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他不知道姜昀祺想起來多少,但裴轍知道,復(fù)生的記憶對于姜昀祺來說,都是煉獄。 裴轍進浴室給浴缸放水。 姜昀祺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聽了會嘩嘩水聲。 失去家園見到姜正河后,因為年紀(jì)太小,沒什么大用,姜正河放任了他們一段時間。那段時間簡直是噩夢。因為和姜家人相同的眼睛顏色,他成了最先被嫉妒攻擊的對象。姜正河也注意到了。 姜昀祺不知道那會姜正河是不是存心的。他優(yōu)待自己,給自己吃食,讓自己不用和其他人一樣為了一口糧食你死我活,但同時也對其他人明里暗里對自己的暴力欺壓視若無睹——像是某種磨練,也像打發(fā)時間的捉弄。 姜昀祺閉上眼睛,無意識抱住自己,不是很分得清現(xiàn)實和記憶。 他記得身體上的疼痛,卻不記得那會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像是最原始的小怪物,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他只看得到眼前的一點渺茫機會。其余的,他不關(guān)心也不在意。 后來,又發(fā)生了大面積傷亡,姜正河急缺人手。于是,他們這些未經(jīng)訓(xùn)練的被安排進行簡單槍支cao作。 這個時候,姜正河才真正注意到自己。 姜昀祺低頭看著兩手手心。 其實只要仔細分辨,拇指一側(cè),除了食指之外的其余三指內(nèi)側(cè)關(guān)節(jié)部位,都有長時間摸槍留下的繭痕。 自己在這方面到底有沒有天賦,姜昀祺不知道。 他想起一次射擊訓(xùn)練,所有人都沒有自己的成績好。姜正河很高興,手把手教自己卸槍上彈夾,圍著的人眼里全是嫉恨和羨慕。 ——突然,一股從未有過的興奮狂喜從記憶那頭戰(zhàn)栗一般傳來! 陌生卻真實。 姜昀祺渾身冷顫,和十九隔著重重模糊人影對視。 被承認,被嘉獎,被矚目,那時的姜昀祺,編號十九。 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最后,姜昀祺不得不承認,那就是自己。 怪物一樣的自己。 “昀祺?” 有人拍了自己肩膀。 姜昀祺大力一抖,倏地睜眼去瞧,裴轍的面目比什么都清晰,清晰到讓他無地自容。 關(guān)于裴轍的記憶,似乎只要順著繼續(xù)想下去就能真相大白 ——姜昀祺逃避得很徹底,他埋下頭不去看裴轍。 好像只要不看裴轍,關(guān)于裴轍的一切就能不被想起。 而只要不想起,有些事情就不會徹底破碎。 他不用眼睜睜看著自己是如何傷害裴轍,又是如何像個怪物一樣興高采烈地回去邀功。 姜昀祺不知道自己又哭了。 那句喊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喜歡”像是最后的運氣。 他從沒有這么后悔過,后悔自己喊得太大聲,后悔自己喊得太多—— 那一瞬的正大光明,似乎耗光了他這輩子所有運氣。 一點點找回來的記憶告訴他,他早就應(yīng)該知足。 早就。 裴轍凝視姜昀祺,眼眸深邃,沒有說話,過了會,伸手將人抱起來,抱進浴室。 被裴轍放進溫?zé)崴械臅r候,姜昀祺好像已經(jīng)將低頭不作聲當(dāng)成自己的標(biāo)志行為,以至于裴轍掐著他下巴逼迫他抬頭直視的時候,姜昀祺下意識肢體都在反抗。 “姜昀祺。” 裴轍的聲音帶著怒意,是第一次。 除了之前叫姜正河,姜昀祺從沒聽見裴轍這么叫過他名字。 姜昀祺被迫望著裴轍,雙眼通紅,混亂無所適從的情緒積壓著他,姜昀祺張了張嘴似乎要大哭出聲,但下一刻仍舊安靜得不像話。 以前那些在裴轍面前無理取鬧得寸進尺的理由,這個時候,顯得既不知好歹,又不知感恩。 “昀祺?!?/br> 裴轍神情專注,眼底壓著什么,沉沉望進姜昀祺眼里,頓了頓,語氣稍緩:“不要被過去支配。那不是你?!?/br> 姜昀祺忙不迭點頭,這下沒再哭,聽了裴轍的話,盡力表現(xiàn)自然:“我知道。我會的?!睉?yīng)得太快,開口都不連貫。 裴轍眉頭皺得更深,“不要講這些話”。 “昀祺,你希望裴哥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姜昀祺又搖頭。 “姜昀祺?!?/br> 裴轍深吸口氣,閉了閉眼,“不要騙我,說實話”。 “裴哥……”姜昀祺聲音帶著再也壓抑不住的哭腔,漸漸失控:“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想傷害你,你不想你死……” 裴轍注視姜昀祺,緊繃神經(jīng)驟然松了口氣,嘆息:“裴哥知道?!?/br> “不要瞎想,都過去了?!?/br> 姜昀祺順從又聽話,點了好幾下頭,眼淚一顆顆往下掉,一直浸在水里泡的發(fā)白的手伸出來指向裴轍左胸口,“肯定很痛……” “不痛?!?/br> 姜昀祺眼淚掉得更兇。 裴轍一邊給他擦,一邊耐心道:“別哭。裴哥都忘了。” “那么深,怎么可能忘得掉,痛都痛死了”,姜昀祺難受得不行,指了指自己左胸口,想都沒想,傻乎乎道:“你也捅我一刀吧……” 驀地,裴轍稍怔。 姜昀祺眼里滿是淚,鼻涕都掛了小半,一抽一噎,深藍瞳孔倒映的全是裴轍影子。 過了片刻,裴轍低頭笑了下,然后很慢抬頭凝視姜昀祺,笑意淺淡,慢慢浮上眼底,掩蓋了最深的驚濤駭浪,一番無聲涌動,裴轍面上一如既往,聲色如常。 好一會,裴轍視線移向姜昀祺裸露的瘦白肩膀,因為情緒失控,那里細細發(fā)著顫。 語氣極輕:“確實很痛?!?/br> 姜昀祺頓時傻愣,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抽回鼻涕啞聲無措道:“對不起——啊!” 裴轍對著他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瞬間冷汗都下來,姜昀祺痛得眼淚直接冒出。 他能感覺裴轍刺穿他的肌膚,血滲出體外,淌過肩膀,浸入水中。 縷縷紅色血絲順著水流幽幽晃蕩到面前。 姜昀祺握緊拳頭,盯著水里那幾絲血線,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裴轍松開了他。 對上姜昀祺完全傻了的神情,裴轍垂眸,拇指隨意擦過唇上沾的血,嗓音帶著淡淡笑意:“差不多這么痛。” 姜昀祺眨了眨眼,沒回神,跟著轉(zhuǎn)頭去看自己肩膀上冒血的牙印。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隨著印記深刻落下,有些東西也淡了點。 姜昀祺說不出話。 血流了一會就不流了。 裴轍伸手試了試水溫,把傻了的姜昀祺抱出來,擦干凈又抱回床上。 腦門被叩了叩,姜昀祺抬頭,還是說不出話,小聲叫“裴哥”。 “回去可別告裴哥的狀?!迸徂H笑。 姜昀祺傻愣愣,過了好久才點了下頭。 好像有個深淵就在眼前,裴轍護著他,朝深淵投下一顆石子,告訴他,看,也不是那么可怕。 第34章 轉(zhuǎn)移注意 疼痛比任何都來得直接,蠻橫粗暴地入侵大腦,洪水一樣沖倒猙獰記憶,漫延過每個角落,然后,洶涌逐漸平息,只剩一汪靜海。 沉默而有力。 裴轍問酒店拿來碘伏處理姜昀祺肩膀傷口。咬得太重,周圍慢慢出現(xiàn)淤青。 回過神來的姜昀祺沒讓裴轍碰,止了血就套上衣服,“沒事”一連說了好多遍。 裴轍提醒他會留疤。 姜昀祺胡亂點頭。被咬了一口,表情比之前豐富了不少,小心思沒顧得上遮掩,眼神躲閃的時候一覽無余。 裴轍也就不說什么了。 姜昀祺還記得帶來的作業(yè),洗好澡吃了些點心,主動做起作業(yè)。 期間裴轍在另一個房間和進出的幾名警察談事情。 房間門留了一條縫,交談的聲音很低。 姜昀祺聽不大清,埋頭寫會作業(yè)轉(zhuǎn)頭去望裴轍,總能看到裴轍透過門縫神色平靜看向自己,旁邊有人說話。 姜昀祺移開視線,繼續(xù)寫作業(yè),過會再去看,裴轍視線就不在自己身上了。不過姜昀祺總覺得裴轍余光里是有自己的。 聞措打來電話的時候,裴轍還沒掛了溫應(yīng)堯的電話。 此前他剛和s市刑偵隊負責(zé)人談完。 姜正河沒有被抓到?,F(xiàn)場確實有炸彈。不過不足以構(gòu)成大面積傷亡,小范圍sao動是姜正河想要達到的目的。 談話中,裴轍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