接，但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如果接了這通電話，她很可能就得馬上回去，不能再跟陳之城多待。

    聚會結(jié)束，走出飯館，今夏和陳之城在同一個公交車站坐車，兩人便一起離開。并肩走了會兒，陳之城忽然說：“我覺得你變了好多?！?/br>
    今夏好奇：“怎么變了？”

    陳之城笑笑：“好像比以前外向了。”

    今夏也笑：“人總是會變的?！?nbsp;頓了頓，她問：“說起來，我以前是什么樣子？”

    陳之城遙想了一下當(dāng)年：“嗯，你給人的印象是膽子小，不愛跟不熟的人說話，容易臉紅?！?/br>
    第一次聽見他對自己的評價，今夏很有些不好意思，哦了一聲之后，就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走路。陳之城看了她一眼，笑容在嘴邊漾開：“我以前是什么樣子？”

    今夏一愣，腳步滯了一下，嘴唇囁嚅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以前陽光，帥氣，有正義感，足球隊里的黃金右腳，喜歡白色球服，最喜歡的科目是生物，最討厭的科目是英語，遇到難題有轉(zhuǎn)筆的習(xí)慣，笑起來右邊臉有個淺淺的酒窩……他的樣子有很多，她都記得，可是以前沒機會說，現(xiàn)在不能說。

    裝作思考了一陣的樣子，她說：“嗯，你給人的印象是足球踢得很好，外向，人緣不錯?！?nbsp;都是中肯的評價，應(yīng)該不會引起他無端的猜測。

    陳之城聽后做挑眉驚訝狀：“難道你沒覺得我很帥嗎？”

    今夏愣了片刻，失笑：“哪有人自己說自己帥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