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廄里的豆料快要被白馬吃完時，外出征戰(zhàn)的大軍終于回來了。

    彼時安陽正對著省下來的最后一個蘋果犯饞，猶豫著是現(xiàn)在就吃了，還是再留兩天。想著想著，馬耳朵忽然一動，似乎聽見了馬蹄奔騰的聲音——初時只隱隱約約能聽見些動靜，后來便能聽見萬馬奔騰，再過片刻就連地面都跟著輕微震顫起來。

    也是直到這時，軍營里的人才發(fā)覺了動靜。瞭望臺上的軍士舉目遠(yuǎn)眺，仍舊等了半刻鐘有余，這才遠(yuǎn)遠(yuǎn)望見熟悉的軍旗。

    安靜了多日的軍營驀地?zé)狒[起來，連小馬廄里的安陽都聽見了動靜。

    小將軍終于回來了嗎？！

    白馬一下子精神起來，“咔嚓”一口就把那只讓她猶豫許久的蘋果吃掉了。

    直到蘋果下肚，她忽然想起了墨玉。想到它載著徐沐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應(yīng)該給它留個蘋果作為獎勵的。

    可惜吃都吃了，安陽當(dāng)然也不會為了這點(diǎn)小事懊惱后悔。她抖擻了精神，很想離開馬廄出去迎接徐沐，可是想了想還是作罷——大軍剛回營，混亂可想而知，她跑出去恐怕不是迎人而是添亂。而且以徐沐的性子，沒事的話多半會親自將墨玉送回來，她等在這里說不定還能更快見到人。

    這樣想著，剛剛邁出馬廄的步子就頓住了，白馬轉(zhuǎn)了一圈兒又回去了自己的馬廄，安心等著小將軍歸來。至于被她偷吃得干凈的豆料蘋果，卻是沒被她放在心上的。

    軍隊(duì)回營的動作不算快，安陽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到有人回來馬廄。

    先回來的自然是馬奴，他們牽著出征的戰(zhàn)馬回來，人人臉上都帶著疲色。不過馬奴與一般的將士不同，他們屬于后勤，專門照顧馬匹的，并不會直面戰(zhàn)場。所以當(dāng)初去了多少馬奴，如今就回來了多少，除了個個精神不濟(jì)之外，倒也沒有更多的損傷。

    與之相比，那些戰(zhàn)馬的情況恐怕還要更糟糕些——安陽到底在這里住了些日子了，這些戰(zhàn)馬她雖然不熟，但日日相見心里也有數(shù)。如今再數(shù)一數(shù)，除了有幾匹馬受傷之外，竟有七八匹馬都不見了蹤影。也不知是在打仗時跑丟了，還是死在了戰(zhàn)場上，亦或者連它們的主人也不在了。

    隱隱約約的血腥氣彌漫在空氣中，安陽沒想到只是一場仗而已，連戰(zhàn)馬的損失都這么大。她心中陡然不安，對徐沐的擔(dān)憂也一下子到達(dá)了頂峰。

    白馬探頭仔細(xì)看了看，沒看見墨玉，也沒看見徐沐，便徑自從馬廄里跑了出來。

    回來的馬奴原本正在安頓那些戰(zhàn)馬，見白馬跑出來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似的說了句：“這馬怎么跑出來了，不應(yīng)該是栓著的嗎？！”

    話音落下，就見那桀驁不馴的白馬并沒有跑走，反而跑到了他面前。馬兒沖他嘶鳴了兩聲，可惜馬奴并不明白她的意思，自然也沒有回應(yīng)，最后就見白馬揚(yáng)起蹄子在他身上踢了兩下。

    馬奴嚇壞了，就野馬那力道踢人，分分鐘就是筋斷骨折的后果。

    好在安陽并沒有傷人的意思，她那兩腳踢得也并不重，與其說是傷人不如說是氣惱之下的小脾氣。不過經(jīng)她這一踢，馬奴一驚之下腦子轉(zhuǎn)得快了些，竟真的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忙不迭開口道：“好馬，好馬，你快乖些。你的主人很快就回來了，小將軍她沒事?！?/br>
    安陽一聽滿意了，高高提起的心也放下了大半，旋即就因?yàn)轳R奴那句“主人”很是不滿。她抬起前腿，揚(yáng)了揚(yáng)自己碩大的馬蹄，示威警告一般。

    馬奴看得一頭霧水，不過只要這馬乖乖的不傷人就好，索性閉嘴繼續(xù)做自己的事。

    安陽見狀也懶得理會他，溜溜達(dá)達(dá)又回到了自己的馬廄。馬廄的欄桿上還有半截被咬斷的韁繩，剩下半截在她脖子上套著，不過這時沒有馬奴注意到，更沒有馬奴會管。

    小馬廄里又熱鬧起來，安陽將腦袋搭在欄桿上，安心的等待自己的小將軍。

    ****************************************************************************

    最近兩年北地的胡人都不□□分，邊境也不甚太平。因前些年不知從何處流入了大量鹽鐵進(jìn)草原，以至于胡人這幾年發(fā)展壯大得極快。而這些草原上的民族多半崇奉弱rou強(qiáng)食，他們既然已經(jīng)壯大了自身，接下來自然就想著擴(kuò)張地盤，掠奪好處。

    不巧，梁國就是塊不軟不硬卻多rou的骨頭，所以這些胡人總愛來啃啃。

    去歲算是暖冬，北地的胡人過得并不艱難，但或許正因如此，哪怕是春日放牧的大好季節(jié)，這些胡人仍舊集結(jié)了兵馬打算南下劫掠。

    梁軍主帳里，剛從戰(zhàn)場上回來的眾將領(lǐng)齊聚一堂，其中幾人身上綁著繃帶顯然掛了彩。

    徐沐也在主帳里，她坐在末座，聽著這些將軍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這場仗的得失——總的來說還算不錯，梁軍得到消息及時，早早有所布置，又是以逸待勞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算是小勝了一場?？杉幢闳绱?，死傷的人也不算少，更要堤防下一場戰(zhàn)事。

    將軍們征戰(zhàn)多年，對胡人也頗有些了解，各抒己見之下主帳里變的吵嚷一片。最后還是徐老將軍開口，才止住了眾人的七嘴八舌，對接下來要商討的事做了個總結(jié)。

    徐沐默默在旁聽著，初時專心致志，但也不知是不是這幾日的征戰(zhàn)疲累，聽到后來就有些走神。她恍恍惚惚又聽了一陣，困倦便襲上了心頭，耳邊的話語也變得支離破碎起來。

    好在覺得疲倦的不止徐沐一個人，這場議事也并沒有持續(xù)多久，眾人簡單說過一陣便散了。

    徐沐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將軍們也沒發(fā)現(xiàn)她之前的走神，有幾個離開時還在她肩上拍了拍，贊了她一句：“小子不錯，虎父無犬子。”

    這個贊譽(yù)還算不錯，徐沐聽了心頭有幾分高興。

    然后她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徐老將軍正盯著她瞧，那目光莫名就把她看得心虛起來——為人父母，視線總難離開自家孩子，所以之前議事時她走神打瞌睡的模樣，不會是被父親瞧見了吧？

    只這樣一想，徐沐頓時更心虛了，上前兩步期期艾艾：“父親。”

    徐老將軍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下巴上定了定，開口時卻沒譴責(zé)些什么，只道：“這幾日辛苦了。既然疲累，就早些回去休息吧?！?/br>
    徐沐聞言乖乖點(diǎn)頭，見徐老將軍沒別的吩咐，便道：“那父親也早些休息?！?/br>
    徐老將軍點(diǎn)點(diǎn)頭，徐沐也沒再說什么，離開主帳就看見了孤零零被拴在帳外的墨玉。

    墨玉看見她，長長的馬尾甩了甩，親熱的湊上前來。

    徐沐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豆遞了過去，原本還熱情的往徐沐臉上湊的墨玉頓時轉(zhuǎn)移了目標(biāo)，就著她的手開始吃起了黑豆。

    墨玉沒心沒肺，有把黑豆就吃得很香。徐沐見狀順手摸了摸馬鬃，神色一時有些悵然，直到墨玉吃完了黑豆她才開口道：“走吧墨玉，我送你回去?！?/br>
    牽起韁繩，一人一馬穿過軍營，往馬廄而去。

    彼時安陽已經(jīng)在馬廄里等了小半個時辰了。從初時乖乖待在馬廄里等，到后來焦躁的來回踱步，再到如今耐不住性子直接跑到了門口去等。也是因此，徐沐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了馬廄外等候的白馬，她略有些詫異，旋即又高興起來，喊了一聲：“似雪?！?/br>
    安陽擔(dān)心徐沐許多天了，哪怕聽到馬奴說她沒事，也還是等到親眼見到對方才徹底安心。這會兒聽徐沐一喊，她所幸就邁開步子，“噠噠”幾步跑了過去。

    徐沐見白馬如此也挺開心，感覺自己上戰(zhàn)場時，這匹馬也是掛心自己的。她站在原地停住步子，都準(zhǔn)備等著白馬“投懷送抱”了，結(jié)果馬兒跑到她跟前卻忽然止住了步子，警惕似得繞著她看了兩圈兒不止，還在她身上嗅來嗅去，也不知是怎么了。

    小將軍看看牽著的黑馬，又看看面前的白馬，不禁開口問道：“似雪，怎么了？”

    白馬當(dāng)然沒法回應(yīng)她，事實(shí)上安陽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只是去了一趟戰(zhàn)場，她便敏銳的察覺到徐沐身上有什么不同了。

    明明還是那張臉，也還是那副溫柔的性子，可卻莫名讓馬畏懼。

    安陽覺得徐沐身上有股難言的血腥氣，湊上去聞聞確實(shí)如此，可理智卻告訴她自己本能畏懼的并不只是這些。后來她想了想倒也明白過來，徐沐身上添的可不止是血腥氣，還有自戰(zhàn)場上帶回來的殺伐之氣。而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人或許不敏感，可馬卻很容易感知。

    想明白這點(diǎn)之后，安陽倒也不怎么怕了。畢竟作為將門之后，徐沐上戰(zhàn)場是早晚的事，殺敵更是理所當(dāng)然的——哪怕是嬌生慣養(yǎng)的長公主也明白，身份與責(zé)任永遠(yuǎn)分不開。

    忽視掉這些讓馬不愉快的感覺，安陽到底邁步湊了上去，親昵的在小將軍肩頭蹭了蹭。

    徐沐見狀也沒再糾結(jié)白馬之前的反常，她順手又從口袋里掏出把黑豆遞到白馬跟前，笑問道：“這些天似雪獨(dú)自留在家里，可有乖乖的等我們回來？”

    白馬聞言僵了僵，看了眼小將軍手中的黑豆，一瞬間沒有了食欲。

    她該怎么告訴徐沐，她快將小馬廄里存的豆料吃光了呢？

    ****************************************************************************

    東窗事發(fā)來得很快，幾乎是徐沐前腳剛牽著兩匹馬回到小馬廄，馬廄里已經(jīng)安置好其他馬匹的馬奴便發(fā)現(xiàn)了小倉庫里的慘況——蘋果全沒了，豆料少了十之八|九，只有那些粗糙的草料一口沒被動過。包括他們臨走時給白馬食槽里添的那些草料，白馬全都一口沒吃。

    馬奴們?yōu)榇擞逕o淚。雖然軍中養(yǎng)著戰(zhàn)馬就不缺豆料，可能供給小馬廄的顯然都是最好的。而且平白被馬偷吃了這許多豆料，也是他們保管失利的緣故，所以東西多半是要他們賠的。

    然而給軍中養(yǎng)馬的馬奴，又能指望他們有多少錢？

    于是徐沐剛牽著馬回來，就被馬奴們哀怨的目光包圍了。她腳步頓了頓，一瞬間的不明所以后，忽然就扭頭看向了白馬：“似雪，你是怎么跑出去的？”

    安陽自然是溜溜達(dá)達(dá)跑出去的，馬奴們各忙各的沒注意，也沒攔著她。

    不過徐沐要問的顯然不是這個，也沒指望一匹馬能夠回答她。因此她徑自走向馬廄，然后就看見了欄桿上那殘留的半截韁繩……

    行吧，她就沒指望過這匹馬能老實(shí)，咬斷條韁繩不算什么。

    然而徐沐沒想到還有更不老實(shí)的。

    馬奴們期期艾艾一陣，還是上前將事情說了，末了眼巴巴望著徐沐，那眼神仿佛在說：小將軍，你的馬偷吃了那么多，能不能把飯錢結(jié)一下??？

    徐沐：“……”

    徐沐原本因?yàn)槌醮我娮R到戰(zhàn)場的殘酷而心情低落，殺人之后也有些壓抑，這下卻都顧不上了。她被安陽氣笑了，修長的手指點(diǎn)著白馬的腦袋，沒好氣道：“我還以為你是不放心我，這才出去接我的，鬧半天是知道自己闖了禍，又讓我善后來著？”

    安陽沒怎么覺得心虛，理直氣壯看著徐沐：說好的養(yǎng)我，吃你點(diǎn)東西怎么了？

    徐沐莫名又看懂了她的目光，本身也不是真的多生氣，只好搖頭嘆道：“好姑娘真是白叫了，成天闖禍……也不怕把我吃窮了，到時候把你賠給軍中。”

    安陽才不信她這話，徐家再怎么說也是將門，徐沐怎么可能因?yàn)閹状沽暇捅怀愿F？

    徐沐看出了白馬的不以為然，可是自己養(yǎng)的馬她又能怎么辦呢？還不是該喂的時候就好好喂，該賠錢的時候也推脫不得：“算了，過會兒你們跟我去營帳，我拿錢給你們?！?/br>
    馬奴們一聽，頓時如蒙大赦，嘴里的好話更是不要錢似的往外蹦——不是他們諂媚，而是徐沐肯認(rèn)下這賬確實(shí)難得。軍中戰(zhàn)馬偷吃東西或者闖禍的不在少數(shù)，可戰(zhàn)馬例來歸馬奴照料，闖出禍來本就是他們的失職，因此往往責(zé)罰都在他們身上，而與主人無關(guān)。

    徐沐是不想計較這些小事的，也懶得聽這些馬奴們的好話，揮揮手便將人都打發(fā)走了。然后她自己又去尋了一副新的韁繩，重新給白馬戴上，警告道：“下次不許再這樣了?！?/br>
    安陽無可無不可，甩甩尾巴沒吱聲，徐沐也就當(dāng)她是默認(rèn)了。

    料理好安陽這邊，徐沐也終于有空將墨玉牽回了馬廄，這一插科打諢安陽也是到這時才有時間細(xì)細(xì)打量這一人一馬。

    墨玉還算好，出去戰(zhàn)場跑了一趟，好運(yùn)的沒病沒傷不說，就連精神似乎也沒受到什么影響。倒是徐沐，之前安陽只顧著留意她周身氣場的變化，見她沒受傷的樣子也就放了心。直到此刻才發(fā)現(xiàn)，原來徐沐這一趟出去下巴上竟然添了一道傷。

    細(xì)細(xì)的一道口子，已經(jīng)結(jié)了痂，也不知今后會不會留疤。

    ※※※※※※※※※※※※※※※※※※※※

    安陽（憤憤）：我的小將軍這么好看，如今居然破相了，是誰干的？看我不踹死他！

    徐沐（沉吟）：既然要上戰(zhàn)場，可不能再這么吃下去了，不然會胖得跑不動的……不過在此之前，你至少得讓我爬上你的馬背吧？

    ps：追-更：blpopo.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