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簡終于聽到一些聲音，大腦逐漸恢復思考。

    死？誰？

    誰死在這兒？

    他們。

    他們是誰？

    是他和燕堯。

    燕堯要死在這兒！

    想到這里，路簡一下子清醒過來，看到眼前的燕堯。

    “你終于醒了，我們現(xiàn)在你的夢境里，你趕緊醒過來?！?/br>
    “夢境？”

    “對。”燕堯露出手背上滴血的傷口，道：“我只會在夢境中受傷?！?/br>
    雖然他能被看到能被觸摸，但本質上他還是聻，不會有活人的特征。

    路簡心中一凜，想著自己害燕堯受傷了，不免有些自責。

    “我知道這是夢境，可你不應該指責我冷血嗎？為什么會帶著我跑？”

    路簡以前做過同樣的夢，燕堯總是最后出現(xiàn)。

    燕堯道：“我不知道夢境中的我對說過什么，可我不是他。我是真正的燕堯，不是夢中的幻象?！?/br>
    路簡捏了捏手中的覆著厚繭的手掌，是燕堯。

    路簡心里安定下來，問道：“剛才是怎么回事？你跟悅人突然就不見了。你們?nèi)ツ牧?？?/br>
    “悅人不知道在哪。我掉入郭衍的夢境，剛剛才出來?！?/br>
    路簡聞聲卻停住腳步，燕堯以為他要強行讓自己醒來，耐心等他。誰知他卻說：“也就是說，就算我不醒你也能出去？那你快走吧?！?/br>
    燕堯擰眉：“你什么意思？”

    路簡道：“他們是沖著我來的，我拖住他們，你快走?！?/br>
    “你呢？”

    路簡看了眼身后痛苦呻-吟的尸體，說道：“這是我的罪孽，我犯的錯，應該由我來承擔?！?/br>
    “你……”

    燕堯還要勸說，卻看到他面露痛苦。

    路簡早就繃不住了，他不敢正視自己所犯罪孽，小簡兒的記憶強勢鮮明，卻被他死死壓住。他害怕回憶那滿是血腥的畫面，雖然他只看到郭衍的死狀?？墒乔笆赖呢瑝糁校切┩纯嗨廊サ娜?，鮮血淋漓站在他面前，控訴著他的罪行。

    路簡捂住眼睛，顫抖著說：“燕堯，你快走?！?/br>
    他是罪人，被惡鬼索命冤魂附體，是他罪有應得。燕堯不應該在這里和他一起受罰。

    “路簡，”燕堯喚他：“你覺得自己有罪？”

    路簡崩潰：“是我命郭衍動手，是我害他們慘死，死后也不能安息，他們這樣都是因為我?！?/br>
    “不是你?！毖鄨蝾^一次這么篤定。

    路簡感覺到掌心傳來一片涼意，是燕堯握住了他的手。

    他說：“路簡，不是你的錯。還記得這個小法術嗎？它并非出自道士路簡之手，而是獻王陸簡所創(chuàng)。一個暴虐成性的人，不可能會創(chuàng)造出這么溫暖的小法術?！?/br>
    燕堯希望自己也能用法術撫平路簡的心，可他沒有靈力，只能用雙手緊緊握住路簡。

    路簡抬起頭，他喃喃道：“不是我？”

    “對，不是你。他們的死跟你沒關系?！?/br>
    燕堯的聲音溫柔，撫平了路簡內(nèi)心的不安。

    盡管一切都指明他是個罪人，可眼前的人愿意相信他。心頭凝聚的陰云散開，他看到前方耀眼的光芒，有了向前邁進的勇氣。

    路簡屏氣凝神，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要醒過來，和燕堯一起走出噩夢。耳邊的嘶叫漸漸平靜，睜開眼又是大片的花田。燕堯就在他身邊，依舊緊握著他的。他們從夢境出來了。

    “你的怎么還在流血？”

    路簡睜開眼便看到燕堯滴血的左手，鮮血順著手掌流向指尖，滴落在淡紫色的花瓣上。

    燕堯聞聲抬起手腕，細細端詳那個傷口。手上的傷口不僅沒好，反而愈發(fā)疼痛，難以忽視，他的額角隱隱暴起青筋。

    “難道我還沒醒過來？”路簡疑惑，隨即一拍腦袋，恍然道：“對，一定是這樣，醒過來時候應該躺在地上，我們剛剛不是?！?/br>
    說罷他又要閉眼，燕堯阻止道：“別試了，你已經(jīng)醒了?！?/br>
    “可你的傷口還在呢。嘶……”

    路簡一激動，身上好幾處同時傳來撕裂的疼痛，像是被抓傷的。不止是燕堯，他的身上也帶著夢境中的傷口，不過沒有燕堯的那么嚴重。

    燕堯說：“我沒猜錯的話，你是經(jīng)歷了自己的夢境，不完全等同于做夢。你可以理解為另一種形式的夢游。你的夢境被實體化，因此你會真的受傷。不過夢境的產(chǎn)物跟夢有同樣的缺點，你清醒過來，意識到敵人來自夢境，危機就會消失?！?/br>
    “如果是這樣你不應該受傷?！?/br>
    路簡拿出蜀大夫送的傷藥，抓起燕堯的手開始上藥。

    蜀大夫制的藥效果極佳，在燕堯身上卻沒有一點效果，他的手卻還在流血。路簡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干凈的布料，給他包扎傷口。鮮血很快將布料浸濕。

    路簡什么也沒說，包扎的手卻頓了下。他目色一沉，眼中閃過一絲戾氣，抬眼再看燕堯，又是一派和氣。

    燕堯道：“關于這點我也很疑惑，如果是經(jīng)歷夢境的話，我不應該受傷?？扇绻菈艟车脑挘掖_定你已經(jīng)醒了。難道說，織夢仙的結界跟夢境有相同的效果?！?/br>
    “什么意思？”

    “夢境的基礎是結界，就連實體化的夢境，都需要結界作為支撐。每個人的夢都不同，一方面是因為人的想法認知不同，另一方面是為了自我保護。他人進入自己的夢境是件十分危險的事，因為夢跟意識相互連接，進入夢境就有機會侵入意識。因此即便是普通人做夢，也會形成結界來保護自己的意識。有了結界的存在，夢才會獨立且不同。而人在夢境中看到的場景，是結界對意識的映射。所以結界一定程度上，能實現(xiàn)夢中效果?！?/br>
    路簡明白了，“所以在夢境可以讓你受傷，結界里也可以？”

    燕堯點頭，“是這個意思，可是上次我們進入她的夢境時，她明明沒這么厲害?！?/br>
    “你是說當時那書生的夢境，也是她編造的？”

    路簡同他進入的夢境就兩個，其中一個還是悅人編織的。

    “沒錯。編織夢境的本質就是設下結界，困住他人的意識。因此掌控結界的能力，對織夢仙至關重要。那書生的夢境殘缺不堪，充分說明了她的能力。按說她的結界應該無法支撐夢境的效果，除非她像悅人一樣，可以完美重現(xiàn)夢中所有細節(jié)。”

    路簡想起，燕堯曾說他可以改變夢境的細節(jié)。按照燕堯的說法，他應該也可以改變結界中發(fā)生的事情。他盯著燕堯仍在流血的手，希望傷口愈合的愿望無比強烈。片刻后，鮮血竟這的止住，布料上暈染的血跡竟然開始消退。路簡扯開他手上布料，傷口連帶著血跡一起消失，就連被剛才被血染的花瓣也恢復如初。

    燕堯感慨：“你果然繼承了悅人的能力?！?/br>
    路簡：“上次我就想問了，你對夢境怎么會這么了解?！?/br>
    燕堯：“悅人曾試圖將我培養(yǎng)成織夢仙?！?/br>
    “后來呢，為什么沒有成功？”

    路簡最擔心的事情消失，但心頭的戾氣仍未消散。他單純想要轉移注意，同樣也想了解燕堯的過去。

    然而事情貌似有些發(fā)咋，燕堯猶豫半晌才道：“織夢仙原本都是心有執(zhí)念，不肯投胎的游魂。他們造夢的能力，就來源于執(zhí)念。悅人教他們造夢，一方面是消耗他們的執(zhí)念，避免執(zhí)念變成怨念，從而導致游魂變厲鬼。另一方面，是為了他們的愿望得以圓滿。”

    這些路簡都懂，他對織夢仙還是有一定了解的。他不明白燕堯為什么解釋這些，但只要是他說的，他就愿意耐心去聽。

    “我成為聻的時候，愿望就實現(xiàn)了，執(zhí)念也隨之消失。”

    路簡懂了，燕堯的愿望就是殺了他。

    周身的花田突然傳來動靜，一朵朵花苞倏然綻放?；ㄇo瘋狂生長出土地，并不斷交纏，變成粗壯的花藤，向他們襲來。路簡砍斷好幾根花莖，但花莖數(shù)量太多，依舊在源源不斷地向他們發(fā)起攻擊。

    攻向路簡的花藤招招狠厲，相比之下燕堯的情況好多了。那些花藤并不要他的命，卻將他死死困住無法脫身。

    有一條花莖從背后襲來，路簡轉身砍斷，看到身后的景象。只見悅人被花藤纏繞，雙腳離開地面。她此刻正在昏睡，顯然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織夢仙竟然沒困住你們？”

    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接著一個被鮮花包裹的人，出現(xiàn)在悅人身旁。

    “你是什么人？”

    路簡看出，眼前人的并不是花妖。她顯然跟他們還有些淵源?？伤⒉徽J識此人。

    “我是誰？”那人一聲冷笑，“你應該去問問你母親?！?/br>
    說著悅人被花藤狠狠甩了一下，卻依舊沒有醒來的趨勢。

    那人怒了，“還想裝睡，自己做過的事情，以為睡過去就可以不認賬了嗎？”

    只見她一伸手，悅人身上的花藤突然收緊，仿佛要將勒死在睡夢中。

    路簡來不及多想，將僅剩不多的注入靈力劍中，劈碎附近的花藤，想要娶救悅人。還沒跑到跟前，眼前的景物有一晃，又變成了剛才的墓地。他又被夢境困住，此時他已經(jīng)有了對抗噩夢的勇氣，面對不斷涌來的死尸，他不再畏懼，很快又從夢境中脫出。

    “看來困不住你?！?/br>
    眼前的花藤沒完沒了，路簡沒辦法靠近悅人半分。悅人雙目緊閉，神色安寧，好像沒有感受到身體的痛苦。

    悅人的眼皮突然動了動，她身上的紅衣仿佛有了生命，一條條哺邪草長出，頂開了纏繞的花藤。悅人被哺邪草輕輕放到地面?；ㄌ僭俅我u來，哺邪草與其纏繞，趁機吸取了花藤的養(yǎng)分?；ㄌ倏菟酪黄?，敗下陣來。

    哺邪草乘勝追擊，有想要向那人發(fā)起攻擊，卻被一把傘擋住。是人皮傘，郭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