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郭子林反了。

    郭子林反了的第一步，就是派人去抓靳安盼。

    可惜他晚了一步，靳安盼早上出門陪婆婆林英喝茶，就再沒回來。

    郭子林出師不利，有些氣急敗壞。

    他本指望自己老婆林英能穩(wěn)住靳安盼，兩人一同出門，林英能看住靳安盼。

    結(jié)果——中午有人送來字條，上頭是靳安盼的筆跡。

    “……兒媳孝順，原本想奉婆母一同離開。后還是轉(zhuǎn)念一想，婆婆必定舍不得公公，我也不能當(dāng)這幾年婆媳情誼全不存在。這才放歸婆婆。”

    靳安盼說的明白，其實(shí)她是可以將林英一起帶走的。

    那樣一來，別說郭子林沒法將她扣為人質(zhì)，她反倒還能多扣林英一張牌在她手里。

    只是，她不能入郭子林那么不仁義，念在這幾年婆媳一場的份兒上，她最終還是改了主意，將林英放歸了。

    靳安盼這一張小紙條，等于是甩了郭子林一個大嘴巴——他自以為行事周密，可事實(shí)上連靳安盼都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了！

    更何況，靳安盼原本只是個性子柔軟，任憑他們家拿捏的小媳婦兒，卻原來就連這樣的都已經(jīng)猜透他的心思——那么靳家其余人呢？靳佩弦呢？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嗎？

    郭子林造反第一天，就這樣走背字兒，令他暴跳如雷。

    用兵之始，主帥便暴躁狂怒，這已是兵家大忌。

    郭子林自恃帶兵多年，身經(jīng)百戰(zhàn)，而靳佩弦不過是黃口小兒，就算念過講武堂和士官學(xué)校，卻也不過是紙上談兵。

    就算曾經(jīng)帶兵跟燕軍短兵相接過，不過那樣的戰(zhàn)斗級別在郭子林看來，不過是小打小鬧。

    所以郭子林用兵急進(jìn)，希望能用暴風(fēng)攻勢，將靳佩弦盡快拿下，以摧枯拉朽的手段，直搗梅州。

    在他心中，靳佩弦個小娃娃，一定會被這樣猛烈的攻勢，這樣的大兵壓境嚇到。

    光是應(yīng)付，都是靳佩弦顧不過來的，更別說還有余暇反擊了。

    可是郭子林錯了，他沒想到，他剛將大兵向東南的梅州派出去，他的北邊就出現(xiàn)了一支蒙古騎兵。

    雖說是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年代了，蒙古騎兵蕩平歐亞大陸的神話已經(jīng)不再，但是騎兵依舊有靈活機(jī)動、推進(jìn)速度快的優(yōu)勢。

    這支騎兵又都配備了槍支，騎馬的人不再揮舞砍刀，而是用槍彈來作戰(zhàn)。

    這樣的打法令郭子林的守軍十分被動。

    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郭子林壓根兒就沒想到北邊會出現(xiàn)這樣的一支隊(duì)伍！

    他不得不暫時打亂原定的方針，將已經(jīng)派出去的隊(duì)伍調(diào)回一個師來，加強(qiáng)云中的守衛(wèi)。

    就在他剛想松一口氣時，更叫他沒想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在他西邊，顧明德竟然殺來！

    顧明德本是靳軍叛將，投靠給了穆軍，駐地就在云中西邊，跟郭子林的地盤相接。

    這些年因?yàn)楣恿肿鰺熗恋纳?，煙土最大的來源就是西邊的顧明德，故此兩人已?jīng)結(jié)成了狼狽之友。

    郭子林原本還私下里與顧明德商量，兩人合兵一處共同攻打梅州。事成之后，兩人再瓜分江北。

    可是他哪里想到，顧明德的隊(duì)伍是到了云中城下，卻不是來與他共謀梅州的，而是來攻打他的云中！

    郭子林完全沒有防備，只剛一交火，云中西邊便丟了三個縣城！

    郭子林氣得暴跳如雷，要顧明德的電話，大罵顧明德忘恩負(fù)義。

    顧明德在電話里冷笑，“忘恩負(fù)義？郭老三，你給過我什么恩，什么義？”

    郭子林罵道，“當(dāng)年你投靠穆軍，老大叫我滅了你。是我手下留情，非但沒將你趕盡殺絕，我還給你的煙土生意讓路，要不然你那些煙土，就都得爛在地里，根本就運(yùn)不出來，你一分錢都掙不著！”

    當(dāng)年顧明德投奔穆軍，穆軍可不給顧明德軍餉。一切的糧草軍餉，全得靠顧明德自己籌措。

    顧明德暫棲的地盤在云中以西的荒涼地帶，鳥不拉屎，土里刨不出糧食來，地面以下也沒有什么礦產(chǎn)，顧明德唯有煙土一條活路。

    要不，若沒有軍餉，他手下那些兵沒幾個月就得全跑沒了。

    那個年代，當(dāng)兵的誰不為了軍餉才賣命？

    如果沒有了軍餉，隊(duì)伍就散了，那他就是個光桿兒司令，他就什么都沒了！

    顧明德的地盤西邊就是大沙漠，幾千里的無人地帶，他的煙土根本就不敢往那邊運(yùn)。

    再說西邊自己也種那東西，就算他能派人豁出命去運(yùn)過去，那邊也沒人要，甭想賣個好價錢。

    所以顧明德的煙土只能往東南運(yùn)，云中地界就成為了他唯一能走的路。

    當(dāng)年郭子林對大帥靳千秋陽奉陰違，準(zhǔn)許顧明德的煙土運(yùn)出來。

    郭子林自認(rèn)，這是對顧明德的救命之恩。

    他怎么都想不到，顧明德不報(bào)恩，這回反倒在他后腰眼兒上給他捅了一刀！

    聽到郭子林以再造恩人自居，口氣里還全都是倨傲，顧明德就是大笑。

    “郭老三，別說得自己跟觀音菩薩似的。我是借你的道了，可是你別忘了你可是雁過拔毛！我那些從你地盤上過的煙土，你借收稅、收過路費(fèi)，又是什么道橋使用費(fèi)、押運(yùn)費(fèi)的……一趟買賣下來，賺得最多的倒是你！”

    “我這邊費(fèi)勁地種出來的煙土，卻原來成了你的來錢之路，我白白辛苦一年又一年的，都成了替你掙錢了！”

    “至于咱們倆的合作，呵呵，郭老三，那也不是因?yàn)槟銕臀?，是因?yàn)槟阕约贺澙罚阋獟赍X！你云中地底下有那么大的煤礦，你坐擁金山還不知足，還要在煙土生意上摻和一腳，你那又哪里是幫我？！”

    郭子林頭有些暈，他站在原地冷靜了好幾分鐘，抬手摁著額角。

    “現(xiàn)在還說這些，也都沒意思了。顧明德，我就問你一句話你為什么要趁著這時候在背后向我捅刀子？別說只是因?yàn)槟銓ξ也粷M……”

    “你告訴我，是不是靳佩弦那黃口小兒私下里給了你什么好處？你若還是個軍人，你給我說清楚！”

    顧明德攥著電話，淡淡一笑，卻沒回答郭子林，而是輕輕將電話掛回去了。

    他轉(zhuǎn)頭吩咐，“開炮——”

    炮聲響起時，郭子林大喊，“給我接鄭雪懷！我要鄭雪懷趁著這個機(jī)會，將靳佩弦置于死地！”

    郭子林哪里知道，從靳佩弦開始籌備體育學(xué)校，幾個月間，他與四太太顧若依朝夕相處，母子的感情更甚從前。

    大帥身故之后，顧若依因?yàn)樗珠L顧明德曾經(jīng)的背叛，原本應(yīng)該會是大帥府眾位太太里頭處境最為尷尬的，可是因?yàn)榻逑业男湃魏途粗?，四太太反倒是在大帥死后過得最充實(shí)、最快樂的一個。

    聰明的人，從來都不需要別人多說什么。

    靳佩弦從來就沒有要求過四太太顧若依什么，可是顧若依卻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

    她早已經(jīng)私下里與兄長重又取得了聯(lián)系，將她在大帥府如今的情形講述給兄長聽。

    顧明德十分意外。

    原本顧明德還擔(dān)心妹子在大帥府受欺負(fù)，就如這些年來一直都受二太太明面的欺壓、三太太暗地里的擠對一樣，他絕沒想到靳佩弦回國之后會對他妹子如此之好。

    過年前，四太太顧若依與他商量四太太自己沒有所出，可是大帥已經(jīng)不在了，四太太自己隨著年歲漸長，越發(fā)想要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

    四太太說，“對我來說，這天下誰家的孩子，也比不上哥你的孩子。我的親侄兒，跟我自己親生的兒子，幾乎毫無分別?！?/br>
    四太太也不隱瞞，告訴兄長，大帥在晚年最愛到她的房里去，所以私下里給她的錢財(cái)、地產(chǎn)、股票，加在一起已經(jīng)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四太太又尤其說“佩弦是個好孩子，他也敬重我，更感謝我?guī)鸵r他的事業(yè)，所以他也說，若我領(lǐng)養(yǎng)了孩子，他自然當(dāng)做自家兄弟相待。江北八省，他會給我的兒子留一個省，任命那孩子為一省督軍?！?/br>
    四太太在家書中懇切地問顧明德“江北八省，哥你說哪一個省最好？不如就云中吧？”

    “云中與你離得近，將來侄兒也還在你身旁。他是我的兒子，卻也仍然是你的骨血?！?/br>
    顧明德也是統(tǒng)領(lǐng)一方的人物，如何不明白這件事的意義所在？

    因?yàn)樗櫭鞯率墙业呐褜?，這樣的身份自古以來都是大逆不道，所以靳佩弦不能跟他明面上坐下來談，不能跟他擺明了合作。

    可是靳佩弦事實(shí)上是肯將云中給他的。

    不過不是直接給他，而是給他顧明德的兒子——以顧明德兒子給四太太做養(yǎng)子的名義，叫云中依舊是靳家的，卻事實(shí)上歸給顧明德管轄。

    這便“面子”、“里子”都有了。

    四太太在信里問他“哥，難道你真的想一輩子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做一輩子的缺德的煙土買賣？哥，我知道你做那買賣，也是情勢所迫?！?/br>
    “回云中就好了，云中有煤礦，有四通八達(dá)的交通。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該為我的侄兒們想?！?/br>
    靳佩弦與郭子林的部隊(duì)激戰(zhàn)正酣，鄭雪懷卻怎么都找不見了他媽邱梅香。

    這晚，他上了長留山，來到溫廬。

    云扶早知道他會來，已是煮好了咖啡等著他。

    鄭雪懷走進(jìn)來，眉眼陰云籠罩。

    云扶含笑讓道“小雪，坐?！?/br>
    鄭雪懷坐下，兩手撐住手杖。

    “小云，我在等著你給我一個明白的答復(fù)！”

    二太太房里人都說，二太太是跟她親弟弟邱梅風(fēng)走的，所以沒人起半點(diǎn)疑心。就算當(dāng)晚沒回來，他們也以為二太太回娘家去了，沒多想。

    鄭雪懷便是因?yàn)檫@個，知道是云扶動了手腳。

    云扶笑笑，“你別擔(dān)心，二太太一切都好。如果你想見她，我隨時可以帶你去見她啊?！?/br>
    鄭雪懷點(diǎn)頭，“好，我們現(xiàn)在就去。”

    云扶卻笑了，瞟著鄭雪懷的身邊，“那……你行李準(zhǔn)備好了么？”

    鄭雪懷都驚得站了起來，“小云，你這是什么意思？”

    云扶含笑搖頭，“小雪啊小雪，你說，我這個人辦事，能只是將二太太藏在梅州城里，或者是獲鹿省內(nèi)么？”

    “我是誰啊，一個小小商人而已；你卻是獲鹿省的督辦大人。在梅州或者獲鹿省想找一個人，對你來說易如反掌?！?/br>
    鄭雪懷的心都提了起來，“所以，你將我媽送走了？你，把她送到哪里去了？”

    云扶含笑揚(yáng)首，“你忘了，我是從哪兒回來的？”

    鄭雪懷都是一個踉蹌，“難道，你送我媽出洋了？”

    云扶含笑點(diǎn)頭，“我送二太太和你四舅兩個，出洋玩兒去了。小雪你別擔(dān)心，我會好吃的、好住的供著他們二位。叫他們在外邊不吃半點(diǎn)苦頭，一定能玩兒盡興。”

    “而且只要你想見她，我也答應(yīng)你，我會立即陪你動身……小雪，你還要現(xiàn)在就去么？如果你想，我的行李現(xiàn)在就在辦公室，咱們現(xiàn)在就走?！?/br>
    鄭雪懷立在當(dāng)場，身前是燈光柔暖，背后是窗外的夜色長長。

    鄭雪懷深深吸氣，兩手在身側(cè)握緊，“小云，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要報(bào)復(fù)我，為了封百里，還是靳佩弦？！”

    云扶搖頭，“為了我爸，還不夠么？”

    鄭雪懷微微一晃。

    云扶便笑了，“不知道為什么，每當(dāng)提到這事兒，你總是忘了我爸。你寧愿先提到靳佩弦，或者封百里?！?/br>
    她眸光漸漸冷了下來，“你是故意在逃避，是不是？你也不愿意想起，我爸也同樣死在了船上……”

    鄭雪懷閉上眼，“小云……你一直都在懷疑，那件事是我做的！所以你回來一年了，你從來就沒對我放下防備之心，是不是？”

    云扶輕嘆一聲，“一年前，我也沒想到白音還活著啊。小雪jiejie，這世界就是這么奇妙，是么？”

    鄭雪懷深吸口氣，抬眸望住云扶，“所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擺在云扶面前的，是兩個選擇。

    她最想的，當(dāng)然是問鄭雪懷，當(dāng)年那海上的爆炸，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與他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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