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春正襟危坐，置琴于腿，彈指揮弦，以遣寂寞。琴聲悠揚(yáng)，雖在風(fēng)雨聲中，依舊鏗鏘激昂，四壁皆聞。

    俄爾雨歇，溫如春起身而立，收拾琴具，冒夜離去。

    縣城中有一部郎姓葛，辭官歸田，素愛文人雅士，溫如春偶爾前往葛府，受命彈琴。簾內(nèi)隱約有人偷聽，微風(fēng)吹過，珠簾卷起，簾內(nèi)一名少女，十五六歲，艷麗無雙。

    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葛部郎千金，小名良工，詩詞歌賦，無一不精，艷傳四方，遠(yuǎn)近知名。溫如春一見之下，不覺心動，回去后跟母親提起此事，請她提親。媒人前往葛府撮合，葛老爺嫌棄溫某家貧，不為所動，一口拒絕。

    良工自從聽過溫某琴聲，心生愛慕，每每期望能夠再見，但事與愿違，溫如春求婚受挫，心灰意冷，自此不再上門。

    這一日，良工于園中拾得一封信箋，上書一首《惜余春詞》，內(nèi)容云：“因恨成癡，轉(zhuǎn)思作想，日日為情顛倒。海棠帶醉，楊柳傷春，同是一般懷抱。甚得新愁舊愁，鏟盡還生，便如青草。自別離，只在奈何天里，度將昏曉。今日個蹙損春山，望穿秋水，道棄已拼棄了！芳衾妒夢，玉漏驚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說長宵似年，儂視一年，比更猶少：過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詞意哀楚，筆墨之間，盡是相思。

    良工驟見此詞，觸動心思，反復(fù)誦讀，吟詠再三，不勝感慨。當(dāng)下將信箋收入懷中，回到閨房。數(shù)日后，信箋不翼而飛，良工心想“也許被風(fēng)吹走了?！币矝]在意。

    湊巧葛老爺自門外經(jīng)過，拾起信箋，展開閱覽。只讀得數(shù)行，眉頭緊皺，尋思“良工這丫頭真不知羞，竟寫出如此放.蕩文章。哎，少女懷春，真是不知所謂?！毖阅罴按?，決定替女兒擇一夫婿，免得她胡思亂想。

    消息放出，上門求婚者絡(luò)繹不絕。青年俊才，爭相自薦。內(nèi)有一人，劉姓，鄰縣劉方伯之子，儀容秀美，家世顯赫。葛老爺一見之下，十分滿意。設(shè)宴款待劉某。席間，劉公子談吐文雅，甚得葛老爺歡心。

    繼而酒席撤去，劉公子起身告辭，忽然間啪地一聲響，腰間墜落一件物什，落地有聲，卻是一只女子繡鞋。葛老爺面色不悅，冷冷道：“公子好興致，赴會之時，居然隨身攜帶繡鞋，好風(fēng)流，好品味！”言辭冷峻，氣憤難平。

    劉公子極力辯解，大呼冤枉，自己飽讀詩書，豈是輕薄浪蕩之輩，分明是遭人戲弄?？墒遣还芩绾侮愒~，葛老爺一概不聽，手一揮，叫道：“來人，送客?！币粯痘槭?，就此告吹。

    在此之前，葛老爺家中栽有綠菊，絕世異種，秘而藏之，不肯外傳。良工性喜菊花，閨中亦培植許多良種。

    湊巧的是，溫如春亦是同道中人，園中種滿菊花，花開怒放，三五成群，煞是可愛。只是品種一般，缺乏稀世奇珍。

    這一日清晨，溫如春推窗賞菊，不知為何，滿園菊花異變，盡皆化為碧綠。綠菊綻放，清香四溢，極目眺望，宛如置身綠海。

    此事很快傳播，鄰里左右，無不知曉。葛老爺本是愛菊之人，尋思“綠菊本是異種，不想溫家也有，不可不瞧?！庇H自登門造訪。

    來到園中，放眼所見，綠菊如林，多不勝數(shù)，葛老爺大喜若望，細(xì)細(xì)鑒賞，把玩不盡。行走花叢，流連忘歸。正自陶醉，忽然間腳下一緊，踏中一封信箋，撿起來一瞧，正是那首《惜余春詞》。

    葛老爺滿心疑惑“這首《惜余春詞》，明明是我女兒所寫，怎么到了此處？莫非……小丫頭不守婦道，暗中與溫某私會，兩人關(guān)系曖昧？”想到此處，又氣又怒?；ㄒ膊毁p了，匆匆告辭。

    回到住處，找來女兒良工，厲聲訓(xùn)斥。良工無端挨罵，不明所以，唯有哭泣，說道：“女兒恪守禮節(jié)，從未做過出格之事。爹爹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是這一句話?！?/br>
    夫人勸道：“老爺息怒。事已至此，為保女兒名聲，索性將他嫁給溫某，一了百了?！?/br>
    葛老爺一聲長嘆“也只有這么辦啦。只是我堂堂部郎，女兒卻要嫁給一介布衣，委屈她了?！碑?dāng)下?lián)穸?，送女完婚?/br>
    溫如春得娶良工為妻，喜出望外。成親那天，大擺酒席，宴請賓客，至夜方休。夫妻兩上床就寢，忽然間書齋內(nèi)傳來琴音，曲調(diào)枯澀，顯然是初學(xué)此道，不甚了了。

    兩人披衣視察，點(diǎn)亮燭火，書齋內(nèi)空空寂寂，并無人影?？墒乔僖粲朴疲M繞耳畔，卻又作何解釋？

    溫如春略一沉吟，喃喃道：“莫非是狐妖？”

    良工道：“琴音凄楚，此非狐妖，乃是陰魂。我有一家傳古鏡，能照三界。是鬼是狐，一照便知?！闭f話間取出一枚銅鏡，手腕晃動，但見光芒閃處，現(xiàn)出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襲白衣，秀發(fā)飄逸，溫如春凝神打量，又驚又喜，叫道：“是你？”原來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宦娘。昔日避雨之時，兩人曾見過面。

    宦娘臉色羞紅，笑道：“是我，虧你還記得我?！?/br>
    溫如春問道：“姑娘到底是誰？怎么到了此處？”

    宦娘道：“我好心替你二人撮合，感謝的話也不說一句？一見面便盤問來歷，你就這么對待媒人？”

    溫如春迷茫不解，問道：“媒人？”

    宦娘見他懵懂渾噩，笑道：“實(shí)話告訴你吧，我本太守之女，死去已有百年。自幼喜愛琴箏，至死不改。向日公子彈奏琴弦，得聞妙音，傾心向往。只是你我人鬼有別，不敢高攀。暗中替你尋覓佳偶，以報眷顧之情。劉公子之繡鞋，《惜余春》之詞賦，皆我所為。”

    溫如春聞言，衷心感激，連連致謝。

    宦娘道：“公子琴技絕佳，小女子暗中揣摩，難明神髓。斗膽拜你為師，可不許推辭。”

    溫如春道：“你想跟我學(xué)琴？此事容易，在下一定傾囊傳授，知無不言。”當(dāng)下?lián)崆侔聪?，悉心教?dǎo)?；履镔Y質(zhì)聰慧，一點(diǎn)即透，數(shù)日之后，琴技大進(jìn)，深得三味，笑道：“成啦，可以出師了。”起身欲行。

    溫如春依依不舍，問道：“你要走嗎？”

    宦娘道：“是啊，離合聚散，本是常態(tài)，不必難過?！?/br>
    溫如春默默不語，轉(zhuǎn)視妻子，請她代為挽留。良工會意，勸道：“jiejie別走，我不是嫉妒之人。昔日娥皇女英共侍一夫，我雖不才，亦愿效仿古人?！?/br>
    宦娘道：“meimei好意，jiejie心領(lǐng)。只是人鬼殊途，強(qiáng)自共處，于你二人身體有損，不可任性。”語畢，淡淡一笑，說道：“此番別離，后會無期。臨別之際，為meimei彈上一曲古箏，請你品評?！闭{(diào)弦譜曲，彈了一首古調(diào)，韻律清奇，動人心魄，天上人間，堪稱獨(dú)步。

    一曲終了，宦娘邁步辭別，說道：“meimei性格良善，必有福報。愿你二人琴瑟和諧，生生世世，永結(jié)同心?！弊詰阎腥〕鲆痪韴D畫，遞給溫某，說道：“此妾肖像，如不忘舊好，可懸于臥室?？煲鈺r焚香一炷，彈琴一曲，我雖身處幽冥，亦可感同身受?！背鲩T遁去，不知所蹤。

    第四百三十七章 小翠（一）

    王太常，浙江人。少年時在家午睡，忽然間天色陰暗，雷霆大作，霹靂貫空。閃電聲中，一頭生物闖入房中，大如貍貓，蜷伏身下，輾轉(zhuǎn)不肯離去。俄爾天色放晴，生物自行遁逃，凝神打量，狀如狐類，并非家貓。

    王太常暗生懼意，隔房驚叫，大呼大喊。哥哥聞訊，前來查看，詢問緣由，喜道：“弟弟不必驚慌，此乃狐妖，之所以來此，不過為了躲避雷劫。吉兆降臨，弟弟來日必定顯貴?！?/br>
    后來王太常果然考中進(jìn)士，官拜監(jiān)察御史，舉家榮寵。

    王太常生有一子，取名元豐，性格癡呆，年過十六，尚不能分辨雌雄，因此緣故，一直單身，無人眷顧。

    這一日，某婦人登門造訪，身后跟一少女，巧笑嫣然，艷麗無雙。問她是誰，婦人道：“小姓虞，這是我女兒，名小翠，年方二八，尚未嫁人，若不嫌棄，愿賣入豪門為妾。”

    王太常正為兒子婚事發(fā)愁，聞言大喜，問道：“mama開價多少？”

    婦人道：“但求三餐溫飽，衣食無憂，不敢開價。老爺自己拿主意，多給少給，都是一樣?！?/br>
    王太常尚未開口，妻子道：“五百兩怎樣？”

    婦人笑道：“太多太多，受之有愧。”喜滋滋收下銀兩，命女兒拜見買主，說道：“這是你公婆，好生侍奉。家中俗事繁多，我先告辭。數(shù)日后再來瞧你?！?/br>
    王太常命仆人準(zhǔn)備車馬，護(hù)送婦人返鄉(xiāng)，婦人道：“寒舍距此不遠(yuǎn)，不必麻煩?！背鲩T而去。

    母親離去，小翠并無悲傷，自妝奩中取出針線，cao持家務(wù)。夫人見她勤快，大生好感。數(shù)日后，并不見婦人前來，向小翠打聽此事，問她故居何處，小翠笑笑，推說不知。

    夫妻兩拜堂成親，親戚鄰居聽說此事，嫌棄小翠家貧，暗中竊笑。繼而與小翠會面，見她明眸皓齒，驚為天人，再無閑言碎語。

    小翠性格聰慧，善于察言觀色，深受公婆寵愛。唯一擔(dān)心的是：兒子太過癡傻，不知小翠會否憎惡。幸喜小翠賢惠，與元豐相處和諧，并無爭執(zhí)。

    小翠性.愛貪玩，常做布球，蹴鞠為樂。每次踢球，必穿小皮靴，力貫足尖，球飛數(shù)十步遠(yuǎn)。每每此時，元豐都會充當(dāng)苦力，奔跑撿球，來回往復(fù)，常常累得精疲力盡，汗流浹背。

    這一日，王太常自院中經(jīng)過，正遇小翠玩球。忽爾一球飛來，正中面頰，疼痛難忍。王太常大怒，小翠見他生氣，匆匆逃離。元豐不知畏懼，依舊往返踢球，樂此不疲。

    王太常氣恨難消，眼見兒子渾渾噩噩，全無出息，恨鐵不成鋼，撿起一塊石頭，奮力投出，正中元豐要害。元豐受罰，又痛又怕，嚎啕大哭，眼淚滾滾。

    王太常暗中嘆息，回去后跟妻子提起此事。夫人聞言，亦覺惱恨：小翠如此貪玩，實(shí)非淑女本色，兒子受其感染，豈有出息？深恐她帶壞元豐，當(dāng)下趕往小翠住處，連哄帶罵，一通斥責(zé)。

    小翠低頭微笑，以手按床，來回劃動。任憑婆婆詬罵，既不畏懼，也不說話。夫人無可奈何，悵然離去。

    婆婆去后，小翠一如既往，玩性不改。有時替元豐梳妝，在他臉上涂滿胭脂；有時給他打扮一新，命他扮作項(xiàng)羽，自己扮作虞姬，身著艷服，頭插雞毛，或彈琵琶，或跳舞曲，諸般雜技，無一不精；有時命元豐扮成沙漠商旅，奇裝異服，引人發(fā)笑。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夫人屢次相勸，不見更改，一氣之下，手持木棍，痛打元豐。相公受罰，小翠這才害怕，屈膝求情，懇請?jiān)?。夫人怒氣稍解，拂袖而去?/br>
    小翠笑拉元豐入室，替他撣去衣上塵土，抹干眼淚，贈以甜棗，送以零食，百般勸哄。元豐心智本欠成熟，喜怒不關(guān)痛癢，來去均快，給小翠軟語疼愛，轉(zhuǎn)怒為喜，破涕而笑。

    縣城王給諫，與王太常同巷而居，相隔十余戶。兩人素來不和，時值三年大考，朝廷考核官吏，擇優(yōu)提拔。王太常政績優(yōu)秀，最有希望升任河南道臺。王給諫心中不服，暗中籌劃詭計(jì)，意圖中傷之。

    王太常聽說此事，憂慮煩惱，寢食不安。俗話說暗箭難防，小人難處，不免警惕。小翠眼見公公愁悶，心有不忍，決定略施小計(jì)，替其分憂。

    這一日清晨，小翠不知從哪弄來一套官服，扮作朝廷首輔，剪下發(fā)絲染色，制成假須，一番梳妝易容，相貌大變，儼然成了魁梧書生，虬髯偉男。

    易容完畢，又命貼身婢女扮作官差，尾隨左右。三人騎馬出門，招搖過市，口中大呼“欲訪王先生?！?/br>
    路人見狀，紛紛道：“王先生，大人指的是王給諫嗎？他家就在附近?！笨谥兄更c(diǎn)路徑。小翠不置可否，策馬徐行，不多時來到王府，下人出來迎接，小翠面色一沉，怒道：“誰要拜訪什么王給諫？我要拜訪的是御史大人王太常?！闭Z畢，拂袖而去。

    回到家門，門衛(wèi)眼見三人官威凜凜，不知是自家小姐，誤以為真，慌忙通報老爺。王太常聽說首輔大人造訪，急匆匆出來迎接，彼此見面，方知是小翠惡作劇，面色不悅，怨道：“小丫頭任性胡鬧，授人把柄，禍不遠(yuǎn)矣。”

    小翠任其埋怨，微笑不語。

    其時首輔大人紅極一時，一手遮天，小翠扮成此翁模樣，惟妙惟肖，真假難辨。王給諫不識真?zhèn)危垡娡跆Ｅc首輔交好，靠山勢大，心中忐忑。晝夜守候門外，探聽消息。

    次日黎明，王給諫主動搭訕，問道：“昨日府中貴客，可是首輔大人？”王太常唯唯諾諾，含糊敷衍。愈是如此，王給諫愈發(fā)膽顫。自此收斂陰謀，刻意與太常結(jié)交，暫時消停。

    第四百三十八章 小翠（二）

    一年后，首輔大人罷官歸隱，暗中與太常書信往來。不巧的是，信件誤投王府。王給諫偶得書信，欣喜若狂，自以為抓住太常把柄，洋洋得意。親自拿著書信，前往府中要挾，索要黃金萬兩。

    王太常一口拒絕，王給諫大怒，戟指喝罵，言辭惡毒。正爭執(zhí)間，元豐身著龍袍，頭戴冕冠，闖入大廳，小翠尾隨其后，小兩口嘻嘻鬧鬧，不成體統(tǒng)。

    王給諫一見之下，面色大變，怒道：“小兒大膽，竟敢身披龍袍，莫非想造反不成？”破口大罵，喋喋不休，憤而離席，不辭而別。

    兒子如此胡鬧，不知輕重，王太常欲哭無淚，埋怨小翠“紅顏禍水，想滅我滿門嗎？”提刀執(zhí)杖，欲殺小翠。

    小翠笑道：“公公無需煩惱，有我在此，刀鋸斧鉞，甘愿承受，絕不會連累你們。瞧你這般氣勢洶洶，難道想殺人滅口嗎？”

    王太常本是一時氣憤，給小翠一番數(shù)落，頓時冷靜，長嘆一聲，就此作罷。

    王給諫回去后，果然書寫奏章，揭露元豐造反。皇帝閱覽奏折，半信半疑，急命手下驗(yàn)證。一番查探，所謂的龍袍冕冠，不過是破布一堆，高粱葉數(shù)竿而已。

    皇帝大怒，責(zé)怪王給諫冤枉好人。又召元豐覲見，見他憨態(tài)可掬，為人癡傻，笑道：“似這般男子，也可以當(dāng)天子嗎？”下令將王給諫關(guān)入大牢，充軍云南。

    自此后，王太常對小翠刮目相看，暗中懷疑她并非人類，命夫人前去打探口風(fēng)，不管如何盤問，小翠總是笑而不語。最后逼急了，掩嘴笑道：“我是玉皇大帝女兒，母親難道不知嗎？”

    數(shù)月后，王太常調(diào)任京都。年五十余，并無孫兒。小翠入門三年，夜夜與元豐分居，彼此各占一床，不曾有肌膚之親。

    夫人急在心里，以床鋪不足為名，取走元豐床榻，暗中囑咐他與小翠同睡。轉(zhuǎn)眼過去數(shù)日，元豐跟母親說：“借走我床，為何遲遲不還！小翠夜夜用腳壓我，喘氣不得；又掐我大腿，好生疼痛?！辨九勓?，無不莞爾。

    這一日，小翠在家沐浴，元豐瞧在眼里，想要與她共浴。小翠微笑不許，取來一只巨壇，注滿熱水，命元豐脫去衣裳，進(jìn)入其中。元豐依言而入，只覺渾身悶熱，大呼大叫“熱死啦，快讓我出去?！?/br>
    小翠不聽，取過一張棉被，蒙住元豐頭顱。片刻后，元豐閉口噤聲，氣息斷絕。婢女見狀，大驚失色，忙告知夫人，小翠卻是滿臉笑意，處變不驚。

    夫人聞訊前來查看，一面哭泣，一面罵人“狂婢大膽，何以殺我愛兒？”小翠笑道：“如此癡兒，有不如無?！狈蛉擞l(fā)惱怒，揚(yáng)言報官，要讓小翠填命。

    正吵鬧間，婢女來報“公子醒啦。”夫人大喜，近前查看，只見元豐氣息綿綿，大汗淋漓，浸透被褥。俄爾汗珠褪去，元豐睜開眼來，四顧家人，似不相識，說道：“我今回憶往昔，恍如一夢?！?/br>
    夫人見他言辭清晰，條理分明，顯然是脫胎換骨，不再癡呆。反復(fù)試探，果真如此。大喜若狂，如獲至寶。

    是夜，元豐與小翠同榻共寢，歡喜纏綿，恩愛不盡。

    一年后，王太常受給諫同黨彈劾，免官在家。府中有一玉瓶，乃廣西中丞所贈，價值連城。王太常為求復(fù)官，打算賣掉玉瓶，換取銀兩，賄賂上司。

    小翠亦是古董行家，某次把玩玉瓶，不小心摔落地面，砸成粉碎。王太常大怒，厲聲斥責(zé)。小翠不悅，悻悻而出，跟元豐說：“我在你家，替公公化解危機(jī)，不知做過多少貢獻(xiàn)。眼下打爛玉瓶，便對我百般辱罵，半點(diǎn)面子不留，實(shí)在無情。我……我去啦?！?/br>
    元豐急道：“你要走嗎？別離開我?！?/br>
    小翠道：“實(shí)言相告：我非人類，而是狐妖。昔日母親遭逢雷劫，承蒙公公庇護(hù)；我與公子亦有五年緣分，故此前來報恩，了卻夙愿。自嫁給公子，身受唾罵，不可勝數(shù)。之所以不曾離去，只因五年之期未滿。眼下又受苛責(zé)，豈可再留？”語畢，憤然離去，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