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姜昀祺從裴轍手里拿回卷子,態(tài)度端正:“下下周期末考,裴哥也幫我想?” 裴轍沒話說。不過神情上看不出被噎,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wěn)模樣。 睡覺是一張床睡的,雖然一周“陪睡”期限已過。 相比姜昀祺糾結(jié)復(fù)雜的心思,裴轍干脆直接,拉過被子蓋住兩人,關(guān)了燈就躺下,全程沒一句廢話。 黑暗無形將一些東西放大。一扇關(guān)閉的門從未被注意,現(xiàn)在,門一點點打開,鑰匙卻不在自己手中。 閉上眼,姜正河就出現(xiàn)在眼前。 不是幾個小時前那副獨臂陰險的樣子,姜昀祺一下看到很多個姜正河,殘酷冷笑的,莫測遠(yuǎn)觀的,還有,高聲贊許的。 隨著訓(xùn)練節(jié)奏加快,槍支爆炸聲也不斷逼近。 姜家似乎陷入某種困境。隔幾天就轉(zhuǎn)移的據(jù)點,越來越多的人死去,他們急需新鮮血液去執(zhí)行更慘烈的任務(wù)。 有一天,姜正河帶來一名全副武裝神色兇狠的光頭中年男人。光頭男人半身是血,不是他自己的。軍靴上布滿層層泥水苔蘚印子,自動步槍杵在身前,槍口與槍管反射出摩擦過度的光弧。 姜昀祺認(rèn)出來是g36式,這是他們當(dāng)時能夠拿到的唯一一款射擊時槍口零閃焰槍型,極為適合暗中藏匿埋伏。 姜正河叫他大哥。 中年男人的視線在他們一群人身上挨個轉(zhuǎn)過,冷酷無情,接著點出四五個人,姜昀祺是最后一個。 姜正河制止了。 “他天賦好,留下吧。大哥。” 姜昀祺就被留下。 后來那幾名被點出的孩子,再也沒回來。 再后來,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孩子被送走。之后杳無音信。 姜昀祺一次次被留下,姜正河親自帶他,教他如何識別槍型、如何在行進(jìn)途中抹去蹤跡,如何埋伏狙擊,如何做一個完美殺手。 還有撲克定位法。 常見的士兵消遣玩意,小小一張撲克牌,根據(jù)花色、數(shù)字、邊緣折角,就能判斷目的地點。黑桃、紅桃、梅花、方塊,重要程度依次減弱。 姜正河特意挑選了幾名和姜昀祺一樣年紀(jì)、表現(xiàn)差不多的孩子,教他們撲克定位,以便在日后的跟蹤中迅速傳達(dá)信息而不會被發(fā)現(xiàn)。 最后只有姜昀祺學(xué)會。 姜昀祺閉著眼,漠然地再次感受記憶里的欣喜若狂,擱在身側(cè)的手悄悄攥起,肩膀傳來的疼痛被他強制分心關(guān)注。 姜正河愈加的青睞讓本就對他無比嫉恨同伴再也忍耐不了。 一次實地演練中,他拿著姜正河交給的撲克牌去往正確目的地,半途,被包圍而來的同伴捅了一刀。 他們搶走撲克牌,搶走他身上所有姜正河贈與的東西。 匕首冰冷尖銳,捅進(jìn)腹下瞬間,劇烈疼痛隔著漫長記憶驟然傳入! 姜昀祺睜開眼,盡量小聲克制喘息。 雙重真實帶來片刻暈眩,額角早就冷汗涔涔。姜昀祺盯著黑黢黢天花板,渾身僵硬。 裴轍看了會直瞪瞪的姜昀祺,不知道他又想起什么,但和之前一樣,姜昀祺自我控制得很好。 想起過去的姜昀祺,身上慢慢也有了過去的影子。 冷靜自控,善于隱蔽。 沉默半晌,裴轍伸手將人摟進(jìn)身前。 熟悉的體溫將他包圍,姜昀祺頓了頓,心口略松。下意識的依賴和信任像是沖破陰霾雨林的清澈陽光,透過間隙照在臉上,熱度適宜,印象美好。 過了會姜昀祺啞聲:“裴哥我沒事?!?/br> 好一會,裴轍才“嗯”了聲。 姜昀祺看不到裴轍。 裴轍低頭吻了吻姜昀祺發(fā)心,在姜昀祺的感知里,他只覺得裴轍抱緊了他。 “裴哥……” “嗯?!?/br> “有點緊……” 姜昀祺低聲笑,笑了會就漸漸察覺一絲異常。 裴轍的擔(dān)憂里,似乎有害怕。 是和他不一樣的害怕。 姜昀祺有點難過,想了下,語氣輕松道:“我沒事裴哥,我知道已經(jīng)過去了?,F(xiàn)在就像看電影一樣?!?/br> 裴轍沒說話。 “回去想做什么?”幾分鐘后,裴轍在兩人交錯的呼吸聲里問道。 睡意逐次消抹,姜昀祺閉著眼犯困,“寫作業(yè)啊……” “還想上學(xué)嗎?” 裴轍聲音聽起來很好說話,語調(diào)低柔,似乎就算姜昀祺和以前一樣說不想高考,裴轍轉(zhuǎn)身就能幫他辦好一切手續(xù)。 這回輪到姜昀祺震驚了。 打著瞌睡的迷茫神思猛然間清醒。 姜昀祺一下掙脫裴轍,翻身坐起,在黑暗中望著裴轍,滿臉不解,委屈道:“我會好好學(xué)的……” 裴轍注視姜昀祺,過了會道:“我想讓你更快樂點?!?/br> 姜昀祺眼睛亮了亮,這會純屬學(xué)渣反應(yīng)。 但幾秒后姜昀祺果斷搖頭,認(rèn)真道:“裴哥你不是一直說什么年紀(jì)做什么事嗎?我覺得我這個年紀(jì)適合上學(xué)?!?/br> 裴轍愣住,沒想到過往的說教有一天會落在自己頭上。 裴轍閉眼笑了笑,“嗯,挺好的”。 “回去好好寫作業(yè)?!?/br> “嗯!”姜昀祺重新躺下,一會拍拍胸脯,逃過一劫的語氣嘟囔:“我還以為是因為學(xué)得太差,裴哥你都看不下去了……要不就是劉老師和你說了什么……” 裴轍笑,“有時候是有點看不下去……” 姜昀祺轉(zhuǎn)頭怒瞪。 裴轍睜開眼瞧他,眼底溫柔,“要抱嗎?這回松點”。 “……要?!苯漓鞅餁獍みM(jìn)。 第二天警方在早餐時候又找了來,給裴轍遞過一份文件,之后在房間談了好一會。 姜昀祺吃好早飯坐一邊背單詞,晃著腿等裴轍。 等所有事情處理好,距離訂好的機票時間就有點趕了。 裴轍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思維條理,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行李,囑咐姜昀祺再吃一片面包,然后就領(lǐng)著人下樓。 這次有車送他們?nèi)C場。 姜昀祺一點點塞完面包的時候,裴轍已經(jīng)回了四五通電話,即使這樣,裴轍在下車的時候還能眼神提醒姜昀祺拿好單詞書。 “背多少了?” 裴轍在等電話接通的間隙里問姜昀祺,“上車就看你背43頁,這會怎么40頁?背兩頁忘兩頁?interpret怎么拼?什么意思?” 忽然就后悔昨天沒答應(yīng)裴轍不上學(xué)。 他的記憶力似乎在學(xué)習(xí)這塊不大靈光——很不靈光。 這會被裴轍接連問,姜昀祺有點煩,直接拉下臉走到最前面。 飛機上倒沒有多招惹。 姜昀祺思考英語小作業(yè),裴轍幫他想了兩個點,姜昀祺拒絕采納,就要用自己想出來的,裴轍也就隨他去了。 兩小時飛程,到家正好趕上中午飯點。 下飛機那會和宋姨通電話,說飯早就做好了,回來就能吃,都是姜昀祺愛吃的。 姜昀祺頓時餓得不行。 裴轍看出來了,嚴(yán)肅道:“早飯不好好吃,一片面包吃那么慢。牛奶也沒喝完是不是?我看見了。” 姜昀祺沒理他。 站在家門口,聽著宋姨踢踢踏踏趕過來開門的聲音,姜昀祺驀然發(fā)覺那些發(fā)生過的、沒有發(fā)生的或是即將發(fā)生的好像在這一刻都變得不重要了——他回家了。 裴轍低頭望著姜昀祺,摸了摸他頭發(fā),輕聲:“歡迎回家?!?/br> 姜昀祺彎起嘴角笑。 第36章 昏庸無比 聞措下午到裴轍家的時候,姜昀祺正坐在陽臺椅子上讓宋姨剪頭發(fā)。裴轍在客廳處理郵件,電話依然忙碌。 陽臺兩人說話聲音不大不小,傳進(jìn)客廳不是很清楚,只剩一些細(xì)碎語調(diào)。裴轍偶爾轉(zhuǎn)頭去看的時候,總能看到姜昀祺被陽光照得微紅的側(cè)臉,瞳仁清湛,暖玉一般。 三四點光景,日頭盛亮。積了好些日子的雪這會總算全化,地上一片陰潮一片干燥。陽光斜斜落進(jìn)陽臺,氣溫升高,角落里一叢綠植熱得有點蔫。 趁宋姨進(jìn)屋換薄襖,姜昀祺頂著減了一半?yún)⒉铑^發(fā)給花灑咕咚咕咚灌水。 “裴哥!” 幾秒淅瀝水聲后,就是姜昀祺興奮叫聲。 裴轍一手?jǐn)R鍵盤上剛打開新郵件,聞聲側(cè)頭去望。 小小一弧彩虹在花灑下綻開。輕輕淺淺,錯落有致,只是一會就不見。 姜昀祺跟著賣力灑水,兩眼放光盯著花灑下那薄影一般的七彩,“看見沒!看見沒!裴哥!” 裴轍笑出聲,“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