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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山有木兮在線閱讀 - 第189節(jié)

第189節(jié)

    話音落,姜恒朝眾人點點頭,笑著走了,竟不再與耿曙多說。

    是夜,姜恒正在閱讀周游所擬的聯(lián)會草案,耿曙今天很晚才回來,進(jìn)他房內(nèi)坐下。

    “今夜起我搬到隔壁睡,”耿曙說,“我爹從前的臥室?!?/br>
    “去吧?!苯銢]有提白天的事。

    耿曙又道:“晚上遲歸,我是與宋鄒去喝了點酒?!?/br>
    “不用朝我交代?!苯汩喿x草案,今天總是心神不定,這件事橫在他心里很久、很久了,他甚至說不清對耿曙是什么感覺。

    他愛他嗎?姜恒甚至不用多問自己便清楚地知道,他比誰都愛耿曙,他們仿佛從第一次見面那天起,便注定了永遠(yuǎn)不會分離。

    可他實在無法想象,自己與耿曙會走到那一步,這令他有點害怕。

    “我想好了,”耿曙說,“不如這樣,我與姬霜成婚。我想了想,我曾經(jīng)喜歡過她,后來仔細(xì)想過,雖然不及對你的喜歡,但設(shè)若我將成家,我想,我會好好愛她?!?/br>
    姜恒停下動作,抬頭看耿曙。

    耿曙眼里帶著酒意,看著案上的琴,又說:

    “這么一來,代國也將站在你的這一邊。梁、鄭、代,這三國總有一天,會擁立你為天子。你不想傷害汁瀧,是不是?屆時我出面,牽頭率領(lǐng)軍方上書,為你恢復(fù)身份……”

    姜恒輕輕道:“我說了要當(dāng)天子嗎?”

    “你注定是天子?!惫⑹镎f,“否則呢?我都想好了,時機(jī)成熟,就讓汁瀧退位,將王位交給你,我去做,你不用cao心?!?/br>
    姜恒放下案卷,說道:“你醉了?!?/br>
    “我沒有醉?!惫⑹锝K于轉(zhuǎn)頭,看著姜恒,手指撥弄了幾下琴弦,“現(xiàn)在我后悔了,不該在濟(jì)水上,朝你說那番話,我是好受了,害你如今進(jìn)退不得?!?/br>
    “你出去!”姜恒忽然怒了,他說不清是何原因,只想朝耿曙沒來由地發(fā)一通脾氣。

    “你生氣了?”耿曙又撥了幾下琴弦,端詳姜恒,從他的表情里辨認(rèn)。

    “你說過的。”姜恒有時覺得自己實在太貪心了,他究竟要耿曙做什么?他要讓他怎么辦?他把一生都給了他。

    他發(fā)著抖,朝耿曙道:“你說過的?!?/br>
    耿曙想了想,說:“是,我說過,可我現(xiàn)在后悔了,我覺得說再多,不如踏踏實實地去做,才能幫上你的忙,這樣大家都好,恒兒。但凡事有先有后,我會先為你平定天下,按你的計劃來,五國再無戰(zhàn)事后,再解決你的身份?!?/br>
    姜恒說:“你出去?!?/br>
    姜恒的眼里帶著隱忍的淚水,今天耿曙所言,讓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失去他了,他嘴里說著“出去”,心里想的卻是“不要離開我”;是站起來,走到耿曙身前,緊緊抱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懷里,就像小時候一般。

    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不想要這樣的關(guān)系,就不能再留著耿曙,他理應(yīng)有自己的家庭。

    耿曙沒有再說,放下琴,沉默地收拾了他的東西,換了臥室,回身朝姜恒說:“我在隔壁房,你叫我一聲,我就過來?!?/br>
    耿曙所住之處是耿淵當(dāng)年的臥室,姜恒所住是畢頡的臥房,而太子瀧下榻之地,則是當(dāng)年梁國畢商所住,被火燒過一次再修繕后的新寢殿。

    耿曙拿著琴出門時,界圭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了,兩人差點撞上。

    “讓路?!惫⑹镎f。

    界圭一身酒氣,姜恒正心情煩躁,皺眉道:“你究竟喝了多少?!”

    界圭道:“喲,搬出去了?”

    說著也不管耿曙,徑直在他搬走之處躺下,說:“這地兒可是歸我啦!”

    姜恒:“……”

    姜恒聽到關(guān)門聲,耿曙走了,只得上前去察看界圭,給他煎解酒湯,讓他起身服下。界圭睜著醉眼,嘿嘿笑了幾聲,又看隔壁方向,揚(yáng)眉。

    姜恒懶得與他多說,伺候完界圭后讓他躺好,別嘔吐出來,上榻去睡了。夜里,他聽見隔壁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琴聲,翻來覆去,彈奏著《越人歌》。

    第180章 秋葉環(huán)

    太子瀧坐在東宮中, 安靜聽著不遠(yuǎn)處傳來的琴聲。

    “我覺得我這一生里,從沒有過真正屬于自己的時候?!碧訛{說。

    “怎么會呢?”朝洛文答道,“您有武英公主, 有汁淼殿下,有姜大人,有我們?!?/br>
    太子瀧苦笑,沒有多解釋,汁綾知道他很難過, 特地派了朝洛文來陪伴他, 他是太子瀧的表兄, 亦是始終堅定不移支持他的風(fēng)戎人。他知道風(fēng)戎人始終不喜歡汁琮, 對他這名外甥卻是十分疼愛, 從老族長到朝洛文,無一不將他視作兩族未來的證明。

    “我們總是看著自己沒有的,”朝洛文說, “卻常常忘了自己所擁有的?!?/br>
    太子瀧知道這是風(fēng)戎人的諺語,從小他的母親, 就反復(fù)提醒他, 要珍惜自己已經(jīng)擁有的。她嫁給汁琮后,汁琮并不如何愛她,但她依然能在落雁自娛自樂,于花園內(nèi)辟一處小天地,養(yǎng)她的小狐貍,每天去朝姜太后聊聊天, 問個好,教兒子畫畫、讀書認(rèn)字。

    她生前常朝太子瀧說,娘會離開你的, 爹也會離開你,但我們就像天上的星星、地上的奔馬,死后化作萬物,陪伴在你的身旁。

    她的豁達(dá)與樂觀,很有點像如今的姜恒。

    風(fēng)戎人對生死亦看得很開,塞外三族都淡泊生死,不像雍人,將死亡當(dāng)作頭等大事,儒家禁止討論所有死后之事,亦不信世間有鬼神,這意味著人一死,就什么都沒了。

    風(fēng)戎人對儒家之說頗有微詞,畢竟這么解釋人的一生,便自然須得在生前多撈好處。

    “不敬諸神,無所畏懼,這就是你們大爭之世的原因?!崩献彘L在世時甚至這么教訓(xùn)過汁琮。

    當(dāng)時的汁琮一笑置之,反而點頭:“你說得對?!?/br>
    畢竟人只有一條命,哪怕殺掉幾千萬人,最后也不過拿自己那條命去償,還能把他怎么樣?這么說來,反而誰的力量更強(qiáng),誰就是賺的。

    風(fēng)戎人呢?他們信奉活著時若作惡太多,死后還要接受諸神震怒后,降下的懲罰,在煉獄中沒完沒了地受苦。于是三胡中,能不用殺人來解決,就盡量不用,除非迫不得已。

    耿淵就是最好的例子,當(dāng)初他殺了六個人,造就天下血海,但天下人能怎么報復(fù)他?他只有這么一條命,死了就死了,臨死前據(jù)說還毫無悔意。從這點來說,反而是汁琮贏了,畢竟他手上的人命數(shù)也數(shù)不清,左右人的生死常以“大義”之名,更多的則是他為了滿足自己喪心病狂的權(quán)欲,讓他們成為了沾滿血跡的鋪路石。

    現(xiàn)在,他終于死了。那些家破人亡的尋常人,甘心嗎?不甘心,又能把他怎么樣呢?

    朝洛文又說:“我聽見臣子們在議論?!?/br>
    “我也聽見了,”太子瀧回過神,答道,“查一下罷?!?/br>
    “你相信么?”朝洛文說。

    他是個正直、可靠的兄長,十七歲上就已成婚,有一女兒。

    他比耿曙還要可靠,話與耿曙一樣少,只是大多數(shù)時候,朝洛文都在為雍國帶兵打仗,鮮少陪伴在他的身邊。太子瀧很清楚,朝洛文為雍國鞍前馬后賣命的對象,自然不會是汁綾,也不會是汁琮,只是為了他。

    就像耿曙付出一切是為了姜恒一般,朝洛文的付出,也正是為了太子瀧這個未來的繼承人。

    濟(jì)州之戰(zhàn)后,軍隊里開始流傳著一個說法:是姜恒與耿曙,合謀除掉了汁琮。

    “如果我相信流言,”太子瀧說,“我就會當(dāng)面問我哥。”

    意思很清楚了,他不相信,并不希望再聽到這種話。

    朝洛文沒有多說,點了點頭,又道:“你要小心?!?/br>
    “小心什么?”太子瀧疲憊一笑道,“小心有人殺了父王,又要來殺我么?”

    朝洛文欲言又止,最后打消了勸告他的念頭,他知道這個表弟心里比誰都明白,就像他的母親一般,平時只是不想與人爭論什么。

    “是他自己殺了自己?!碧訛{嘆了口氣,說,“是人,又不是神,人總會死的?!?/br>
    “也有人這么說?!背逦某槌鰟?,看了眼,再推回劍鞘里去,反正不管是誰,只要想動太子瀧,他都會用手里的劍來守護(hù)他,倒是不用擔(dān)心。

    “去查查看罷?!碧訛{聽著遠(yuǎn)處傳來的《越人歌》,又道,“我猜放流言的人,是衛(wèi)賁?!?/br>
    “現(xiàn)在不宜再處理武將了?!背逦奶嵝训?。

    “我明白?!碧訛{點頭。

    父親死后,軍隊非常不穩(wěn),如今全靠汁綾、耿曙與朝洛文三人勉強(qiáng)坐鎮(zhèn),這個時候處理衛(wèi)家,一定會招來其余部眾的不信任。

    太子瀧很清楚,衛(wèi)卓之前死于安陽,挨了耿曙一擊,雖說耿曙并未下狠手殺他,只劈死了他的戰(zhàn)馬。但衛(wèi)卓年事已高,這么一嚇,又墜下馬來,翌日便撐不住,郁郁而終。

    他知道衛(wèi)賁痛恨耿曙,卻不知道為何衛(wèi)卓會與他們起沖突,只能暫時將其歸結(jié)為,衛(wèi)家與姜恒的仇恨在解救氐人時便已鑄下。

    朝洛文收起劍,過來摸了摸太子瀧的頭,示意他早點休息。

    太子瀧面朝案幾上堆著的文書,頗有點疲憊,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半夜,界圭酒醒了,晃悠悠出外,沒有吵醒姜恒,輕輕掩上門,在門口坐了一晚上。

    直到清晨時,耿曙開門出來,也在姜恒門外等著,兩人就像兩個侍衛(wèi)。

    界圭打量耿曙,耿曙亦一夜未睡,抬頭看天,不為所動。

    “你不要了是吧?”界圭說,“不要的就歸我了?!?/br>
    耿曙沒有回答。界圭說:“這是汁家欠我的,我等很久了,按先來后到,我也是先來的那個。”

    耿曙依舊沒有回答。界圭想了想,摸了摸頭,又說:“我總覺得他喜歡我多一點,你說呢?”

    耿曙起身,無聲離開。

    房內(nèi)姜恒推門,不悅道:“人呢?你過來?!?/br>
    耿曙依舊很有耐心,問:“你叫誰?”

    “叫你?!苯阏f,“幫我把這個收著,別看?!?/br>
    姜恒遞給耿曙一封信,耿曙看了眼,上面沒有落款,所用卻是桃花殿中的信封,料想是太后給姜恒的,便收進(jìn)懷中。

    “這個給周游。”姜恒遞給界圭另一份文書,“我這兩天想休息會兒,不議政了,自己在安陽走走,不用跟著我?!?/br>
    “那可不行,”界圭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朝姜恒道,“我遠(yuǎn)遠(yuǎn)跟著你,不討嫌就是?!?/br>
    姜恒沒有堅持,看了眼界圭,徑自轉(zhuǎn)身走了。

    這天他作了宗卷批注,交由太子瀧與謀臣們?nèi)ビ懻摏Q定,打算松口氣歇一會兒。他沒有等界圭回來,便徒步走出安陽宮,秋天來了,安陽的楓葉很美,從山上到山腳下,一層疊著一層。

    不久前,他還與耿曙在此地遭受了殺身之禍,險些死在汁琮的設(shè)計下。梁國人已得到風(fēng)聲,汁琮死了,戰(zhàn)亂快結(jié)束了,于是陸陸續(xù)續(xù)遷回國都,恢復(fù)集市。

    姜恒走出王宮,回頭見耿曙與他保持近二十步距離,在不遠(yuǎn)處跟著。

    姜恒回頭看了眼,耿曙穿過漫天楓葉,停下了腳步。姜恒看了他一會兒,轉(zhuǎn)身再走,耿曙便又起步跟著。

    界圭去見過太子瀧,也跟來了,落在姜恒身后,與耿曙亦步亦趨,沒有靠近姜恒。

    “你覺得他這輩子里,最想要的是什么?”界圭忽然朝耿曙問。

    “我不知道?!惫⑹镞@次開口了。

    界圭道:“我說汁瑯。”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耿曙冷淡地說,“他的志向罷。”

    界圭一笑,見姜恒站在集市前,便加快腳步跟上去,姜恒沒有趕走界圭,只在集市上閑逛看著。攤前有百姓在賣銀杏葉與楓葉扎起來的環(huán)束,猶如金紅色的花朵,梁人把它買回去祭奠在戰(zhàn)爭中死去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