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yè)明和映真先是受到食骨魚重傷，后面又被路簡攻擊，連御劍離開的力氣都沒有。他們堪堪跑到一棵大樹附近，這棵樹麻繩圍起，樹下放著一個簡陋的神龕。

    業(yè)明故意跑到這里，同為修道之人，他相信路簡顧及神明不敢造次。他從儲物囊掏出一瓶丹藥，給了映真一顆，自己也服下一顆。頃刻間，蒼白的臉上又恢復血色。

    路簡用不著追蹤術(shù)，都知道業(yè)明在哪兒。渡緣鎮(zhèn)只有一座神龕，還是用來供奉燕堯的。別說那神仙是燕堯，就算是別的神仙，他也要在神仙面前扒出業(yè)明的真面目，看神仙還會不會庇護他！

    他們趕到時，果見二人坐在樹下調(diào)息。

    路簡諷刺道：“師叔，都這個時候，你還覺得神仙會庇護你嗎？”

    業(yè)明道：“可你總不會在神仙面前殘害同門吧?！?/br>
    路簡道：“我早就被趕出伏念山了。倒是你，手上犯下那么多殺孽，還不悔改?！?/br>
    業(yè)明知道他指的是伏念山的生靈，心中毫無愧意。“那是它們該死！”

    路簡道：“伏念山一眾生靈何曾害過他人？”

    業(yè)明冷笑：“路簡，伏念山生靈被屠，你真以為自己脫得了干系？若不是你，憑我的能耐，怎么殺得了他們！”

    路簡神色一僵，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業(yè)明說得沒錯，伏念山一眾生靈被屠，跟他脫不了干系。兩年前他被迫業(yè)明競爭掌門之位，誰知比試剛剛開始就造人暗算，失去意識。等他醒來的時候，正身處伏念山深處，周身遍布殺陣，稍有不慎便命喪黃泉。

    伏念山的一眾生靈得知消息，結(jié)伴來救他。然而那些殺陣不是對付路簡的，而是對付山上生靈。

    山中生靈已存活幾千余年，千百年間從未離開伏念山，心性質(zhì)樸純良。加上所修術(shù)法皆為治療之術(shù)，在殺陣面前毫無抵抗之力。

    當日路簡急于救助生靈，不知觸動那個陣法，被重傷后再次暈倒，再次醒來伏念山已變成萬靈墳冢。

    生靈為了救他才死的，是他害死了伏念山上的生靈！

    路簡恍惚這一瞬，業(yè)明已召開一個陣法，是召鬼陣！與路簡的召鬼陣不同，此鬼只有兩人高，且完全脫出陣法限制，片刻已從陣中走出，向無辜的路人走去。

    路人見到惡鬼兇相，紛紛奔走逃命。見業(yè)明還要再開陣法，燕堯一腳過去，打斷他的動作。路簡攔住惡鬼，與之纏斗。惡鬼十分不好對付，路簡漸漸落了下風。

    燕堯見情況不對，不再與業(yè)明糾纏，趕去幫助路簡。燕堯畢竟是聻，惡鬼見他也是十分畏懼。路簡得以抽身，趕去攔住試圖趁機逃跑的業(yè)明。

    業(yè)明道：“再告訴你一件事情吧，憑我的能力和那些殺陣，根本殺不死那些千年精怪。真正殺死它們的是惡鬼，八十一審判陣里的惡鬼?！?/br>
    聯(lián)合眼前惡鬼，路簡當即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不是召鬼陣，是名副其實的審判陣。召鬼并不費力，費力的是控鬼。審判陣之所以需要靈力高強的人坐守陣腳，是為了對惡鬼形成制約。越強悍的惡鬼，需要的約束力越大，需要的人也就越多。

    八十一審判陣召出的惡鬼，兇險程度可想而知。召出惡鬼之后，鎮(zhèn)守之人離開陣腳，惡鬼就會失去制約，從陣中脫離。那一夜八十一個道人，連開數(shù)十個審判陣，召出惡鬼與負傷的生靈纏斗。惡鬼被消滅，生靈也都變成了鬼。

    “路簡！”

    話語間燕堯已制服惡鬼，路簡瞬間張開召鬼陣，陣中惡鬼將外面惡鬼帶入陣中，便消失不見。

    業(yè)明訝然：“你竟然可以獨自開啟審判陣？”

    “雖同是召鬼，跟你所用的邪術(shù)是兩碼事！”路簡轉(zhuǎn)而一怒：“倒是你，竟然敢召惡鬼出世！你不怕惡鬼屠門嗎？”

    業(yè)明殘忍笑道：“有那群生靈在，我怕什么？你沒看到，那群虛偽的生靈不肯惡鬼下山，誓死抵抗的樣子?！?/br>
    路簡不解：“你到底為什么那么非要置于生靈死地？”

    業(yè)明恨恨道：“它們是非人之物，難道不該死嗎？”

    “道長別忘了，你也是非人之物?！?/br>
    “你胡說！分明是……”業(yè)明暴怒：“分明是這群非人之物，害我家破人亡！我怎么可能跟它們是同類！”

    業(yè)明起了殺心，招招直擊燕堯命門，卻被燕堯輕松躲過。一旁的映真也休整好，再次從背后偷襲，路簡豈能讓他得逞。但他的骨頭受損，被疼痛拖慢了動作，因為稍落下風。

    燕堯道：“道長從未見過化骨池，剛剛是如何一眼認出化骨池的？”

    業(yè)明道：“認得化骨池能說明什么？”

    燕堯道：“我想你不止認得化骨池，也認得食骨魚，對吧？”

    “那又如何？”

    “我曾有幸聽過一個故事，想跟道長講一下?！?/br>
    業(yè)明奈他不得，惱怒不已，“你還有心情講故事?！?/br>
    燕堯很有心情，無論什么招數(shù)法術(shù)，都能被他躲過去。即便被擊中，對他也沒有絲毫影響。

    “傳說幾百年錢，渡緣鎮(zhèn)上搬來一個富商。聽風水先生的建議，將宅子建立在化骨池上。果然，富商順風順水財源滾滾。他有個聰明的小兒子，富商將他當繼承人培養(yǎng)，從小對他非常嚴格。小兒子很不開心，他每天唯一消遣，就是跟后院池塘里的錦鯉對話。”

    “別說了！”業(yè)明打斷他。

    燕堯不理他，繼續(xù)道：“有一天，他對錦鯉說，家人真是太討厭了，每天都逼著他做不喜歡的事。要是他們都死光了，他就自由了?！?/br>
    業(yè)明瘋了一般想燕堯攻去，“你閉嘴！”

    “當天晚上，錦鯉就實現(xiàn)了小兒子的愿望，殺了他所有家人。哦，不，還有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小孩。道長，那富商的小兒子，就是你吧？”

    一旁的映真一愣，不可置信道：“小叔，你不是跟我說，是妖怪殺了我父母嗎？”

    業(yè)明怒不可遏，“你胡說，不是我，不是我，是那群魚，那群非人之物，是它們！是它們殺的！”

    燕堯道：“到底是誰，你心里清楚?！?/br>
    “我那時不過是個孩子，是它們！是它們！”

    “哦，道長承認了。這么算來，你已經(jīng)存于世間幾百余年，難道不是非人之物嗎？”

    業(yè)明顯然沒有想過，竟有片刻的茫然，路簡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他的記憶。

    業(yè)明已存于世間幾百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什么。當年的他童言無忌，錦鯉卻當了真。

    他永遠忘不了那晚情景，一群滿身魚鱗的怪物跳上岸，露出一口尖利的鋸齒。人們被嚇瘋了，逃跑時不小心撞翻了燈火，火光迅速蔓延至整個宅院，徹底斷絕了生路。

    那晚只有他跟尚在襁褓中的映真活下來，從此二人相依為命。后來二人進入皇宮成為了太監(jiān)。他們靠著阿諛逢迎一路高升，終于有機會去東宮侍奉太子。他們本以為悲慘的日子終于倒頭，結(jié)果在去東宮的路上，遇到降世的厲鬼。

    他憎恨錦鯉，也憎恨厲鬼。他甚至曾經(jīng)憎恨神明，從未庇佑過他。

    他憎恨一切非人之物！

    業(yè)明氣急敗壞，他一眼掃到一旁的神龕，在看看燕堯，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為何法術(shù)仙器都奈你不得，你非人非鬼，原來是尊野神！”

    業(yè)明突然撈過一旁的映真向燕堯扔去，正在與映真纏斗的路簡，以為業(yè)明又要耍詐，便要趕來幫助燕堯。然而當他趕到燕堯身側(cè)時，業(yè)明卻不見蹤影。

    路簡飛速巡視一圈，發(fā)現(xiàn)業(yè)明正站在神龕附近。

    業(yè)明此刻已完全瘋狂，他扭曲地笑道：“非人之物都該死！”

    說罷，抬腳向神龕踢去。路簡幾乎立刻明白他的意圖，可他里神龕幾步之遠，終究慢了一步。這座神龕當初做得匆忙，本來就不是用結(jié)實的木料制成，一下便被業(yè)明踢碎。

    在神龕破碎的一瞬間，燕堯也消失不見。

    “燕堯！”

    路簡向燕堯奔去，伸手卻什么也沒有摸到。

    神龕里裝著燕堯的靈牌，本來只是他記住自己的方式?？僧斞鄨虮还樯衩?，通過靈牌接收道人們的信仰時，靈牌一定程度上便等同于燕堯。

    燕堯本來就不應存于世間，神龕被毀，他也就消失了。

    轟然一聲，路簡感覺自己體內(nèi)某處徹底倒塌，壓抑在心底的戾氣傾巢而出。他的腦海中只有一件事：殺了業(yè)明。

    業(yè)明見燕堯消失，本以為情況即將扭轉(zhuǎn)，卻見路簡周身漫出不祥的黑氣。他下意識覺得不妙，誰知路簡竟閃現(xiàn)至身前，一把將用力他摜倒在地，身下的地面都被砸出了裂紋。

    一切來得太快，業(yè)明沒有一點時間反應。路簡又將單手提起，用力甩向一座矮墻，矮墻不堪重擊瞬間倒塌。

    路簡的速度和力道以絕非常人，映真看著一切，拼死跑到業(yè)明身邊，準備帶著業(yè)明逃跑。還沒來得及御劍，地上冒出一只鬼手，一把抓住二人的腿，將他們在地上拖行至路簡山前。

    業(yè)明此刻已是重傷，再沒有半分力氣。

    “你覺得自己從未得到庇護，連神明都憎恨？”

    接著那只鬼手將二人拋擲半空，半空瞬間又張開幾個召鬼陣。陣中惡鬼將二人拋來拋去，幾番下來，竟將他們拋回廢宅。

    此時他們身上以遍布傷痕，四肢畸形地扭曲著，身上幾處骨頭也被捏碎。

    映真先受不了了：“要殺要剮，給個痛快！”

    “痛快？”路簡冷笑，眼底盡是殺意。

    “我痛快了才叫痛快?！?/br>
    路簡提起奄奄一息的映真，“知道想錦鯉許愿，是要付出食骨的代價嗎？”

    業(yè)明似乎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動了一下，渾身劇痛根本無力阻止。

    “你們二人早該死了，不僅沒有被取走尸骨，甚至像人一樣活著，難道不曾懷疑過嗎？”

    路簡不需要他們回答，繼續(xù)道：“錦鯉吃了你家人的尸骨，便不再向你們索取報酬。它們甚至你家人原本的壽命，轉(zhuǎn)到你們身上?？上?，身體沒死，心卻爛透了?！?/br>
    說完，他將映真扔進了化骨池。池中錦鯉迅速反應，很快便將映真的尸骨分食殆盡，只留一副皮囊浮在水面。

    路簡是真的要將他們虐殺至死。業(yè)明想逃，卻沒辦法移動半分。

    “想不想知道，化骨池的滋味？”

    路簡像看螻蟻一般，看著業(yè)明。他手中聚起一團和氣，一步一步向業(yè)明走去。他伸手掐住業(yè)明的脖子，將他從地上提起。手上的黑霧浸入皮膚，業(yè)明感覺渾身的骨頭仿佛被融化。

    “路簡！”

    路簡一頓，理智終于回籠，是燕堯的聲音！他急切地想周圍掃視一圈，卻沒有發(fā)現(xiàn)燕堯的身影。

    趁他放松警惕，業(yè)明掙脫桎梏，向一旁滾去，他此刻已沒有勝算，只想逃命要緊。然而事與愿違，路簡發(fā)現(xiàn)了他的動作。

    業(yè)明身測出現(xiàn)一個黑洞，黑洞中一雙雙猩紅的鬼眼，正緊緊盯著他。厲鬼們似乎意識到可以從洞中出去，拼命向外攀爬，而然還未到洞口，一股力量將業(yè)明和厲鬼一同吸入洞中，隨后黑洞也憑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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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禍端，皆因非人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