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到墻上的康巴斯掛鐘，想起來了，每周日晚7點半都有她最喜歡的《正大綜藝》。

    廚房門口有個小板凳，宋喬曦瞅瞅靠近大門的沙發(fā)，還是選擇了坐板凳，因為那里能離爸爸mama更近一點。

    “我剛才找老王和他媳婦打聽了一下，老楚兩口子走了以后，楚盡他小叔辦了收養(yǎng)手續(xù)把孩子接走了。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沒一年的時間人就卷著楚家的錢沒影了，直接把孩子丟到城郊孤兒院門口，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br>
    爸爸的聲音傳到廚房門口。

    是關(guān)于楚盡的事情，她豎起耳朵，悄悄把小板凳往里移了點。

    “楚警官和秋雨姐都是那么好的人，這都什么事兒啊你說，唉......”mama嘆了口氣，“可苦了孩子，我記得秋雨姐不是還有兩個弟弟，楚盡兩個舅舅都不管他？”

    “別提了，老王有親戚和他們是鄰居，大舅是跑船的，常年不在家，大舅媽沒分到他家錢也不讓孩子上學，打罵他是常事，還天天把孩子往門外趕，我估計今天也是被趕出來的，你看孩子腿上的疤......”

    爸爸應(yīng)該在切什么，“咚咚咚”的聲音讓她沒太聽清楚后面說的什么。

    mama：“小舅呢？明天咱們聯(lián)系看看，秋雨姐也是你們報社的人，不行找領(lǐng)導出面溝通一下，孩子不能沒學上啊。楚盡比曦曦大一歲，已經(jīng)耽誤一年了，先讓孩子在咱家住著，也不差他一口飯?！?/br>
    “嗯，還不知道他小舅那什么情況，明天不行我跑一趟，孩子報警救了咱閨女，真要沒人養(yǎng)......又怕曦曦......不好辦......”

    水龍頭“嘩啦啦”的響，爸爸的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開始炒菜了，抽油煙機動靜賊大，她徹底聽不見爸媽的對話了。

    炒雞蛋的味道透過塑料珠簾溜了出來，噴香，宋喬曦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只覺胸口悶悶的。

    如果現(xiàn)在讓她再回到福利院，她是打死也不回去。

    像從沒吃過糖的小孩，可以一輩子沒有糖果，因為不懂甜蜜的滋味有多美妙。

    可習慣了幸福的甜，再奪走擁有的一切，會是一種什么樣的痛苦？

    --

    “還沒到三伏，這天兒就這么熱?！?/br>
    宋喬曦坐在鋪了竹席的大床上，聽mama一邊抱怨，一邊從五斗柜里找出床干凈的毛巾被，放到大床旁的小床上。

    這是爸媽朝北的臥室，自己的小房間朝西，夏天熱得睡不住人。

    爸媽索性支起一張鋼絲小床給她睡，和大床緊挨著。

    今天家里多了個孩子，所以楚盡睡小床，宋喬曦和爸媽睡大床。

    剛才在飯桌上她就覺出累了，這會兒聽著電扇擺頭時發(fā)出規(guī)律的“咔啦咔啦”聲，簡直比催眠曲還管用，困得她直點頭。

    這一天經(jīng)歷了太多的事情，糯團子這具6歲的身體徹底支撐不住了，迷迷糊糊口齒不清說了句：“楚盡哥哥，晚安?！?/br>
    腦袋一粘枕頭就睡著了。

    一旁小床上的楚盡雙手疊在胸口，等喬阿姨關(guān)燈之后，久久沒能入睡。

    他躺的角度正對著臥室的門，能看到從門縫里透進來的一縷光，證明客廳的燈還亮著，還可以隱約聽到宋叔叔和喬阿姨壓低聲音在說話。

    怎么可能猜不到他們在說什么，肯定是和他有關(guān)的事情。

    這讓楚盡有些后悔接受了宋叔叔的好意，覺得自己給叔叔阿姨添麻煩了。

    暫時不去想了，畢竟很久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了。

    今天晚上的熱水澡、飽飯、柔軟的床單......這一切都像是老天額外恩賜給他的。

    閉上眼睛，楚盡放任自己沉浸在黑暗中，耳邊是宋喬曦均勻的呼吸，和偶爾發(fā)出小奶貓似的哼哼唧唧的呢喃。

    小姑娘睡得真甜，可以擁有這么溫暖的爸爸mama，她真幸運。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楚盡警惕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宋喬曦踢掉了毛巾被，翻了個身面朝他側(cè)躺。

    他嗅到小姑娘身上干凈的奶香味，松了口氣，重新閉上眼睛。

    楚盡做了一個很沉很沉的夢，在夢里他見到了爸爸和mama，可他們已經(jīng)不認識自己了。

    他哭著喊：“mama，mama你帶我走吧，求求你了，我不想自己一個人......”

    爸爸mama似乎聽不見他的聲音，兩人越走越遠，很快消失在天際線。

    絕望蹲在地上大哭，恍惚間，一股淡淡的奶香味環(huán)繞在他周圍。

    自己的手臂上，有什么東西在輕輕地拍？

    第5章 油條、炸蛋包、炸糖糕……

    宋喬曦是被噓噓憋醒了，睡前mama給她和楚盡沖了兩杯高樂高牛奶，沒睡多久就醒了。

    剛醒的時候還有點迷迷瞪瞪，恍惚間聽到有人輕輕地啜泣。

    她從床上坐起來，探身往右邊一看，楚盡平躺在小床上，細長的手指疊放在胸前，雙眼緊閉眉頭擰著，眼尾有淡淡的淚痕。

    他哭了，是想mama了嗎，還是做噩夢了？

    想了想，宋喬曦有些笨拙地翻個身趴在大床邊。

    伸出軟軟的小rou手，用自己最輕的力氣一下一下地拍拍他裸露在外的小臂。

    “不怕不怕，”她的童音奶奶的，帶著氣音小聲地哄，“不害怕呢......”

    直到楚盡緊鎖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呼吸逐漸平穩(wěn)，她才收回小手。

    唔，小肚子脹脹的，好憋......

    宋喬曦扭頭猶豫地看看房間角落，那里擺著一只畫著紅色鴛鴦的搪瓷痰盂，這是專門給她起夜用的。

    可是，屋里還有個小哥哥啊。

    臉蛋一下子燒了起來。

    摸摸索索的從大床另一側(cè)下來，赤著腳，輕手輕腳走到臥室門口，推開門。

    客廳的燈大亮，刺得她一只手遮住眼睛，一只手輕輕把門帶上。

    朦朧中看到爸爸在餐桌上伏案趕稿，mama坐在沙發(fā)上打毛衣，兩人輕聲說著什么。

    mama扔下毛衣針，快走兩步把她抱起來：“又不穿拖鞋，地上多涼?！?/br>
    說出的話語里卻聽不到半點責備，只有對失而復得寶貝的親昵。

    “想噓噓了？”聽mama輕聲問，宋喬曦頭埋在mama肩上，害羞地點點頭。

    之后她全程都沒再下過地，mama拿她當小寶寶一樣照料，從衛(wèi)生間出來之后客廳的頂燈被爸爸貼心關(guān)了，只留了盞小臺燈，光線昏昏暗暗也不刺眼了。

    被mama抱在懷里，一雙溫柔的手有節(jié)奏地輕拍她后背，和哄襁褓里的小嬰兒一樣，睡意隨即席卷而來。

    耳邊是mama柔軟的嗓音哼唱著：“月兒明風兒靜，樹葉兒遮窗欞啊，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兒聲......”

    舒服得馬上就要睡著了，宋喬曦想起來這首搖籃曲mama經(jīng)常哼。

    mama唱得真好聽，伴著熟悉的歌聲，她沉沉睡去。

    --

    第二天是周二。

    一大早，宋喬曦晃悠著兩條短腿坐在鏡子前，mama拿著把木梳子給她扎頭發(fā)。

    mama手可巧了，一頭不怎么老實的長卷發(fā)在她手里，很快變成兩個討喜的花苞苞，再別上蝴蝶發(fā)卡。

    爸爸往襯衣口袋里夾了只鋼筆，提著公文包抓起她的小手在嘴邊輕輕咬了一口：“爸爸上班去了啊，聽mama話。”

    宋喬曦笑著躲了躲，重重地點點頭，小腦袋一晃，頭上的兩只蝴蝶就翩翩起舞

    “晚上回來吃嗎？”mama問爸爸，轉(zhuǎn)身進了廚房。

    在門口換上鏤空皮鞋，爸爸把一長串鑰匙和bb機掛在腰帶上，抬高音量：“今天夜班，我去食堂湊活一下，你和孩子們自己吃?！?/br>
    “走了?！?/br>
    “唉，路上慢點......”

    “砰通”，門關(guān)了。

    mama端著塑料小筐從廚房出來，珠簾啪啦作響。

    筐子里有油條、炸蛋包還有兩個糖炸糕，餐桌上擺了三碗豆?jié){，一只搪瓷小碟里盛著兩只剝好的煮雞蛋。

    “曦曦，楚盡，洗手吃飯。”mama招呼兩個孩子。

    吃完早飯，宋喬曦見mama從小西屋拎出紅色的藍精靈書包，往側(cè)兜塞上一只小水壺。

    格外耐心地對她說：“曦曦，學前班有好多你認識的小伙伴，你才去了一天就說不喜歡，我們今天再去試一試好不好？”

    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雖然是暑假，還是要去上學前班的。

    正好趕上生育高峰，96年這一年報社大院要入學的孩子特別多，報社的子弟都是直升齊州最好的小學，師范附小。

    那時候還沒有“減負”這一說法，小學一年級的課業(yè)負擔就很重了。

    也是響應(yīng)家長的號召，師范附小在96年暑假，開辦了第一屆學前班，提前教授小學一年級的基礎(chǔ)知識和學校紀律，大院里適齡的孩子基本上都報名了。

    宋喬曦想想之前原主撕書、逃學等一系列迷惑性為，抬頭看看mama小心翼翼的神色，在心里嘆了口氣。

    既然已經(jīng)決定做個乖寶寶，不再讓爸爸mamacao心，就算已經(jīng)知道一年級的課程肯定會很無聊。

    她還是乖巧地接過書包，在mama驚愕的目光中背在身上。

    “mama，我會好好上學的?！?/br>
    為了讓mama放心，宋喬曦望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

    mama欣喜的表情溢于言表，半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仿佛不認識她了一樣，反應(yīng)了一會才蹲下來拉著她的手說：“曦曦真乖，走，mama送你去學校?！?/br>
    說完mama走到餐桌前，對正在翻書的男孩說：“楚盡，阿姨帶meimei去上學，你自己在家待一會好嗎？”

    楚盡的眼眸自始至終垂著，注意力一直放在眼前的書本上。

    似乎是聽到“上學”兩字的時候，他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沉默地點點頭。

    “阿姨洗好了杏和葡萄，就在廚房，冰箱里有健力寶和旭日升冰茶，渴了自己拿著喝，曦曦的房間有童話書，你喜歡什么就自己拿來看?！?/br>
    mama去臥室換了身白色連衣裙，走到門口換鞋子的時候嘴也沒停。

    趁著mama換衣服的空擋，宋喬曦呆呆地望著安靜翻書的楚盡。

    清晨的陽光無比柔和，卻把他蒼白的肌膚打透了，黑眼珠都變成琥珀色，眼白則泛著一絲蔚藍。

    她腦海中還不斷浮現(xiàn)昨晚楚盡眼角的淚痕，那時的他看起來像個脆弱的小動物，或者說，看起來像個正常的7歲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