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又要麻煩你了?!苯愦蛉さ馈?/br> “不麻煩,”項余答道,“這是我的責任,而且與你相處,讓我很快活?!?/br> 姜恒懷疑地看項余,總覺得他的話自己沒法接。兩人騎著馬,越過山巒腹地,走陸路前往江州城。 項余改了話頭,說道:“你那部下,宋鄒大人是個厲害角色。” “同僚,”姜恒說,“雖是上下級,卻是目標一致的同袍,只是許多事,都由我出面,大家便嚴重低估了他?!?/br> 確實如此,五國中人都嚴重低估了宋鄒的作用,否則梁軍在玉璧關(guān)下,也不會被宋鄒陷得險些全軍覆沒。 “什么目標?”項余淡然問。 “一統(tǒng)天下的目標?!苯泸T著馬,看著江邊的滔滔流水,項余策馬走在他的左側(cè),護著他免得他騎藝不精,滑步落下山去。 “哦?”項余說,“你想統(tǒng)一天下?” “當然不是我?!苯阈α诵?,說,“這是我所出身的師門,世世代代的任務罷?” 項余想了想,說:“海閣,你師父讓你做的?” “不,”姜恒說,“師父反而沒有要求我這么做?!?/br> 項余提了下自己的手套,握緊韁繩,一時也有點出神。 “師父只想我留在他的身邊,”姜恒輕輕地說,“他就像我哥一樣,疼我、愛我??墒俏也坏貌还钾撍覜]有與他離開神州中土,遠走海外?!?/br> 姜恒不知為何,想起了羅宣,直到如今,就在他面臨與太多人為敵之時,才真切地感覺到,未來的路太難走了,而羅宣則始終想保護他,什么結(jié)束大爭之世,什么天下?對他而言都是狗屁,他只希望姜恒能好好活著。 “因為你哥。”項余說,“我說得對不對?歸根到底,你放不下子淼殿下?!?/br> 姜恒笑了起來,說:“那會兒我還不知道他活著呢,只是覺得,我總得替已死之人,去完成一些事罷了。走吧?再這么走下去,一個月也到不了江州,駕!” “慢點!”項余色變道,“這里不是你們?nèi)?!山路難行!等等我!姜大人!” 姜恒仗著從耿曙處學了騎藝,在山路上開始縱馬,項余則嚇了一跳,趕緊追上去。 數(shù)日后他們抵達江州時,太子安有點驚訝,卻明白這是意料之中。而姜恒抵達東宮后,同時還得到了耿曙成功殺進梁地的戰(zhàn)報。 “漢中平原初步接戰(zhàn)的結(jié)果,”太子安拿著軍報,朝姜恒說,“王軍大捷,梁人毫無還手之力,辛苦了?!?/br> 熊耒說:“你兄長行軍作戰(zhàn),當真是一把好手!” 熊耒父子對姜恒變得更親切了,因為耿曙打了勝仗,熊安甚至帶著奉承之意,畢竟耿曙名聲在外,已成為五國中最耀眼璀璨的將星。 “他的路子很野,”姜恒謙虛道,“仗著武藝了得,總喜歡沖在前頭,身先士卒,必須有人勸得動他,我本該隨軍才是?!?/br> “汁琮的徒弟,果然名不虛傳?!毙荞缯f。 姜恒說:“太子殿下,這就開始準備合圍罷?!?/br> “不著急,”太子安忙道,“你先休息好了再說。這些日子里,我讓項余將軍貼身保護你。” 姜恒解下斗篷,說:“戰(zhàn)場瞬息萬變,須得盡快。” 項余說:“先去換身衣服罷,洗個澡也舒服點?!?/br> 姜恒便依言,回到他所住的寢殿中前去沐浴。太子安則重新調(diào)撥了御林軍,加派人手守衛(wèi)姜恒,務求滴水不漏,一定得保護他的安全。 項余就這樣成為了他的貼身侍衛(wèi),就連他洗澡時,也搬個矮榻在外坐候著。 姜恒實在無奈,本可以不必這么緊張。 “您其實只要派人跟著我就可以了?!苯阏f。 項余答道:“姜大人的王子哥哥在替郢國打仗,這是本國該做的,您如果體諒我,平日就稍微注意下安全,不要磕了碰了?!?/br> 姜恒笑了起來,洗過澡,在屏風后穿衣服,項余等他穿好里衣后,拿來越服,為他束好外袍,正兒八經(jīng)道:“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子淼殿下手里還帶著兵呢,可惹不起?!?/br> 姜恒只覺好笑,郢國上下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他出事,若有萬一,搞不好耿曙還真就要率軍回頭,把江州給平了。 直到他走進東宮時,太子安的所有謀士都對他恭敬無比,口稱“姜大人”,更紛紛起身行禮。 太子安則朝他招手,笑道:“來了,先看看軍報,待會兒再一起用晚飯?!?/br> 這也太客氣了……姜恒心道,但直到他真正接觸到軍報之時,終于明白了。 因為耿曙在漢中平原只出一千兵馬,便攻破了梁國的一萬守軍!殺敵三千余,俘敵七千人! 這是什么水平?!姜恒看見的時候也震驚了,他只帶了一千人作為查探,夤夜遭遇敵軍,非但沒有退走,反而悍然發(fā)動突襲,將梁軍趕到嵩河畔,打了第一場毫無懸念的勝仗! 第143章 踏夜蹄 軍報是宋鄒親筆所寫, 描述了當夜耿曙只帶一千人,如何破開敵陣,將敵人殺得大潰。這等戰(zhàn)績,近百年歷史上只有兩個人能做到, 一是昔年梁國的軍神重聞, 死于他們的父親耿淵之手。 二是代國的前任國君李宏, 敗于耿曙之手。 “哦, ”姜恒淡淡道,“比以前更能打了?!?/br> 太子安說:“我們的水軍已逆流而上,進入遙河水域了。十天之后,就能與他會合?!?/br> “我不希望殺太多的人,”姜恒說,“打起仗來, 死的都是無辜百姓?!?/br> “那是自然,”太子安說, “奪一座空城,對我們而言也沒有用?!?/br> 姜恒數(shù)年前路過照水,對洪水泛濫時的景象仍記憶猶新, 戰(zhàn)亂一起, 于心何忍?但事實上郢國不打, 雍國也會打,若讓汁琮侵占, 放任人屠城劫掠, 不如由耿曙先動手,將其拿下,尚可保護城中百姓性命。 說不定到得最后五國互相征伐,天下大混戰(zhàn)之時, 照水反而是最安全的。 姜恒在嵩縣時制定了詳細的計劃,囑咐絕不可放水淹城,耿曙再三朝他保證,取城之后,不會危害百姓性命。 到得江州王宮后,他又朝太子安詳細解釋一番,并讓他約束水軍,下城后不可亂來。太子安要的只是打勝仗,嵩縣王軍替他擔任前鋒,高興都來不及,連連點頭。 姜恒的效率極快,只用了一個時辰,便將補給全部調(diào)配完了給太子安過目。太子安仍沉浸在喜悅之中,要設宴款待姜恒,姜恒卻開始收拾軍報,說:“飯就不吃了,我得回去再琢磨琢磨?!?/br> 太子安再三挽留,項余卻說:“殿下,姜大人擔心前線,讓他好好考慮清楚,待打下目標后,再慶功不遲?!?/br> 太子安一想也是,便不強求。當夜姜恒抱著軍報,回到房中,他要從宋鄒匯報的蛛絲馬跡里,找出一切可能的危險與變數(shù),以免出意外。 項余說:“我睡在房里,姜大人是否介意?我不打呼嚕?!?/br> 姜恒笑道:“再給上將軍增設一榻罷?!?/br> 項余也不推辭,便讓宮侍在屏風外多放了一張矮睡榻,自己鋪床,坐下。 夜已深,姜恒始終沒有睡,細細閱讀十幾封信上的每一句話,包括地形描述與軍力布置。 項余說:“國內(nèi)都認為,這一仗勢在必得?!?/br> “嗯,”姜恒沉吟道,“項將軍怎么看呢?” 項余坐在榻上,擦拭自己的佩劍,輕描淡寫道:“說來慚愧,我不會打仗?!?/br> “您太自謙了?!苯阈Φ?。 “這是實話,”項余說,“我?guī)ьI(lǐng)的是御林軍,任務乃是保護王室。行軍作戰(zhàn)的機會很少,當年讀過的一點兵書,早就忘光了。” 姜恒沒有說話,一瞥項余投在屏風的影子,只聽項余又問:“姜大人呢?您怎么看?” “照水問題不大?!苯阏f,“但我最擔心的,是雍國那邊的動向?!?/br> 耿曙率領(lǐng)兵馬,親自為郢國打仗,汁琮一定會有反應,至于反應是什么,就很難預測了。 “太子殿下已經(jīng)朝雍王送信去了?!表椨嗟?。 姜恒說:“嗯,他與汁琮,一直有協(xié)議罷?” 姜恒沒有細想,便命中了至為準確的一環(huán),郢雍之盟,其中最大的促成者,現(xiàn)在看來不是郢王,而是太子安,說不定郢王熊耒對此原本持反對意見,最后是項余說服了他。 這么想來,太子安才是真正有野心的那人。 “您看得很透?!表椨啻鸬溃暗渌?,恕我不能多言了,還請姜大人諒解。” 姜恒得到了他要的答案,果然如此,起初郢王與太子安意見不一,國君與儲君之間分歧嚴重,太子安希望與汁琮平分天下,郢王則也許認為這會助長敵人氣焰,引狼入室。 最后太子安讓項余去說服了他,用的是“長生不老”的理由,至于熊耒是真的愿意,還是給親兒子一個臺階下,就很難說了。 那么你又是誰的人呢?姜恒在心里問自己,起初他總覺得,項余對熊耒十分忠誠,現(xiàn)在看來,則未必,說不定他真正效忠的主人,是儲君。 “我賭他不會出兵打自己人?!苯阏f,“但我要是汁琮,就會趁機出關(guān),與聶……與汁淼兩相呼應。兒子打南邊的照水,父親打北邊的國都安陽?!?/br> 項余說:“很合理,他反而會認為姜大人幫了他一個大忙。” “這么一來,梁國就被瓜分了,甚至沒能等到五國聯(lián)議開始,”姜恒說,“變故往往就發(fā)生在一夜之間?!?/br> 項余“嗯”了聲。 姜恒又輕輕地說:“于是雍成功地出玉璧關(guān),問鼎中原;郢則占了照水,黃河成為新的南北分界線,郢、雍一河之隔,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呢?” “鄭、代未滅,”項余說,“兄弟之盟,依舊將維持下去,姜大人倒是不必太cao心?!?/br> “希望如此?!苯阋蛔忠痪涞?。 “還不睡嗎?”項余說,“您已經(jīng)很累了?!?/br> 姜恒嘆了口氣,說:“睡罷。” 于是項余平持長劍,橫過,抵住燈芯,熄了燈,滿室月光。 深夜,玉璧關(guān)。 汁琮面對擺在面前的信件出神。 “他在做什么?”汁琮難以置信道。 信上蓋著熊安的太子印鑒,約定與他一同出兵,雍擊安陽,郢取照水,眼看這數(shù)百年國祚的中原大國,竟是頃刻間就要迎來滅國之難! 衛(wèi)卓說:“殿下倏然出兵,這不合常理,莫非是姜大人被扣住了?” “不,”汁琮說,“不可能!這是我的兒子?” 汁琮只覺耿曙最近仿佛變了一個人般,舉止簡直反常! “王陛下,”衛(wèi)卓說,“咱們打么?” 汁琮無言以對,但就在此刻,外頭通傳太子殿下到。 “汁瀧?”汁琮忽然回過神,這是他們的計劃? 太子瀧風塵仆仆,連夜抵達玉璧關(guān),此刻他應在落雁城才對。汁琮一見兒子,馬上就開始懷疑——這先斬后奏的路數(shù),不可能是耿曙自己想出來的。 “我也是才知道,”太子瀧說,“父王,咱們該出關(guān)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