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真是驚險萬分?！泵戏蜃由n老的臉上，流露出幾分恐慌的神情：“要不是老爺發(fā)現(xiàn)了我的其他作用，我這條命，怕是就要折在那小公子手上了?！?/br>
    “什么作用？”白樺問道。

    孟夫子講故事的語氣，頗有點像茶館里的說書人，讓白樺聽著聽著便聽入迷了，幾乎忘了這是發(fā)生在孟夫子身上的真人真事。

    “失禮失禮?！?/br>
    白樺這才反應(yīng)過來，如此戳人傷疤，未免有失禮貌，連忙向孟夫子賠禮道歉。好在孟夫子寬宏大量，沒計較白樺言語上的得罪，繼續(xù)將故事講了下去。

    當(dāng)時，孟夫子正在幫府里的小公子代做作業(yè)，還被老爺逮個正著，幾乎以為自己馬上就要命喪黃泉。

    誰知老爺只是考了考孟夫子的學(xué)問。

    孟夫子不知老爺此舉的用意，但老爺是主他是奴，老爺問他什么，孟夫子便一一作答，不敢有半分怠慢。

    誰知，老爺聽完了孟夫子的回答，又得知了孟夫子科舉失利的經(jīng)歷，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我在城郊有個書院，原來的教書先生向我乞骸【注3】，正好缺個夫子，你可愿意過去？”

    “為什么是我？”

    當(dāng)日，孟夫子原本跪在地上嚇得發(fā)抖，本以為等待自己的會是亂棍打死的結(jié)局，卻沒想到因為老爺?shù)拇缺?，竟讓他意外謀得一個好的差事。

    孟夫子回想起老爺當(dāng)年的回答，眼角泛起淚光：“老爺與我說，比你有本事的夫子，我能找著不少，但唯有你，能把我兒子給教好。”

    孟夫子強于別的書生的優(yōu)勢，莫過于小公子對他的信任罷了。

    而就是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優(yōu)勢，讓孟夫子從險境轉(zhuǎn)危為安，一步步扶搖直上，開辟了胤朝舉國聞名的第一書院，成了胤朝公認大儒。

    “我不敢辜負老爺對我的信任，日夜辛勤，終是學(xué)有所成，教出無數(shù)得意門生?！泵戏蜃訃@氣道：“只是老爺走后，他的后代，竟一代比一代不爭氣了?！?/br>
    “敢問老爺?shù)淖鹦沾竺?？”白樺忍不住開口問道。

    孟夫子看了白樺一眼，只從這姑娘的神情中看到單純的好奇，沒有任何的打探和猜疑，便松口道：“罷了，既然都說到這了，告訴你也無妨，我的恩公姓薛，是如今侯爺?shù)母赣H?！?/br>
    白樺回想起侯爺家道中落的故事，跟著孟夫子一道嘆了口氣。

    侯爺?shù)母赣H知人善用、慧眼識珠，一眼從小廝中認出孟夫子的與眾不同，而到了薛游這一代，卻變成了目不識丁的紈绔子弟。更遑論薛游那個荒yin無度的爹，丑聞鬧得胤朝人盡皆知，成了權(quán)貴之間的笑柄。

    老話講，富不過三代，哪怕是前人開了再好的頭，也總會敗在后代那些不肖子孫的身上。千百年來，這就像是一個擺脫不了的夢魘，縈繞在每一個人的頭頂，經(jīng)久不衰。

    “我吃過苦，受過難，所以比誰都知道讀書人的難?！泵戏蜃拥溃骸把乙呀?jīng)淪落至此，我更無顏回報老爺當(dāng)年的知遇之恩，唯有自作主張，把老爺?shù)亩鳚缮⒔o世間讀書人，胸中良心才能好受一二?！?/br>
    白樺這才想明白，為何能夠在胤朝第一書院之中，看到無數(shù)貧寒讀書人的身影，又為何孟夫子身為一方大儒，家中竟沒有一位小廝侍奉。

    富貴人家交給孟夫子的束脩，怕早被孟夫子偷偷塞進了貧寒之人的口袋。像黃原那般家境貧苦之人，能夠在書院里繼續(xù)讀書，便是多虧了孟夫子暗中傾囊相助。

    來到孟夫子府邸之前，白樺只為解決小飯桌的麻煩，完全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蕩氣回腸的故事。

    白樺心中由愧到敬，深深對孟夫子行了一禮。初見面時那一禮，白樺是出于生人見面的禮節(jié)，不得不拜。而如今這一禮，白樺完全發(fā)自真心。白樺感激能在異世有幸結(jié)識這樣一位夫子，讓白樺重新相信讀書的意義。

    但白樺還是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孟夫子，您的書生家長向我送禮一事，可有解決方法？”

    白樺問道，眼中透露著真心和赤城。若是送禮一事無法解決，白樺剛剛起步的小飯桌，怕是要如同那霜打的茄子，還未收獲便已經(jīng)失了人心。

    “無妨，你照實說便是?！?/br>
    孟夫子學(xué)成以來，不是沒有高官富商想各種辦法把子嗣送來，又許諾以重金相贈，希望孟夫子能夠重點栽培。但孟夫子向來一碗水端得極平，從不偏袒任何一人，這才讓各種偷雞摸狗之人開始鉆空子，送禮竟送到了白樺這個“假親戚”手上。

    而孟夫子為什么會在課堂之上，推薦與自己并無任何關(guān)系的農(nóng)家小飯桌。白樺沒有去問，心中卻已知曉了答案。

    孟夫子當(dāng)年便是因為營養(yǎng)不足而倒在了科舉考場上，所以孟夫子之所以會推薦白樺的小飯桌，便是看重了它的便宜、好吃和營養(yǎng)，不希望自己的學(xué)生走上他的老路罷了。

    白樺自覺不該反復(fù)觸碰孟夫子的傷疤，所以識趣地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