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你怎么了?” 后知后覺意識到張院使的聲音變得有些飄渺的時候,溫濃已經(jīng)彎腰捂著肚子,額頭的汗順著鼻尖一點點沁落。 張院使注意到她的不對勁,立刻讓她躺回床榻的里側(cè),這時溫濃的臉色白得嚇人,從牙縫里艱難擠出幾個字:“肚子疼?!?/br> “這是怎么回事?” 張院使凝著臉色,越來越嚴肅,但溫濃已經(jīng)沒辦法去辯識,那只玻璃小瓶被她緊緊攥在手心,痛到極致收緊力道,險些將小瓶子捏碎了。 在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被痛暈過去之時,模糊的意識中感受到有人將她攏入懷里,耳邊不斷傳來什么聲音,呱噪之極,但溫濃卻一個字也沒有聽清。 就在這時,有人掰開她的五指,緊接著一道甜膩而冰涼的漿液被哺喂進她的嘴里,順著喉嚨下意識地吞吐咽入腹中。 溫濃隱約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喂她咽下漿液的人是誰,眼眶不受控制地濕熱起來,她寧可這一刻昏死過去,也不想要意識清晰地感受這一切。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溫濃半夢半醒間感受到痛楚的消褪,同時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等她漸漸能夠自主地張開眼睛,她看到周遭幾乎圍滿了人。 除了原本就在的張院使,左大夫也來了。當焦點凝聚在陸漣青臉上的時候,溫濃差點沒哭出來:“我疼。” “不疼了,不會再疼的了?!?/br> 陸漣青的雙唇在她眉眼處輕輕一點,聲音輕柔而溫暖,宛若涓涓流水勉強洗滌溫濃的心。可溫濃還在為暈迷之前的劇痛心有余悸:“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跟張院使說得好好的,突然就……” “你體內(nèi)的水毒受到外物刺激開始變得不可控并侵蝕你的身體?!弊蟠蠓蛱嫠忉?,“我聽張院使說毒發(fā)之前你聞到了一陣花香?” 溫濃正想點頭,忽而一頓:“怎么沒了?” “回來這一路我聞到很奇怪的花香,就像、就像是從我身上散發(fā)出來的一樣?;貋硪院笪揖桶褟堅菏菇o請回來了,可是他卻說他沒有嗅出任何異常?!睖貪獯蟾幸馔猓胍焉砩系谋蝗旖o掀開,被陸漣青壓下動作,她自顧自繼續(xù)說,“可是現(xiàn)在沒有了!” 左大夫和張院使互視一眼:“之前我們說過你體內(nèi)至少有兩種水毒,其中一種在服用解藥時成功化散去那部分毒素,然而仍有部分殘留,不斷在你體內(nèi)蔓延并侵蝕臟腑,甚至嚴重影響胚胎的發(fā)育,所以當初我們建議你把孩子流掉?!?/br> 溫濃怔怔然,接話說:“孩子沒了,我能夠感受?!?/br> 陸漣青握住她的手一緊。 溫濃搖搖頭表示自己都知道,她知道毒發(fā)之時陸漸青將那瓶漿液哺入她的口中。盡管她不清楚緩解毒發(fā)是否與那瓶漿液有關(guān),但按照張院使之前的說法,那本來就是新研發(fā)的墮胎藥。 孩子已經(jīng)沒了,溫濃將手輕輕覆在腹部上,她能夠感受得到。 眾人看她并沒有不舍痛哭或崩潰,暗暗松一口氣。左大夫這才繼續(xù)解釋:“雖然我們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外因成為影響毒發(fā)的關(guān)鍵,可以確定的是水毒大量積聚并盤覆在母體最脆弱的部份,也就是你肚子里的胚胎當中,這是導致腹部劇痛的主要原因,因為事情發(fā)生得太過突然,我們抱著賭一賭的心態(tài),讓你服用我所研制的墮胎藥讓整個被毒素蠶食的胚胎流出母體,為了保住你的性命。” “結(jié)果令人驚喜,大量毒素吸復在胚胎之中,在墮胎藥的藥效之下一并流出體外?!睆堅菏剐廊蛔魃骸耙簿褪钦f這一舉措不僅僅是緩解毒性,還意外清除掉你體內(nèi)八、九成以上的毒素,幾乎等同于你體內(nèi)的水毒已經(jīng)解了!” 出乎意料的結(jié)果帶給他們出乎意料的好消息,這簡直是最大的驚喜! 溫濃呆呆看著欣喜過望的左在夫和張院使,感受到覆在手背上的溫度,她偏頭去看陸漣青。陸漣青神情平和,他給出了一個更為溫柔的說法:“那孩子救了你?!?/br> 因為這一句話,滿心的空洞被一股熾熱的感情所填覆,溫濃將額頭輕輕抵在陸漣青胸口,眼淚難以抑制啪嗒啪嗒往下掉,被陸漣青緊緊擁入懷中。 小兩口都需要時間慢慢撫平傷痛,張院使和左大夫略略收斂喜色,默默往角落里退。 孩子沒了,毒也解了,張院使和左大夫互換一眼,令二人更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什么外因刺激溫濃體內(nèi)的毒性大發(fā)呢? 第146章 陪你 “等一切都結(jié)束了……”…… 按照第一次服藥之后暫時得到緩解的毒性, 不應該出現(xiàn)突然病變的情況。張院使與左大夫暗暗琢磨了許久,直到溫濃的心情稍稍平復之后,她這才斷斷續(xù)續(xù)回憶起今日遇到的人與事。 有陸漣青派在身邊的護影一路相隨, 護影既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身外異端, 那只可能是近身接觸之時所造成的。排除懵頭懵懂的小皇帝,溫濃這一路接觸的人有仨。 楊眉、容歡還有容從,這三個人當中勢必有一人在溫濃身上動了什么手腳。而三人當中又屬容歡和容從與溫濃有過最直接的近身接觸,并且他倆都與水毒有著最直接的關(guān)系,兩人當中任一人動手腳的可能性都非常高。 可是溫濃卻說:“是容歡最先說他聞到花香的?!?/br> 那時容從還沒出現(xiàn),容歡也才剛剛露臉,如果是他在溫濃身上動手腳, 又為什么要主動提及花香的問題?溫濃更懷疑的人是楊眉:“楊眉知道水毒的事,當初她在織染署待過一段時間,其他人相繼染毒而死, 唯獨她什么事也沒有, 會否她也會用水毒呢?” 聽到這里, 左大夫忍不住開口:“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次毒發(fā)恰好救了她的性命, 不是意外?” 眾人沉默, 陸漣青反問:“怎么不是意外?如果沒有用藥流掉這個孩子,水毒直接影響到的就是母體, 在沒有研發(fā)出解藥的情況下, 阿濃很可能會死。” 溫濃一個哆嗦, 略略后怕。 “既然研制出這等毒|藥,想必此人必定深諳毒性, 如果那人的目的就是為了流掉孩子,倒也不是不可能這么干?!睆堅菏沟故钦J可他的說法:“前提是在對方本意并不是傷害阿濃的情況下?!?/br> “如果不想傷害她,當初為什么要對她下毒?”陸漣青沉色道。 左大夫抓了抓腦袋:“誒?這么說好像確實也不通呀?!?/br> 當然說不通, 如果本意不是想要溫濃的命,那下毒的目的是什么?存心折磨,給人添堵嗎? 陸漣青并不打算在這種時候繼續(xù)討論這個話題,他讓紀賢將左大夫和張院使請出門,自己則留下來陪在溫濃身邊。 “你覺得那三個人當中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眼見她巴巴瞅著自己,陸漣青吁聲:“不是讓你別想太多么?” 溫濃搖頭:“我睡不著。” 陸漣青哄了幾聲沒哄進去,拿她沒轍:“不管上輩子的她知道多少,這輩子的楊眉我相信她沒有那么大的本事弄來水毒?!?/br> 沒想到陸漣青的答案與她完全不同,溫濃有些泄氣:“楊眉今日與我提過一件事?!?/br> “她說太后聯(lián)合朝中股肱大臣將會在法事當日發(fā)動宮變。”溫濃瞄他臉色:“她讓我把消息帶給你,作為投誠的禮?!?/br> “她還說……太后暗中勾結(jié)的股肱大臣是忠國公府郭家的人。” 陸漣青眉梢微微挑動:“嗯。” 溫濃訝然:“郭家真的要造反?那、那郭婉寧呢?郭常溪呢?他們都知道嗎?” “這事有些眉目,還在查?!标憹i青伸手輕輕拍她的被褥,示意她乖乖躺好。 然而溫濃并不安份,陸漣青只好掀開被角往床里躺進去壓制她的手腳,這下溫濃老實了。 “我、我就是想說……我名義上算是他們家的干女兒。萬一他們要造反,我就成了牽連犯了。”溫濃無辜道。 “他們姓郭你姓溫,當初死活不肯收你做干女兒,這會兒還是出五服的關(guān)系,就是誅九族也牽連不了你?!标憹i青一手枕在腦后勺,懶洋洋地半闔雙眼。 “原來還沒認的嗎?”溫濃才知道。 當初話是陸漣青放的,事后押著郭婉寧去削發(fā)為尼,郭家背后整出一套帶發(fā)修行的把戲,自是背地里還打著別的主意,豈肯真把溫濃收作干女兒,白占了他們郭家的便宜? 但陸漣青這番話卻是當著朝堂百官的面放的,有小皇帝作擔保,真到那時候就算郭家不肯,官家也能押著把事情給定下了。同理,假如郭家這時候鬧出什么妖蛾子,陸漣青一樣有辦法收回成命。 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王殿下,本來就是他的話說了算。 溫濃湊過來枕在他的臂彎:“我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會親身經(jīng)歷這樣的事?!?/br> 換作上輩子的她絕對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會卷入這些爭斗當中,可如今發(fā)生的每件事竟都與她息息相關(guān)。 陸漣青側(cè)身輕輕環(huán)住她的身體:“是我牽累了你。” 溫濃搖頭:“是我自己想要跟你過一輩子?!?/br> “很快,這一切都會結(jié)束?!?/br> 溫濃只當這是陸漣青的一句安撫,雖然左大夫的藥很有效果,可畢竟是損耗身體的事情,再加上白天的劇痛折磨得她精疲力盡,溫濃感受到對方的溫度,自己確實也乏了:“以前身強體健不覺得,最近這陣子天天臥在病床上,我才知道這種感覺有多難受。” 陸漣青笑了:“張院使說過你的身體素質(zhì)很好,很快就能好起來?!?/br> 溫濃抬眼瞅他:“你的身體素質(zhì)沒我好,所以你也要多點休息?!闭f著,抬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你的黑眼圈都冒出來了?!?/br> 不僅要cao勞國事,還要天天為她擔心。 溫濃不禁嘀咕:“我今天幫你狠狠訓過小陛下,我還給他洗腦說要好好背讀勤奮用功,將來當一個好皇帝,給你分擔多一點辛苦……” “你不會怪我多事吧?”她有點不敢確定,萬一陸漣青不想放權(quán),那她的多管閑事就真的太多余。 溫濃可憐巴巴沖他眨眼睛,就算弄巧成拙,也希望陸漣青能夠原諒自己。 陸漣青緩緩舒眉:“我有想過……雖然短時間內(nèi)陛下不能獨當一面,但我可以給他留下一批足以挑起國家大梁的忠臣賢士,即便他朝哪一日我不在了,這些人也能夠很好地輔佐陛下治理朝綱,共同開創(chuàng)大晉山河的美好未來?!?/br> 溫濃越聽越不對味,沒忍住想爬起來:“等等,你想干嘛?” 不過陸漣青沒讓她起來,把撈回懷里去:“你不是想去絳州嗎?” “等你身體好起來,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了,我陪你去找你姨母?!?/br> 溫濃睜大雙眼,眼里的光逐漸變亮:“可是、可是絳州這么遠,陛下還這么小,你這一走真的不要緊嗎?” “我沒說一去不回?!标憹i青輕敲她的額門:“尋親只是次要,主意是陪你游山玩水,別把你給悶壞了?!?/br> 溫濃摸摸額頭,心想這樣也好,這么一來陸漣青不用成日cao持國事壓垮身體,到處走走還有利于修身養(yǎng)性。 “不過你身體也得再養(yǎng)好才行?!睖貪獍逭∧?,認認真真指向他:“不然路途顛簸,我怕你沒走多遠就病倒了?!?/br> 陸漣青失笑搖頭:“我沒你想象的那么弱?!?/br> 溫濃沒聽他的,心里盤算著接下來應該如何開展養(yǎng)生計劃,越想越美滋滋,滿足地笑:“小陛下知道一定羨慕死了!” 看她不再因為沒了孩子愁云慘淡,陸漣青神情微柔,抱著她闔上眼睛。 * 這天晴雪,旭日東升。 今日便要舉行法壇祭祀,這可以稱得上是今年以來的頭等盛事。無論是宮里還是宮外,所有人都在翹首企盼這場法事的舉行。 太上太皇在位時期,玄鶇觀的推崇使得全國各地盛興道法的傳衍,直至先帝施行禁道制令之后,國民熱情受到壓制,這才慢慢消減凋零。 然而先帝在位時間不長,數(shù)年時間并不能夠壓抑住百姓內(nèi)心真實的信仰,隨著新帝登基信王執(zhí)權(quán)開始,東鶇觀的建立成為打喚信仰復興的第一炮,緊接著便是這場祭祀的盛大舉行,無論是宮里還是宮外所有人都在翹首企盼,無不等待這場盛事的完美落幕,緊隨而來的便是信仰開啟的第一步。 日出東方,宮外已是鑼鼓喧天,又因新年的到來,京街坊市空前歡騰。這日不設朝會,百官都將入宮朝祀,緊隨皇帝之后,參與法事的開啟。 各宮都能感受到今日的氛圍格外不同。 午時是陽氣鼎盛之時,公明觀主擇時為午,澤潤法壇開祭,皇帝、信王以及太后都將到席,率令百官圍祭。天地崇祀,之所以在年邊開啟,意在驅(qū)邪避兇迎福祉,驅(qū)邪崇亂造,避兇光噩行,祈風調(diào)雨順,庇國泰民安。 距離午時還有一段時間,百官已經(jīng)陸續(xù)到場,澤潤宮中早有道士焚香,法壇沉寂,公明觀主尚未露臉,宮里諸位也未到達。 永順宮中,宮人正在為皇帝更衣束冠。小皇帝大病初愈,臉色雖算不上特別好,可相較于前兩日高燒昏迷,能說會跑可謂精神十足。 宮人見他精神爽利,還紛紛說他恢復得很好。楊眉笑著靠過來給他束上玉龍腰封:“陛下看起來好像很高興?” 小皇帝當然高興,他還銘記著溫濃告訴他的事,很快就能見到方周了! 楊眉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見小皇帝難得對她眉開眼笑,心里不免感到欣喜。多虧她這兩□□不解帶貼身陪護,想必全都看在小皇帝眼里,定是終于知道了她的好。 眼看午時未到,小皇帝已經(jīng)換好一身龍袍準備動身,楊眉貼心提醒:“陛下且慢,時辰還沒到呢,咱們不著急,先留在永順宮里靜候太后娘娘的來訊……” 一聽還要等,小皇帝不樂意:“難道要等母后一起去?這多麻煩啊,兩邊又不同路,朕不能先去嗎?” 楊眉勸說:“太后娘娘說了,務必由她陪您親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