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勞倫佐擰開他夾在指縫中的藥油。

    這僅僅是一種用以消除腫痛、淤血、扭傷的治療藥油，僅僅……

    散發(fā)著草藥香氣的清油汩汩淌出。

    勞倫佐用它涂抹自己的雙手，指縫、指腹、指甲，油脂在他淺淺凹陷的掌心中蓄成清苦的油泊……

    ……

    座鐘擺錘敲響，鳴聲清冷陰森，幽幽傳遍圣宮，猶如喪鐘。

    一滴金黃色的藥油自勞倫佐指尖滑墜，滴在無垢白袍上，油污沾染了它。

    約瑟佩已雙目緊閉，昏迷過去。

    他的眼尾與面頰仍殘留著淚跡，他背棄了潔凈者誓言，他察覺到圣宮中發(fā)生的一切都充溢著妖異的味道，包括他敬愛的圣者勞倫佐，這不對勁，那些蛇夢恐怕并不是治療殘疾的副作用，他被花言巧語蒙蔽了雙眼……可為時已晚，在他徹底陷入昏迷前，他聽見勞倫佐蛇嘶般的低語。

    “第一階段轉(zhuǎn)化成功……那些蛇魔細(xì)胞吸收得很好，你已是‘人蛇’……第二階段，你會徹底成為蛇魔，成為我的新娘……第三階段，你會……”

    勞倫佐吐出一個極其褻瀆、可怖的字眼兒。

    “孕體化?！?/br>
    “不……”約瑟佩死死抓撓被褥，可他意識到他掌中只有光滑的蛇鱗。

    連被褥都是蛇。

    全都是蛇。

    “為我化蛇，為我孕育蛇種，約瑟佩……與我親昵溫存，嘶嘶，愛我，接納我……我們別離已久，我的新娘，我的愛人，億萬蛇民的王后……約瑟佩，你舊日的名字是耶尼亞，你喜歡嗎？”

    不！

    不?。?！

    聽到那個墮落的名字，約瑟佩無聲尖叫，轉(zhuǎn)瞬間，他的意識墜入無光的深海。

    漆黑與死寂將他滅頂。

    ……

    勞倫佐起身。

    約瑟佩的修士房中擺著一個式樣質(zhì)樸的花瓶，其中插著幾株純白的百合。

    侍弄花朵，這是潔凈者極少數(shù)受到允許的“娛樂”之一。

    勞倫佐捻起一株百合。

    涂滿清亮油脂的手緩緩捋過那碧綠的莖葉。

    幾滴草汁與清水自葉莖截?cái)嗝娴蜗隆?/br>
    花朵頃刻萎?dāng)　?/br>
    灰飛煙滅。

    第40章 蛇嗣（十一）(神國。)

    再一次,約瑟佩于夢中造訪那永世幽暗陰沉之地。

    西迪-耶尼亞的神國。

    與他感官重疊的，仍舊是那條肚腹鼓脹的小彩蛇。

    約瑟佩凝望著k，同時也體驗(yàn)著k的感受。

    k疲憊不堪地癱軟在巢xue中,仰躺著，雪白肚皮外翻,朝守護(hù)在一旁的巨蟒輕輕吐小紅舌頭，像在撒嬌。

    巨蟒體態(tài)縮減,與k交頸纏綿，低嘶安撫,k用蟒尾輕柔推擠小彩蛇鼓凸不平的蛇腹，加速蛇蛋娩出。為減少蛇蛋阻力，k不住滴下涎水,使蛋殼更滑。

    小彩蛇周身珠白,唯少許部位泛著鮮妍的桃粉色。k嘶嘶輕叫,用尾巴尖兒死命絞緊巨蟒的蟒尾中段,像只拼命抓撓的白嫩小手。

    潔白的橢圓型蛇蛋滑出，蛋殼裹著一層腥香黏液。

    一枚接著一枚。

    待到蛇腹平坦如初,小彩蛇已精疲力竭，可憐兮兮地癱平在蛇巢中。

    巨蟒用尾巴將十幾枚蛇蛋掃入腹下孵化,又貼上小彩蛇，用蛇信清潔k彩光浮動的珠白鱗片,舐去穢物與粘液。直至小彩蛇的每一片鱗都再次變得光彩照人，巨蟒才輕柔地卷起小彩蛇,嘶嘶地向k呢喃些甜言蜜語，用尾巴尖搔弄k的頂鱗與背鱗,逗得小彩蛇嘶嘶扭動輕笑起來，連那雙淺紫羅蘭色的蛇瞳都似蘊(yùn)藏著愛意與微笑……

    這兩條墮落的蛇魔……

    竟是一對愛侶。

    k們不斷交換著柔情絮語,仿佛k們對彼此的癡迷深愛可以綿延永世……

    ……

    約瑟佩淪陷在白絲絨般綿密的恬睡中。

    夢中雙蛇耳鬢廝磨的親昵眷戀感染了他，那種情緒甜蜜得令他心悸。

    或許是與小彩蛇感官重疊的緣故，這一段一段的夢境根本不像夢，而更像約瑟佩親身經(jīng)歷的舊日――他切實(shí)品味過那使人筋骨酥軟的愛河之水，他為那條青金色澤的魔蟒意亂情迷過，而那條魔蟒亦愛他愛得發(fā)癲，k為他而生，他亦同樣，他向k獻(xiàn)祭出至為隱秘之……

    詭異的是，在夢中，約瑟佩能從巨蟒那黑鎢般幽邃的蛇瞳與清光懾人的蟒軀中感受到一種“俊美”與誘惑力，更何況，夢中的巨蟒與彩蛇皆能幻變出半人半蛇之形態(tài)――那條小彩蛇的上半身與約瑟佩長得一模一樣。

    那使得畫面愈發(fā)不堪入目。

    卻也愈發(fā)甜蜜、旖旎……

    夢中，約瑟佩與小彩蛇融為一體。

    他心甘情愿委身于那條巨蟒，雌伏于k。

    k們終日沉湎于墮落的歡愉之中，k們蛇信吞吐，向彼此嘶鳴傾吐諸多yin褻、熾烈之情話，諸如“吻”、“愛火”、“柔荑”、“甜蜜”、“戀慕”……k們熱衷于發(fā)明這些下流的字眼兒，原來這世間被教義所禁止的、一切有關(guān)于“不健康之愛情”與“不純潔之繁衍行為”的詞匯與概念，皆出自k們之口。

    無怪乎教義中稱西迪-耶尼亞為yin邪之首，不潔之源……

    半夢半醒中，約瑟佩憶起那間彌漫著檀香氣味的圣堂抄寫室，以及經(jīng)過他“閹割”的那本詩集，憶起他用切刀割下，用碳墨水涂黑的那些愛情詞匯。

    親吻、愛慕、欲望……

    害人墮落、心靈毒藥、涂抹銷毀……

    腕骨以上的裸露皆視為違禁，他憶起詩集插畫中女人雪白美麗的手臂，彎月般飄零落地的兩條手臂。

    他又憶起詩集精美紙張上那些丑陋的黑洞，以及他心底是如何因此泛起疼惜的漣漪……

    凡舉他切割、涂抹之違禁詞匯與概念。

    竟皆是他曾向西迪傾吐，或他自西迪口中聆聽來的……綿綿愛語。

    十九年來，他的心靈沉抑如石。應(yīng)圣潔、應(yīng)純凈、應(yīng)摒棄享受、應(yīng)虔誠侍奉……教士們這樣訓(xùn)導(dǎo)。

    可是他曾經(jīng)捧過怎樣一顆顫抖害羞的、柔軟guntang的心?。∷悄菢觿×业貫槲鞯霞聞?，它曾是那樣甜美地為西迪融化……在那極遙遠(yuǎn)、極遙遠(yuǎn)的舊日，k們曾見證過那么多凡人的悲歡離合，纏綿愛戀，凡人們像k們一樣，盡情地愛與……

    不！

    遠(yuǎn)離蛇魔的陷阱?。?！

    約瑟佩勉力捉住一絲清明，以抵御甜蜜、酸楚與憤恨的侵蝕――很顯然，他已深陷泥潭。他察覺到致命危險(xiǎn)，在徹底沉淪之前，他強(qiáng)行將夢境中小彩蛇的意識與他的自我意識分割開來。

    七十二種墮落生靈極其狡猾，它們會想盡辦法污染圣靈的子民。

    而子民的純凈靈魂是圣靈神力的來源，k需要純凈的力量庇護(hù)子民們遠(yuǎn)離災(zāi)厄，遠(yuǎn)離邪祟。

    無上圣靈，救救我，救我遠(yuǎn)離蠱惑……

    約瑟佩誦念圣名，逐漸警醒，他在夢中閉上眼睛，不再去凝視那小彩蛇與巨蟒。

    假的。

    都是誘餌。

    ……

    此時此刻，夢境之外的真實(shí)。

    一種妖異的淡白色自約瑟佩四肢蔓延向軀干，將他吞噬殆盡。

    約瑟佩周身皮膚皆覆蓋著一層厚韌的角質(zhì)白膜，其上印有蕾絲般浮凸不平的菱形鱗跡，自額頭，至腳趾，密不透風(fēng)。

    那像是蛇蛻。

    約瑟佩雙眼半開半合，紋絲不動。

    西迪半人半蛇，以蛇尾纏卷，雙臂輕擁，猩紅蛇信繾綣舐過生長于約瑟佩周身的硬白角質(zhì)膜，反反復(fù)復(fù)。k讓那些角質(zhì)濡濕軟化，再用指腹搓捻邊緣，使其緩慢剝脫。

    剝除蛇蛻，約瑟佩將獲得強(qiáng)韌的“人蛇”之軀，第二、三階段的轉(zhuǎn)化將不存在任何失敗風(fēng)險(xiǎn)――無論約瑟佩是否能虔信于他，是否能打開身心主動迎接轉(zhuǎn)化……那些因素已經(jīng)不會再對轉(zhuǎn)化造成任何影響了。

    如此一來，西迪自然也不必再使用幻術(shù)蒙蔽約瑟佩的五感。

    當(dāng)然，k就算想，也做不到了……

    “人蛇”是最低階的異化，約瑟佩暫時還不能獲得蛇軀，但是他已會對蛇魔制造的幻術(shù)產(chǎn)生天然抗性了，他原本也不會再受幻術(shù)迷惑。

    作為一條新生的人蛇，何況還是一條昏迷的人蛇，約瑟佩顯然無法主動脫掉蛇蛻，而蛇蛻過長時間的包裹會引發(fā)各種問題，因此西迪不得不親自動手。

    k剝得極輕柔。

    k時而以津液軟化蛇蛻，時而嘶嘶呵氣，使微涼氣流拂過約瑟佩嬌嫩的新皮，緩解蛻皮可能帶來的不適感。

    沙沙――

    蛇蛻逐節(jié)脫離。

    及至約瑟佩灰蒙蒙的左眼時，剝離阻力略微增大，西迪耐心地用蛇信反復(fù)濡濕約瑟佩左眼處格外難纏的蛇蛻，直到那硬膜終于松脫，才將它輕而緩地自約瑟佩虹膜表面撕下……

    白翳拔除。

    約瑟佩的灰色盲眼呈現(xiàn)出柔亮鮮嫩的淺紫羅蘭色，倒映著西迪幽遂懾人的眸光與燭火。

    接著，是左臉上的青灰胎記，那些難看的色素皆已附著在蛇蛻上了。

    以及畸瘦的左臂與左腿……

    西迪的細(xì)胞融合進(jìn)他的身體。

    因此缺失的他被“補(bǔ)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