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姜恒笑道:“我總覺得你越來越像一個人,你知道是誰嗎?” 耿曙揚眉現(xiàn)出詢問神色:“爹嗎?” “不,”姜恒說,“我又沒見過他,像趙竭將軍?!?/br> 耿曙:“我又不是啞巴?!?/br> 姜恒笑道:“你的神態(tài)有時讓我覺得有點像,別老皺著眉頭?!闭f著,姜恒伸出手,舒展耿曙英挺漂亮的眉毛。 耿曙笑了起來,說:“過來,讓我抱著你?!?/br> 姜恒便躺在耿曙懷里,兩人坐在溫池內(nèi),看著春日里晴朗的天空。 “趙將軍見王的時候,”耿曙忽然自言自語,說,“一定也有許多話說的,只是對著外人不想說而已?!?/br> “他其實會說話?”姜恒驚訝了,他確實從未見趙竭開口。 “不會?!惫⑹镎f,“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有許多話?!?/br> 耿曙確實漸漸地理解了趙竭,理解他為何總是一副凝重神情,當(dāng)年他在人生成長中最重要的階段里,見得最多的武人,就是趙竭。而他們?nèi)缃竦奶幘?,竟是驚人地相似。趙竭將姬珣視為性命般珍惜,就像他對姜恒一般。 天子與上將軍在這大爭之世是孤獨的,他們只有彼此;一如當(dāng)下的姜恒與他,也是孤獨的。 “恒兒。”耿曙說。 “嗯?”姜恒枕在耿曙的鎖骨前,也在出神。 “我說……別鬧?!惫⑹镒プ〗愕氖?,姜恒每次看他嚴(yán)肅的模樣,總?cè)滩蛔∠霐[弄他,而耿曙唯一的弱點就只有那里,姜恒一碰,耿曙就會大窘。 耿曙抓住姜恒的腳踝,姜恒大喊,險些摔進池里喝一口水,耿曙又把他拉起來,匆匆穿上浴袍,臉色已通紅。 “我去召集武將談事,”耿曙不敢再看姜恒一眼,心里突突地跳,“你洗好了再過來?!?/br> 姜恒抹了把臉上的水,說道:“這么著急做什么?” 耿曙快步逃了,小腹處舊患仍有點發(fā)痛,剛才他太匆忙了,仍有點喘不過來,在廊下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 他想告訴姜恒,他們不是親兄弟,他期待著姜恒能知道,可他總是不敢開口,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們要不是親兄弟,是不是就可以……他還不知足,他想要更多。只是他想要的,卻是建立在姜恒過往所有一切基礎(chǔ)的崩塌上,所換來的,他不忍心。 耿曙朝前走了幾步,停下,竭力理順自己的氣息,再走幾步,再停。 他更不敢想象,姜恒聽見這消息時的表情,他一定非常非常地難過。 直到武將們都到齊,耿曙還有點走神。 “早該打仗了,殿下。”屬下說, 廳內(nèi)的將士都是追隨他多年的勇將,俱是年輕人,在雍國的大策之下,這些人沒有成婚,沒有家,從小就與父母分開,由軍寮養(yǎng)大,自然也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 他們是耿曙親自挑選的,王室給他的錢財,他都分給了麾下的將士們,他們從落雁跟著他,到玉璧關(guān),再進入洛陽,抵達(dá)嵩縣,在這里暫時安家,住了兩年。 一個個追隨著他,他去哪里,他們就去哪里,就像牛羊追隨水草、飛鳥追隨云、游魚追隨水、他追隨姜恒。 “打仗不是好事,”耿曙恢復(fù)了王子的氣勢,說,“能不打仗就不打仗?!?/br> “當(dāng)兵的不打仗,能做什么?”另一名屬下說。 “雍什么時候入關(guān)?”又有人問,“弟兄們可當(dāng)真等得太著急了?!?/br> “我不知道?!惫⑹餂]有隱瞞任何實情,說,“這次的作戰(zhàn),不是落雁的要求,更與雍國沒有半點關(guān)系?!?/br> 眾人都靜了,面現(xiàn)詫異。 耿曙說:“這場仗是我要打的,也許以后,我不一定會繼續(xù)待在雍國了?!?/br> 廳內(nèi)登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耿曙在暗示背叛?!他也許會背叛雍國,并毫無隱瞞地告訴了他們! 第141章 晉廷臣 “不想打照水城的話, 我也理解?!惫⑹镎f,“去留不強求,想回國的, 可以自行離去, 明天我讓宋鄒準(zhǔn)備點錢,隨便一個人帶隊,想跟隨王室的人, 就回玉璧關(guān)罷。我寫一封信, 再編入武英公主的隊伍,為他們效力, 也是一樣?!?/br> 沒有人說話。 姜恒洗完澡,趿著一雙夾趾的皮屐過來,頭發(fā)還半濕著, 看了眼眾人, 見廳內(nèi)一排五人, 坐了四排,當(dāng)兵的軍紀(jì)分明, 坐得十分端正,耿曙開會時正襟危坐,他們也正襟危坐。 姜恒坐上榻去, 表情有點奇怪。 “你們在說什么?”姜恒道。 “沒什么?!惫⑹锎鸬? “你要幫我計劃進攻路線圖嗎?畫吧。” “我先看看,”姜恒展開照水的地圖, 說,“繼續(xù)說,別管我。” 耿曙又朝眾將領(lǐng)吩咐:“今天給你們一晚上時間考慮?!?/br> “我跟著王子殿下,”馬上有人開口了, “不會走的。” 耿曙神色如常,仿佛這是一個無關(guān)痛癢的決定,點了點頭。 又有人道:“我也跟著殿下,回去沒意思?!?/br> 姜恒抬眼一瞥眾人,眼里帶著笑意,猜到耿曙所議之事。不一會兒,眾人紛紛表態(tài),二十名千夫長,沒有一個愿意走。 “很好?!惫⑹镎f,“那么就回去,問清楚你們的屬下,消息到百長為止,暫時不可走漏了風(fēng)聲。對進攻照水城,你們有什么想法?” 姜恒拿著地圖,側(cè)身枕在耿曙大腿上,當(dāng)著眾將領(lǐng)的面,他向來是這樣,習(xí)以為常。 耿曙摸了下自己的腳踝,看了姜恒一眼,神色有點不自在。 “沒有想法,”萬夫長說,“還是與從前一般,聽殿下的?!?/br> “這樣不好?!苯阏f。 耿曙正要說“那就散了”時,聞言停了下來,想了想,點頭道:“對,這樣其實不好?!?/br> 姜恒抬眼,眼里帶著笑意看耿曙,抬手摸了下他的耳朵,耿曙趕緊捂住,低聲道:“部下們面前,別胡鬧?!?/br> 眾將領(lǐng)都笑了起來,先前雖與姜恒接觸不多,卻知道他與耿曙感情甚篤,也沒人在意。 耿曙自然明白姜恒所指,他從汁琮處學(xué)到了帶兵打仗,自然也學(xué)到了汁琮的做派,一場仗怎么打,汁琮素來不征詢部下們的意見,制定計劃以后執(zhí)行即可,我行我素,這樣會導(dǎo)致兵員全變成棋子,一旦汁琮自己出了閃失,極容易造成全軍崩潰。 “不好的話,該怎么辦?”耿曙朝姜恒問。 姜恒拍了下地圖,轉(zhuǎn)頭道:“晚上各自回去想想,可以商量,明早各自提出作戰(zhàn)計劃來,可以三五個一起,也可單獨說,集思廣益,總有好處。” “聽見了沒有?”耿曙又朝眾人道。 眾人紛紛點頭,耿曙最后道:“散了!” 動作整齊劃一,千夫長們起身,行禮,散出廳外去。 “打仗的事,你不必?fù)?dān)心?!?/br> 人散后,耿曙換了個姿勢,讓姜恒枕得舒服些,低頭朝他說。 “我擔(dān)心你的傷?!苯闾а劭此?。 耿曙很想低頭親他,忍住了這個舉動,舔了下唇,轉(zhuǎn)過頭去,說:“已經(jīng)好多了?!?/br> “戰(zhàn)場上千萬別有刺客?!苯阏f。 耿曙說:“我會寫一封信,讓界圭過來保護你?!?/br> 姜恒想了想,說:“你爹知道這件事,一定會……” “讓汁琮去暴跳如雷,”耿曙說,“我不在乎,你沒看萬長與千長們的態(tài)度嗎?他們都愿意跟著我。” 姜恒說:“但這么一來,界圭勢必也會被牽累?!?/br> 姜恒不想因為他倆的處境而牽扯進更多的人了,更何況,界圭哪怕知道內(nèi)情,也一直在保護他,他的身份是太后的人,一定有許多話不能說。 “那就看他自己的選擇了,”耿曙說,“如果他不來,就讓項余過來,出征的時候,讓他保護你……話先說好,我會把你帶在身邊,只是偶爾一定會有照看不到的地方,你也要非常警惕。” 姜恒有點難過地看耿曙,忽然很心疼,他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既要率軍打仗,還要惦記著后方他的安全。 “不把你扔在嵩縣,”耿曙又有點慌亂,以為姜恒會錯意,解釋道,“沒有這個意思。” 姜恒傷感地笑道:“不,我……反而覺得,我該待在家里,別給你添麻煩。” “怎么會呢?”耿曙不解道,“我需要你。” 姜恒第一次與耿曙并肩作戰(zhàn)是在落雁城外,他證明了他的能力,當(dāng)然,耿曙的實力也是前所未有的。 “真的嗎?”姜恒懷疑地看著耿曙。 耿曙認(rèn)真點頭,但姜恒看得出,他其實希望自己能待在一個最安全的地方,這樣他才能放下所有疑慮,為了他們的未來,去認(rèn)真打仗。 “為什么是項余?”姜恒坐起,打起精神,開始為耿曙制定作戰(zhàn)計劃,“因為他的武功,其實比看上去厲害嗎?” 耿曙正思考著,聞言道:“你也發(fā)現(xiàn)了?” 姜恒幾乎沒有見項余動過手,按理說他是上將軍,身手尚可,項余的武藝應(yīng)當(dāng)與曾宇差不多,絕不可能到耿曙的境界,畢竟既要管御林軍,又要練武,而耿曙從小就是武學(xué)的天才,這不能比。 但那天項余穿過兩個房間,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制服了“小二”,拷問的過程更是下手毫無余地,怎么有用怎么來,手段之殘忍,與姜恒對他的最初印象大相徑庭。這讓姜恒覺得,項余一定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簡單。 “我只是覺得,”耿曙雖然不太情愿,卻仍然說了實話,“他不會傷害你。” 姜恒:“怎么看出來的?” 耿曙不想再說下去了,緣因他發(fā)現(xiàn)項余也總喜歡盯著姜恒看,又對那長得像姜恒的少年青睞有加,雖然姜恒對項余始終持禮相待,終究讓耿曙不太樂意。 想到這點,耿曙又有點自責(zé),因為姜恒待他向來愛屋及烏,誰對耿曙好,我就待他好。 反而是自己呢?誰對姜恒好一點,耿曙就想拔劍捅他。 這實在是太小肚雞腸了,耿曙也知道這樣不對,卻實在忍不住。 姜恒也不期望得到什么答案,看看地圖,又看耿曙,笑。 “常常說天下就是我的家。”姜恒又輕輕地嘆了一聲,“可是為什么總讓我覺得,老天爺就像故意捉弄咱們,連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呢?” “會有的,”耿曙說,“現(xiàn)在與從前,再也不一樣了,相信哥哥,恒兒?!?/br> 三天后,千夫長們的計劃匯總,姜恒叫來宋鄒,聽取了詳細(xì)的報告。 嵩縣出兵兩萬八千人,在耿曙的率領(lǐng)下東進,沿沙江奇襲照水城。 太子安的水軍則逆流北上,圍困梁國的南方重城。姜恒起初覺得耿曙的行動純粹是拍腦袋而行,太沖動了,但近幾日越想就越是清楚過來—— 這場戰(zhàn)爭,他們幾乎穩(wěn)cao勝券!耿曙從未朝他請教過各國局勢,那正因為他早已對五國都、六關(guān)隘的駐軍兵力了如指掌。戰(zhàn)爭就像外交一般,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論戰(zhàn)略他絲毫不輸姜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