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其實你可以沒有我
當(dāng)晚,云扶的車子下山,就被鄭雪懷的車子給堵在了半路。 夏之時親自過來打開云扶的車門,行軍禮,“沈公子,請您挪動一步?!?/br> 云扶看著前方,鄭雪懷坐在他的軍用吉普車?yán)铩?/br> 云扶自不意外,淡淡一笑,“夏副官,去告訴你們鄭督辦,我的車子比他的舒服。他的腿不好,還是過來坐我這個車更舒服?!?/br> 夏之時面無表情,“奉鄭督辦鈞令,請沈公子挪動。” 云扶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下車,“好,他是督軍大人,是獲鹿省軍政長官。我不過一介布衣,自不敢不遵鄭督辦的——鈞令?!?/br> 坐進(jìn)鄭雪懷的車子。 “小雪,這還是頭一次,你穩(wěn)坐釣魚臺,等著我這條魚兒主動上鉤?!?/br> 云扶說罷搖頭而笑,“不,你不是等著我上鉤,你是命令我上鉤。鄭督辦的軍威,我領(lǐng)教了?!?/br> 從前每次,若是他來找她,永遠(yuǎn)都是他下車,走到她的車子旁,站在門外等著她。 無論是一年前,在火車站被他截回;還是后來的每一次…… 而今日,他只用這樣一個變化,就已經(jīng)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將他與她的距離終究推遠(yuǎn)。 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如此地步,她也就斂起心緒,放下遺憾去。 心下便也只剩下兩個字——也好。 鄭雪懷面色陰沉,被夜色籠罩,“小云,你方才話里的諷刺,我已如數(shù)收到。你曾經(jīng)對我說的話,我也一樣都沒忘了——那天你接走封百里,就曾對我反諷過,說你是個女子,又只是個商人之女,仿佛對我這個督辦之位沒有半點(diǎn)影響力的么?” “小云,你這句話,到今日,我終于明白了?!?/br> 云扶亮聲而笑,“是么?小雪,謝謝你這么抬舉我,不過我說句實話,你還是抬舉我了!” “真正能影響到燕都總統(tǒng)府和總理府雙方達(dá)成共識,這可不是我小小的商人能辦得到的。我家就算有些活動的錢,可是也不夠買得一向水火不容的府院之爭為了我而平息!” 云扶妙眸輕轉(zhuǎn),“你怎么還不明白,真正擁有影響力的,還是‘靳家’二字。燕都看中的是靳家的聲名,是大帥的余威,是整個江北依舊對靳家的忠誠!” “小雪,當(dāng)著明人不說暗話,到此時你應(yīng)該明白,江北依舊是靳家的江北。能夠繼承大帥尊位的,也唯有靳家的后代……這不是我一人之見,這是整個江北,乃至全國共同之見?!?/br> “在大帥遇難一年之后,他的獨(dú)子繼承了大帥曾經(jīng)的江北巡閱使之位,這是眾望所歸,大勢所趨。鄭督辦,你難道看不明白這情勢么?” 當(dāng)初云扶能說服靳云鶴,又哪里只是那一塊金磚的功勞? 金磚是能敲開門,可是金磚的分量還不足以叫曾任國府總理的靳云鶴就范。 靳云鶴不僅僅當(dāng)過總理,靳云鶴自己也有家財萬貫,雖說不介意多一塊金磚來錦上添花,可是人家沒必要為了一塊金磚,就去辦自己不愿意辦的事。 靳云鶴肯親自出馬,從津門赴燕都,說服現(xiàn)任國務(wù)總理潘郁,再設(shè)法與燕軍控制的總統(tǒng)府達(dá)成妥協(xié),說到底,為的還是靳家。 ——他需要靳家的支持,他也感念當(dāng)年大帥對他的舊誼。 云扶知道,她自己不過只是當(dāng)了個穿針引線的人而已。真正能將靳佩弦推上巡閱使之位的,依舊是靳家在江北獨(dú)一無二的影響力。 云扶抬眸,一雙眸子在夜色里熠熠如星,“小雪,若你還是小雪的話,聽我一句——別爭了?!?/br> 鄭雪懷的面色,已是蒼白。 便宛如他的名字一樣,這一刻霜雪滿面。 云扶轉(zhuǎn)開眸子,不去看他的臉,只看窗外夜色。 “你不姓靳,你終究只是大帥的繼子,無論你如何口口聲聲強(qiáng)調(diào)‘爸爸’二字,也不論你多少次重復(fù)強(qiáng)調(diào)你曾從爆炸的船艙里將大帥背出來,都無法改變你不姓靳、身子里沒有靳家血脈的事實。” “江北的大位,就怎么都不該是你的。你若能如你從前所說的,盡心輔佐靳佩弦,那么這個獲鹿省督軍之位,自然依舊是你的。他不會搶你的位子,因為他是靳家的獨(dú)子,是江北少帥,他的位置在整個江北八省。” 鄭雪懷閉上了眼,“小云,你好冷酷?!?/br> 云扶點(diǎn)頭,“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我不喜歡再繞彎子。” 云扶幽幽抬眸,“甚或,我因為恨你當(dāng)初那樣對封百里,我都不應(yīng)該再叫你一聲‘小雪’,我也不應(yīng)該再跟你說這番話?!?/br> 鄭雪懷倏然抬眸,眸光如寒冷的電光,“那你為什么要幫佩弦?你既然,已經(jīng)忍了封百里,你為什么還要趁我不在,為了幫佩弦,卻在我背后捅刀子?” 云扶輕垂眼簾,“……為了自由啊?!?/br> “我早說過,梅州留不住我,大帥府更不能。我得給靳佩弦找個千斤墜兒,將他給墜住,叫他無力再追蹤我,那我才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仉x開,走得安心?!?/br> 靳佩弦已經(jīng)登上了江北巡閱使的高位,江北八省的事,每天無數(shù)件,會化作層層蛛網(wǎng),將他給纏得死死的。想掙脫,都掙脫不開。 鄭雪懷瞇緊了眼,“真的?” 云扶聳聳肩,“要打賭么,鄭督辦?” “賭什么?”鄭雪懷緊緊盯住云扶。 “賭我離開,而且就在幾個月內(nèi)。我若走了,你認(rèn)賭服輸,就也從此放下奪位的野心,做到你曾經(jīng)所說的,與靳佩弦兄弟齊心。你輔佐他,自少不了你一個副帥的身份,終究會比一個獲鹿省督軍要高。” 鄭雪懷搖頭而笑,“那如果你輸了呢?你肯給我什么?” 云扶認(rèn)真托腮想了想,“我不是輸不起,我是自己都找不到還有什么能吸引你的。權(quán)位對你而說的重要,我又能拿什么來做等值的比較呢?” “你自己!”鄭雪懷的眼忽然灼熱起來,“如果你輸了,你把你自己給我!你讓我輸了權(quán)位,可是終究贏得了你!” 云扶瞇眼凝視鄭雪懷,“何必呢?你忘了,我已是殘花敗柳?!?/br> 鄭雪懷搖頭,“我看重你的,不止是你的身子。要是想要一個完璧之身的女子,這世上多的是!可是,那個叫小云的女孩兒,卻是這天下,僅此一個?!?/br> 云扶霍地垂下眼簾,眼里有灼熱和刺痛的東西。 可是她面上卻是漾起挑釁的笑容,“……那,現(xiàn)在就立字據(jù)???如果你現(xiàn)在敢立字據(jù),我現(xiàn)在還敢答應(yīng)?!?/br> “我可不肯定,若是今晚睡醒一覺,或者是一個小時候冷靜下來,我會不會就毀了這個念頭了?!?/br> 云扶緩緩睜開眼,眸光如水,浸住鄭雪懷,“你該明白,你這樣的話已經(jīng)說過多次,可我從未答應(yīng)過。眼前,是第一次;興許,也是最后一次?!?/br> 鄭雪懷忽地?fù)P聲,“夏之時,擬稿!” 夏之時不愧是機(jī)要秘書的出身,速記本事強(qiáng),在鄭雪懷口述完畢之后,他已經(jīng)將稿子寫完,兩手恭恭敬敬遞過來。 鄭雪懷接過來,親自緊張地核對。 整個過程里,云扶卻仿佛事不關(guān)己,轉(zhuǎn)頭望著窗外的夜色,一臉的悠閑。 甚至,哼起了一首英文小調(diào)來。 鄭雪懷也是一目十行,快速將稿件審核完畢,抬眸看一眼云扶。 云扶這才悠閑地轉(zhuǎn)頭過來,向他微笑,“弄完了?” 鄭雪懷點(diǎn)頭。 云扶伸手要自來水筆。 鄭雪懷沒忘了提醒,“……你是商云扶,不是沈云海?!?/br> 云扶笑起來,“對對對,你要的是女的。我當(dāng)女的,得叫商云扶。要不然豈不成了男的嫁給男的了,也沒人給發(fā)結(jié)婚證不是?” “嫁給”、“結(jié)婚證”幾個字眼,又將鄭雪懷眼中的火花催得更盛。 那邊廂夏之時也是下筆不停,又抄寫好了另外一份。 兩份字據(jù),一式兩份,兩人簽字,各存一份。 回到大帥府的云扶,反倒一身的輕松。 她跑到水邊看蓮花—— 還不到蓮花盛開的季節(jié),她尋的是小荷葉。 不知怎地,她對荷葉的期盼,甚至是超過蓮花本身去的。 花就是花,開花的過程總歸相似,不過是展開花瓣,一層一層罷了。 可是荷葉卻不一樣,開始那么指甲蓋大,然后越長越大,最后如大圓盤一般鋪滿水面。 小小的圓滿,長成大大的圓滿,總歸叫人心下滿足成歡喜。 “找什么哪?”背后傳來笑謔之聲,靳佩弦走過來,在石凳上坐下,“你錢包掉水里啦?” 云扶只能翻白眼。 不過他說的也有那么點(diǎn)道理——她愛財嘛,也唯有錢包掉水里去了,才能引得她這么用神地找才是。 嗯,合情合理。 她轉(zhuǎn)身去瞪他。 升任江北巡閱使,今日的他,已經(jīng)換穿了元帥服。 ——盡管,燕都的“晉升上將”命令還沒到。 可是誰讓元帥并不事軍銜中正式存在的,那都是各派的下屬對于一派軍閥首領(lǐng)的尊稱。除了國家元首兼任的“陸海軍大元帥”之外,其余軍階里是沒有元帥一職的。 而此時靳佩弦已是江北巡閱使,那么就已經(jīng)成為靳軍新的領(lǐng)袖,穿這元帥服,本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 云扶瞇眼細(xì)細(xì)打量穿著元帥服的靳佩弦。 幾個月前,他剛穿上少將的禮服時,她已然驚艷。只不過極力壓抑著,不肯叫他看出來。 而眼前,藍(lán)色呢子制,用金線繡嘉禾金花;軍帽亦垂下金色帽纓……隱忍冷靜的藍(lán),配如此耀眼恣肆的金,將兩種矛盾的配色融和成這天下至尊的規(guī)制。 云扶含笑點(diǎn)頭,這一次不掩藏贊賞了。 “嗯,這衣裳挺好看的?!?/br> 靳佩弦笑了,抬手輕撫肩上金繡的垂穗嘉禾,“我爸為我取名‘佩弦’,是要我‘佩弦以自急’。今日這身衣裳穿上,倒已是有形的弓弦了,讓我想再慢性子,都做不到了。” 云扶點(diǎn)頭,“你瞧你肩上扛著的,可不僅僅是金制的肩章,那是江北八省的重?fù)?dān),是你靳家?guī)资陙淼耐??!?/br> 靳佩弦點(diǎn)頭,卻還是輕哼一聲,“我怎么有點(diǎn)后悔了呢?你說,我現(xiàn)在把這衣裳脫了,肩章摘了,送還給燕都去,行不行?” 云扶聳肩,“燕都國府雖說實際上是個擺設(shè),可那也終究還是國府。就像后期的周天子,你若敢抗命不遵,自然有人跳出來挾天子以令諸侯。到時候早與靳軍有嫌隙的燕軍、穆軍等就都會名正言順地討伐你?!?/br> “不僅外頭,就連內(nèi)部,如鄭小雪、郭子林等人,都可以豎起‘義旗’,名正言順地倒戈而擊。” 靳佩弦嘆口氣,“真不好玩兒?!?/br> 云扶輕笑一聲,扭頭瞟他,“不好玩兒么?那你早弄那么些栗子干什么?” 靳佩弦有些語結(jié)。 云扶搖搖頭,“這次的順利,其實出乎我意外。我能說得動靳云鶴,是因為靳云鶴自己野心不死,還想重新當(dāng)上總理,那他是需要你們靳家的支持的。” “我驚訝的是總統(tǒng)府那邊。總統(tǒng)府是燕軍控制的,憑他們跟你家的舊怨,他們理應(yīng)從中作梗才是。至少,他們在知道我去燕都和津門,也會給我制造麻煩才是。” “可我沒想到,他們竟然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鼐腿菸以谒麄冄燮ぷ拥紫伦鐾炅宋蚁胱龅氖聝喝?。最后我走的時候,還不忘了給我再送些栗子?!?/br> 云扶瞇起眼來,“那栗子提醒了我,其實是你自己早就與燕軍達(dá)成了某種妥協(xié)……所以燕軍才既沒為難我,更順?biāo)浦劬屯饬丝偫砀沁叺囊庖姟!?/br> 云扶嘆口氣,“最初,被鄭雪懷聯(lián)合幾位大佬將你攆出軍政會議,你看似不急不慌,依舊紈绔不羈,其實是你以退為進(jìn),已是將心思用在了燕都那邊?!?/br> “你不在乎軍政會議的席位,因為軍政會議只能決定一生的督軍;你的心思在燕都那邊,因為唯有他們才有資格直接任命江北八省的巡閱使!” 這樣想來,他跟她的計劃路線,其實是相同的走向的。 只不過,他甚至比她動手更早,埋線更深、更遠(yuǎn)。 云扶甩甩頭,仰頭而笑,“就算沒有我,你一樣會得到今天的位置,一樣能憑自己,叫鄭小雪和那幾個大佬好看!” 手機(jī)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