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小女孩玩著玩著,疑惑地朝他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了他,小女孩從秋千上蹦下來,往屋里跑,奶聲奶氣地大喊一聲:“mama!外面有個奇怪的叔叔在看我!” 沈問秋被嚇了一跳,他像是被人撞破的小偷,從自己以前的家落荒而逃。 小跑漸漸變成快跑,他跑得越快,迎面而來的風(fēng)就越猛烈,能把眸中涌起的濕意給吹干。 沈問秋離開小區(qū),沿著路,不停地往前跑,不管方向。 他想起昨天陸庸坐在賭桌上的樣子,無比深刻地醒悟到自己這幾年的生活過得有多么自暴自棄。 在h城的時候,還說是躲開了原本的生活,自己堵上耳朵再裝成視而不見,麻木不仁地過了一段自欺欺人的好日子。 現(xiàn)在一回來,沒辦法躲了,所有的失敗和墮落再次無法躲避地抽在他的臉上,讓他明明白白見識到自己是怎樣的一個社會垃圾。 連與陸庸之間最后的一絲虛偽的和平也被慘烈地撕破。 他們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他現(xiàn)在前所未有的后悔。 他為什么要一直牢記陸庸的電話?他為什么要讓警察給陸庸打電話?他為什么不拒絕陸庸來的收留?他為什么要賴著不走? 陸庸究竟是怎樣看待他?他到底為什么要回到陸庸面前?假如不出現(xiàn),陸庸就不會發(fā)現(xiàn)他變成這樣。 還不如不聲不響地去死了,起碼在陸庸的回憶里,他還能保留一個最后的美好形象。陸庸對以前那個干凈的他有幾分余溫未盡的喜歡,就對現(xiàn)在的他有多失望吧?連他自己都這么厭惡自己,誰會喜歡他??? 沈問秋跑進了附近的一座公園。 他以前經(jīng)常在這里遛狗,也在這里記不清有多少次牽著奶糕跟陸庸一起散步,談天說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胸口瘋漲的痛苦抑郁情緒將其他所有感覺都壓住,跑著跑著,跑到公園的盡頭,跑上一座大橋,跑到實在跑不動了,喘不上氣,才停下來。 雙腿肌rou發(fā)抖,連站都快站不住,沈問秋按著胸口,慢慢地蹲下去,視線模糊的看著水泥地面,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墜落在塵埃里,洇出一個個小圓點。 他跪在地上,生理和心理都在反胃,不停地咳嗽和干嘔。 他真想把自己臟污的靈魂給吐出來??墒遣恍?。 一雙棕黑色的方頭男士皮鞋出現(xiàn)在他低下的視野中,沈問秋順著往上看,目光只停在筆直的褲管邊,看到那雙粗糙寬厚的手掌,不必再自取其辱地抬頭。 “沈問秋。你站起來?!标懹拐f,“我不扶你,你自己站起來。” 過了好幾分鐘,沈問秋才手撐著地,發(fā)抖地從地上爬起,站著,但站得不直,也站得不穩(wěn),像是隨時會倒下去。 江風(fēng)很大。 沈問秋感覺自己被吹得搖晃,沒什么力氣,他只站了一會兒,不管陸庸的話,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個乞丐一樣,仰視著陸庸。 他已經(jīng)沒有退路,沒地方可躲了,軀殼像被掏空,麻木而平靜地直視陸庸,嘴巴和聲帶自顧自動起來,以他能做到的最惡毒的語氣說:“你他媽就非得要來看我的笑話嗎?我不是都給你留了紙條讓你別找我了嗎?算我求了你了,大哥,你為什么這么陰魂不散???因為我問你借了錢嗎?就那么幾千塊,你當做慈善好了,你在乎那點錢嗎?” 陸庸昨天開車那么久,一下車又被拉去賭場,再從警察局出來,三十多個小時沒合過眼,也不體面,眼睛赤紅,頭發(fā)凌亂地緊盯著沈問秋。假肢一直沒拆下來,戴了太久,斷肢截面隱隱開始作疼。 沈問秋這番自私刻薄的話如一把尖刀,直刺他心口,鮮血淋漓。 揭開了偽裝的面具,難道這才是沈問秋如今最真實的模樣嗎?這個尖酸無賴、渾身戾氣、不再年輕的男人。 陸庸:“你想做什么?” 沈問秋:“關(guān)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你忘了我們絕交十年了嗎?” 陸庸:“我擔(dān)心你……” 沈問秋跟看仇人一樣地看他:“我讓你擔(dān)心了嗎?你別以為收留了我?guī)滋欤陀匈Y格管我了。管得真寬。他媽的,麻煩死了。你還有臉說什么擔(dān)心我,你把老子害慘了好嗎?你不是真打算去賭,你跟我說啊!我報了警把他們?nèi)米锪?,這下我是真的完了??!” 陸庸心急如焚,偏偏說不過他,張了張嘴,惱火至極卻想不出該怎么接話。明明沈問秋就在他面前,沒有動,可他就是有種沈問秋在遠去的幻覺,讓他下意識地往前逼近。 沈問秋亦有一種會被抓住的感覺,叫他不由地心慌急躁,他猛然站起來,使出渾身力氣推開陸庸。但陸庸長得比他高大強壯太多了,像一座鐵塔似的,他根本推不動:“你滾開?。∥易屇銤L?。?!” “你他媽的神經(jīng)病?。浚。。 ?/br> 陸庸想不出別的,只能悶聲說:“小咩,你冷靜點,你冷靜一下,我?guī)慊厝?。?/br> 沈問秋聽到這個稱呼,徹底崩潰了,心中最后一根弦也斷了,眼淚瞬間如決堤般瘋狂涌出來:“惡心不惡心???‘小咩’?還‘小咩’呢?那他媽的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陸庸,你到底對十年前的我有多么念念不忘???別傻逼了!你他媽的睜開眼看看我現(xiàn)在有多爛!我跟‘小咩’就不是一個人!” 陸庸不說話了,像是誰都不能撬開他的嘴。 沈問秋瞪著他,安靜地落淚,落完淚,復(fù)又平靜下來。 沈問秋就覺得自己傻,真的傻,難怪落到今天這步。陸庸是在對他好嗎?陸庸是在透過他,對十年前的他好。他也喜歡十年前的自己,誰會不喜歡呢? 可最讓他痛苦的就是時光永遠不可能倒流,他回不去了。 他還想不給陸庸添麻煩,不給別人添麻煩,就是怕死而已,真懦弱啊,都要死了,死后一了百了,哪還管身后事? 陸庸僵著臉,近乎執(zhí)拗地說:“我不那么認為。你是沈問秋,沈問秋就是沈問秋?!?/br> 真的瘋了。 沈問秋想。 其實今天是沈問秋的生日,二十九歲生日。 他生在立秋之后,所以爸爸mama給他取名叫問秋。他特意挑選這個日子來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 不知怎么回事,他驀地想起十六歲那年生日,他邀請同學(xué)來家里過生日會,大家給他送了一堆禮物。 陸庸也送了,是一架飛機模型。 有人拆場子地問:“陸庸,聽說你喜歡在垃圾里淘寶貝,這該不會是你撿來的擦干凈再裝起來不拿?不過,看上去真新啊,像是新的一樣?!?/br> 沈問秋很是尷尬,其實他根本不介意陸庸送的是不是新的,對他來說,反而是親手做的更有意義,像是陸庸之前為他做的草編小羊。 他正準備打圓場,就聽見陸庸說:“是新的。我新買的?!?/br> 有人問:“多少錢?” 陸庸猶豫了下,答:“八百塊?!?/br> 沈問秋后來私下拉了他問:“你哪來那么多錢??” 陸庸說:“我存的零花錢。我平時不怎么花錢,都存下來了。” 沈問秋知道他在學(xué)校一個月生活費才一百塊,說:“太花錢了。你還是拿去退了吧,不值得的,你不如送點別的給我。” 陸庸?jié)q紅臉,眼睛一錯不錯地凝視他,憋了半天,傻乎乎地說:“值得的。小咩,值得的,你收下吧。你不是很喜歡嗎?就算花完我所有的錢也值得?!?/br> “是我自己愿意的。” 就是在那時。 沈問秋突然意識到,陸庸是不是喜歡自己? 他從家里搬出去的時候,沒帶多少行李,值錢的東西能賣的都賣了,他打包了那架飛機模型連同他少年時的日記、情書、相冊一起打算帶走,但包裹一整個地被快遞給寄丟了。 再也沒找回來。 他想,大抵一切情節(jié)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不過,他其實挺想跟陸庸睡一次的。 不然到死都是處男。想想還挺丟人的。 沈問秋往遠離陸庸的方向退開,后背靠在欄桿上,他笑了下,刻薄地問:“別這么看著我,陸庸,你不會是還喜歡我吧?” 陸庸臉色更冷,連這最后的一層窗戶紙也被捅破了,著實難堪。 看吧,被沈問秋發(fā)現(xiàn)就會變成這樣。 沈問秋低俗露-骨地問:“陸總,你當年不是喜歡我喜歡得快發(fā)瘋嗎?” “你也看到了,我是很缺錢,我手頭緊,你還想睡我嗎?我們做不成朋友,但我可以陪你睡,八百塊一次,要睡我嗎?” 沈問秋后來回憶時,記不清當時自己在想什么,只覺得像靈魂在燃燒,什么也管不上了。 他眼睜睜看著陸庸的眼角眉梢充滿了怒氣,像是聽到什么極其荒唐的事情,陸庸說:“不要?!?/br> 好。 那他沒有別的心愿了。 話音還沒落下。 沈問秋轉(zhuǎn)過身,毫不猶豫地翻過欄桿,跳了下去。 “噗通?!?/br> 第22章 二手情書22 在半空中墜入風(fēng)中時,感覺纏繞于身的諸多煩惱終于被風(fēng)撕扯開,拋跑,人變得好輕好輕。 只是一瞬間,他就落進了水里。 沈問秋聽說從足夠高的地方跳入水中,跟拍在水泥地上差不多,會當場暈過去,甚至瞬間全身骨折、內(nèi)臟出血,是一種很痛苦的死法。 他希望最好自己也能暈厥,然后毫無知覺地被溺死。 但是老天爺仍然要他直接品嘗痛苦,他暈了一下,但還醒著,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被江水合圍,冷的骨髓都要打顫,身體里的氧氣在一點點消失,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掙扎的身體本能,任由自己往下沉。 往下沉,再往下沉。 沉到底最好。 現(xiàn)實與回憶的邊界線在失氧中變得模糊。 他被冰涼的水擁在懷中,悄無聲息地剝離去靈魂上的冗余,讓他重新變回了一個孩子。 意識斷斷續(xù)續(xù),時有時無地閃現(xiàn),緩慢地沉入一片刺目模糊的幻境,再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不要踩水玩,小咩?!鄙騿柷锫犚娨粋€溫和的男聲在說話。 他低下頭,水洼里倒映著一個小男孩的模樣,一個看上去乖巧可愛的小男孩,穿著短袖襯衫和背帶短褲,腳上是雪白的短襪跟圓頭的黑色小皮鞋,小皮鞋正踩在水洼邊緣,濺到了臟水。 這個小男孩是他自己。 他低落地對爸爸說:“我不是故意踩的?!?/br> 爸爸走過來,給他擦了擦鞋子。 他張開手臂:“爸爸抱。” 爸爸把他抱起來:“爸爸知道,小咩最乖了?!?/br> 沈問秋用小小的胳膊抱住爸爸的脖子,靠在爸爸的肩膀上,問:“爸爸,mama呢?帶我去找mama?!?/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