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永寧
【舊俗有“五月初五,長及門楣,妨父害母”說。時李思生時,門客多言者有以此告其祖父李伯猷公者,公答:“吾家門楣高闊,量不足為害?!薄?/br> 乾安二年端午,崔氏夫人生下李璟的遺腹子,然而生產極不順利,崔氏遷延產褥兩日即離世。西京舊俗有“五月破五生兒,必妨于父母“之說,時人見此兒未生亡父,生又害母,更篤信舊俗非虛,當年西京同日生產者多有因此棄而不舉者。涼國公為此兒取名“思”,并在京郊覺明寺布施了五天六夜的血盆法會。 “小麑,我有一事同你商議?!比缃駸o外人在側時,他對她常常仍是舊時稱呼。 她本是垂著頭抄寫琴書,聞言側首,見他面色嚴肅,卻是微微一笑,如宮娥內侍般稱他“圣人”:“圣人有何見教?” 他見她故作玩笑,搖頭道:“不是玩笑話。李璟的孩子,我有心將他接來宮中養(yǎng)育?!逼趟值溃骸熬彤斒呛桶⑺∽靼??!?/br> 阿恕未及兩周歲,她的外甥更是吃奶的稚兒,哪里是作得伴的。她心中明白元澈意不在此,婉轉思索,只好答:“那自然好,只他是遺腹子,怕是我父親不舍得?!?/br> “只好辛苦你說服了。”他似是決意已定,并不給她再婉轉反駁的機會。 她抬起頭,卻正撞上他那雙冷湛湛的眼睛,她的眼光落進當中,像石子投入深潭,一絲波瀾也無。她的心忽地被揪了一下——她孩子的父親、她的丈夫,對著她有這樣的目光。 “好,我知道?!彼{轉過目光。兩人間繃緊的弦松解開來?!敖衲隁サ那贂宜阉骺菽c也只回憶起這些,余下的只好可惜了?!彼D過話鋒來,翻動方才整理的琴譜,他越過她肩頭亦垂首看著。 “也罷。如今也無那許多閑暇?!痹核剖且巡辉僭谝庾约憾嗄甑男难詹?。 她低頭研讀許久,卷過譜冊,忽道:“那孩子的生日著實是不好?!?/br> “你何時信這個了?端午上元,又有什么分別。” 她搖頭:“我不信,我怕旁人信。再者他是當真沒了父母,若再令他離了家,待他長大時——”她不好再說——長大時會否懷疑惱恨自己的家人? 元澈皺眉:“你是他的親姑母,你我難道會苛待他?” “我哪里是那個意思?!彼娝室馇?,著實有些生氣,卻也不再辯駁。她自是知曉元澈力主收養(yǎng)那孩子的原因,那和涼國公想要教養(yǎng)阿恕的動機如出一轍。 “小麑——”他和緩下面色來。 她同他并肩坐著,她停得久了,一滴墨珠子自手里的紫毫筆尖上落下,在潔凈的紙面洇開一點墨花,停在了“聲微而志遠”一句末尾。 他見她不再開言,突然提起:“今日我在朝會上,一直在想一件事?!?/br> “何事?”她最是好奇,絕無一件事只知曉半件的道理。 “我在想——”他垂首微笑,并不看她?!澳憷锩娴男螤睢N蚁胫@件事,那班朝臣的奏報,我半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她鬢邊頰畔紅熱起來,繃了許久,終于冷冷開口:“如此不如我來替你朝會,你專心肖想這件事好了?!?/br> 她說出這樣僭越的話來,他卻并不在意?!澳鞘菢O好……”他低聲答?!啊晌也荒苤皇窍??!?/br> 她落在他懷里,狠狠擰了他的手臂一把,他不呼痛,反手握住她一雙手?!靶←專竽?。” 她悶悶地笑出聲來——他本不必在這件事上討好她。她無情的譏笑自是惹惱了他。他想親近擁有她的一切,這世上唯獨她不可對他有隱私和秘密。 他十分老道輕捷地抱起她來。“你這個人——”她的手墜在他肩上。 “如何?” “如今怎么能和以前一樣?” “這不好?” “好?!彼⒉皇谴廊?,當然知曉今時不比往昔。 男體與女體纏綿交臥,一時都未有進一步舉動。西京初夏時節(jié)的黃昏還是涼的,可她的腰肢和腿彎是溫暖的。只有她的乳尖在初夏涼風中微微顫抖。 “小麑,你若是害傷寒丟了命,全要怪我。” 她本垂著眼睛側著面容,聞言忽笑:“如此我怕是害過一百場傷寒了?!?/br> 他垂首研究著她,手掌將她的腿分開。綠鬢朱顏,肌膚似玉,如今只落在他的眼里。她有觀音一般端正的面容,卻常有嫵媚狡黠的神采,而她的肢體……那樣柔軟妖嬈的肢體,既屬于西域的舞女,也屬于妻子和母親。 他自她前額向下吻她。他埋在她胸前低聲道:“就連給老賊守靈時,我都在想你。”如果可以,他想在滿朝哀號的公卿眼前弄他自己的女人。 她沒有回答,一雙手繞著他的頸項。“他是我殺的?!彼鋈坏溃骸拔腋赣H的甲兵來時,他已經斷氣了?!?/br> “我知道。”他知曉她的脾性,她并不會順從到甘愿受他人的擺布而行兇。他在他叔父的死中察覺到一點惡劣的趣味:按照大秦的律法,她這樣的罪人應受零割寸臠之刑。眼前這般軟玉溫香,應當化作腐rou血水。然而恰因她的罪行,他擁有了赦免她的權柄。 “我那時也在想你。”她輕聲坦白。 他聞言微笑,接下她那身為兇犯的告白,低身埋進她溫暖的身體里。 乾安二年,新皇正式于紫宸殿踐位,改元“永寧”,并在宗正寺諫議下,為長子更名為“桭”。桭者,下接棟梁而上承霄漢,前瞻星宿而日月繞行,是個貴重卻合度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