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他咂咂嘴,意猶未盡:“要是再多來幾個這么不長眼的家伙就好了,說不定還能再弄些好東西。” 晏危樓一陣無語。 這家伙現(xiàn)在這么嘚瑟,莫非是忘記了在煉血宗地牢里時刻擔心被練成丹藥的日子?還是選擇性遺忘了不久前遇到劫匪時,被人家三招兩式差點打成死狗,最后還是靠“徐淵”這個“天降奇遇修為大進”的幸運兒突然爆發(fā),才救下他一條小命,并一波反殺的經(jīng)歷? 不知情的路人聽見他這番豪言壯語,恐怕還以為謝淇本身戰(zhàn)力超群,輕描淡寫便收拾了那幫匪徒呢。 晏危樓同樣騎馬在他身邊,青衫隨風飄搖,那柄名為千秋的神劍被布條綁起背在他背上,襯著少年稚嫩清俊的眉眼,倒有幾分浪跡天涯的江湖少俠味道。 他淡淡開口,聲音隨風清晰傳入謝淇耳中:“謝二公子,你恐怕想多了。之前我們遇見的那伙人據(jù)說是這一帶綠林中最大的匪幫,這才有不少家底,還有這兩匹難得的異種馬——而這還是他們多年積攢下來的。換做其他小幫派,那點家底,以你的身份只怕還看不上眼?!?/br> 這話說的很有道理,謝淇立刻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激動的心情冷卻下來。 他失望地嘟囔了一句:“真沒用,當山匪都這么窮,這么沒有前途的行當,還不如趁早下山種田呢?!?/br> 晏危樓微微搖頭,解釋道:“自然是因為下山種田更沒前途?!?/br> 這年頭,那些所謂的綠林好漢,除了少部分是生活實在過不下去被逼著當了匪徒,大部分還是野心使然:機緣巧合學會了幾手武藝,便不甘心繼續(xù)在地里刨食,也不愿受人管束,總想著過上人上人的生活。 謝淇飄飄然的勁頭過去了,腦袋總算清醒了些,便又說道:“這一次多虧了徐兄弟,要不是有你在,我這條小命可真是玩完了!沒想到徐兄你還有這種機緣,非但得了神兵利器,修為還一日千里,轉(zhuǎn)眼入了洞見境!” 說到這里,他不乏羨慕:“早知道當初那個瘋子拿人煉藥時,我就拼死拼活也要跟你一塊兒去,咱們同生共死,說不定也能獲得什么好東西呢。” 晏危樓唇角一彎,謙虛道:“不過是運氣使然,不值一提?!?/br> “不,這可不僅僅是運氣。”謝淇大搖其頭,振振有詞,“話本里的主角都是這樣的。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逢兇化吉,否極泰來?!?/br> 他越說越覺得有理,一一提煉出那些主角必備要素,吹了一波彩虹屁:“年輕、英俊、正直、天賦異稟、臨危不懼……這不正是徐兄你嗎?” ……都怪他一時退縮,一聽說自己不用被煉成丹藥就慶幸不已,完全忽略了被抓去煉藥的徐淵即將生死難測。以他這秉性,肯定不是話本主角的料,難怪沒有奇遇呢。 這一刻,看過不少江湖話本的謝二公子,陷入了深深的腦補中不可自拔。 不過這也難怪,原本兩人逃出地宮后,晏危樓向他描述的經(jīng)歷便像極了話本中那些主角的奇遇——家破人亡在前,身陷囚牢在后,被魔教魔頭抓去還大難不死,非但如此,反而機緣巧合獲得了古代宗門傳承,得到神劍認主,又吞服天材地寶修為大進。 這一樁樁一件件,若非晏危樓本人就站在他面前,兩人還親自在煉血宗走了一遭,只怕謝淇還不會相信。 而如今,看著晏危樓背后隱約露出的一截劍柄,謝淇簡直羨慕得流口水。 若是之前,他定然毫不猶豫巧取豪奪也要把這神劍弄到手。但經(jīng)過煉血宗這一遭,“徐淵”不計前嫌解救于他,謝淇為人再惡劣,也不可能再做出這種事了。因此他也只能空流口水。 被謝淇那閃閃發(fā)光、像是看著稀世珍寶的眼神盯著,晏危樓內(nèi)心情緒毫無波動,臉上卻露出些窘迫。 他轉(zhuǎn)移話題:“謝二公子,咱們逃出那地宮也有七八天了,這里離西山郡還有多遠?” “呃——”謝淇被問得呆了一下,目光不確定地看了一下四周的山丘與樹木,“若無意外,大概還有三日?” 看著他尷尬又心虛的表情,晏危樓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你不識路?” “我必須認識路嗎?”謝淇心中心虛,臉上卻愈發(fā)理直氣壯,他瞪大眼睛,“本公子一向前呼后擁,去哪里都有車馬隨行,忠仆護送,何須識路?” 晏危樓語氣不解:“既然如此,出了地宮你便跑在前面做什么?不是帶路?” 謝淇聲音小了許多,眼神閃了閃:“咳,我當時也沒多想,就想快點離開?;帕松?,瞎跑的?!?/br> 當時謝淇一馬當先跑得飛快,愣是用兩條腿的速度跑出了馬匹四條腿的速度,而且恰好與晏危樓一路前往煉血宗時神魂感應記下的路線方向無差,的確是向西山郡而去。 晏危樓還當他是知道正確路線呢。想不到不過是誤打誤撞。 深深看了他一眼,晏危樓收回目光。 ……原本他還打算用一些手段讓謝淇模糊掉關于黃泉宗所在地點與路線的記憶,現(xiàn)在看來倒是不必了。這實在是過于高估了某人。 晏危樓輕聲念了一句:“也好,算是省了些功夫?!?/br> 眼看天色黑了下來,兩人穿入一片密林,準備歇息一晚,入目所見,卻見林中有隱隱的火光。 “有人?” 互相對視后,兩人小心靠近過去,便看見一行數(shù)十人正坐在一片林中空地上,空地中央是熊熊燃燒的篝火,隱隱有食物的濃香飄散開來。 這些人個個衣著打扮不凡,分成好幾撥,其中的年輕人各自穿著不同的門派制服,而被他們恭恭敬敬避讓一旁的有兩男兩女四個人,多半是宗門長輩。 以晏危樓的眼力一眼便可看出,這四人修為都在洞見巔峰,只差臨門一腳便可入道。其中修為最強的中年人身上已經(jīng)有了隱約的道意雛形,可稱半步入道。 晏危樓氣息內(nèi)斂,但謝淇卻做不到。以謝淇枷鎖境的修為,剛剛靠近,外泄的氣息便被那幾人察覺。 “是誰?!” 那個半步入道的中年男子沉聲喝了一聲,猛然起身看向這邊。 當他看到謝淇時,頓時愣住了:“淇、淇兒,你怎么在這里?” 謝淇也愣了愣,反應過來,當即快步奔上前,聲音里滿帶控訴:“爹啊,兒子這回可差點見不著您了!” 這對父子好不容易敘完別情,謝淇才一拍腦門,指著一邊的晏危樓說道:“對了,爹。我來向您介紹一位朋友?!?/br> 謝乘云敷衍地點了點頭,目光隨之移過去,想著隨便說兩句便是。這個兒子一向斗雞走狗,能交到什么狐朋狗友? 謝淇沒有察覺到他的態(tài)度,又勉勉強強補充一句:“也是三弟的朋友?!?/br> 謝乘云立刻變了態(tài)度,一臉意外地看向晏危樓,態(tài)度鄭重許多:“能讓我這兩個水火不容的兒子都引以為友,小友定然是有過人之處?!?/br> 晏危樓八風不動地微笑:“您過譽了?!?/br> 謝淇卻在一邊猛點頭:“是啊,這回老三還算有點眼光。徐淵徐公子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 他滔滔不絕科普起“徐淵”的身世來歷,還有這段時間兩人的經(jīng)歷。頓時將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吸引了過來,一雙雙目光都投注在兩人身上。 這都是與謝乘云交好的正道高手。 篝火熊熊燃燒,熾熱的火光映照在青衫少年微笑從容的臉上,他神情自若,只在聽到徐家之事時顯出幾分憂郁,頗有幾分不隨世移不隨時變的處事不驚。 ……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遙遠的黃泉宗。 默默望向某個方向的少年收回目光,垂下眼來,神情愜意。 在謝淇替“徐淵”鼓吹事跡,刷取聲望,攻略各路正道高手的時候,晏危樓本尊也沒閑著。 從瀚海界歸來不久,他便以千里傳音聯(lián)系上無恨,關心了一下目前逍遙樓的發(fā)展。同時,他也終于有時間來處理上次暗閣提及的合作之事。 “想通過將玄釣出逍遙樓主,再通過逍遙樓主找到齊王世子,最終獲得瀚海令?”輕笑了一聲,晏危樓手指敲擊在桌案上,“嗯,的確……” “……是時侯讓逍遙樓主現(xiàn)身了?!?/br> 第69章 嘆平生(3) 大雍, 云州。 隆冬臘月, 寒風刺骨。綿延的戰(zhàn)火還在這片土地上燃燒,數(shù)月不曾熄滅。 大雍皇朝一十三州, 云州屬南面邊陲, 其中半州十一城為齊王封地,又稱齊國。另外半州與齊國和東黎邊境兩兩相接,有大雍常駐軍逾十萬。 景泰七年十月初, 隨著齊王起兵, 東黎大軍壓境, 又有北漠虎視眈眈,大雍這個中域神州最大的國家便被猝不及防拖入了戰(zhàn)火。 而今兩個多月過去, 這一年即將結束, 戰(zhàn)火仍未熄滅,整個云州已徹底被齊國與東黎聯(lián)軍瓜分。 從突襲中反應過來的大雍自然也不會善罷甘休,展開了瘋狂的反擊。三方甚至有數(shù)名大宗師隕落。 云州邊陲, 寒石城。 這是一座不大的小城,據(jù)說百年前有一位天人境散修在此隱居, 盡管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但大雍朝廷為免誤會, 對這里的管束力度大大降低。 加上此地身處雍黎兩國邊境,時常有游俠行商出沒, 還有一些逃犯流竄。因此魚龍混雜, 勢力盤踞, 當街殺人之事屢有發(fā)生, 也有不少朝廷禁止的交易在私下進行,可謂不折不扣的混亂之地。 后來齊國起兵,順便也將這里占據(jù)后,由于那位領軍大將不清楚這里的底細,企圖派人清查全城,以穩(wěn)固后方。 當晚便有七名都統(tǒng)被刺殺身死,將軍也橫死床頭。死法多種多樣,險些導致齊軍未戰(zhàn)先敗。 ——這是一個被籠罩于灰霧中的小城。許許多多見不得光的人,與見不得光的事,都被罩在這片灰霧里。 若是有人企圖驅(qū)散這層灰霧,讓那些習慣了隱藏于霧中的存在因此見光,這個人就必須死。 自然而然的,哪怕寒石城名義上的歸屬權落到了齊國,它仍然是曾經(jīng)那個不受管束的混亂之地。 這一天,寒石城外。日頭將落未落之時,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來到這里。 他一襲白衣,從里到外都是一片雪白。帶給人的卻并非冰雪般的寒冷,反而讓人想起春風里飄落的梨花。 這白衣人像是攜春風而來,讓天地間飄零的冰雪與刺骨的寒風都多了幾分暖意。 只因他雙瞳里的波光太過溫柔醉人。 這是一個與寒石城格格不入的人,看在許多人眼中甚至過分刺眼,以至于一路行來,人人側(cè)目。 街邊擺攤的小販,路上游蕩的孩童,乃至于行人及乞丐,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露出不加掩飾的惡意。 白衣人對周遭一切視若無睹,臉上始終噙著一縷淡笑,像是每一個來到這里的普通人一樣,普普通通地入了城。 而那些抱著宰肥羊的想法,悄悄尾隨在他身后的人,卻在不知不覺間便一個個消失,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可見若非這人本身手段高超,便是暗中有高人相護。 城門處不遠的地方,一間不大不小的茶館,生意很是冷清。白衣人剛剛坐下,那閑得幾乎打瞌睡的小二便連忙上前來,殷勤地為他倒茶。 “這位客官看著很是眼生,一定是初來乍到吧。那可要好好嘗嘗咱們寒石城特有的寒木茶?!?/br> 小二正套著近乎,一股冷風吹進來,又是一個客人走了進來。 一個很年輕,也很美麗的女子。 雖是寒冬臘月,她卻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淡青色長裙,裙擺裊裊如花瓣盛開,襯托得她愈發(fā)動人。 “馬老三,管好你的手下,不要什么人都亂伸手!”容貌美得惹人憐惜,這女子說話卻毫不客氣,沖著茶館內(nèi)叫了一聲,“這可是我們閣主的貴客?!?/br> 茶館內(nèi)隱隱傳來一聲冷哼。 小二一個激靈,手腕靈活地一翻轉(zhuǎn),茶壺一顛,正要傾倒而出的茶水便像是受到什么吸引,化作一條長長的白線,重新落入壺中。只看露出的這一手,便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迅速收回了手中這壺茶。 又跑到柜臺后,不知從哪個暗格里摸出一個以寒玉鑄就、看著便珍貴無比的小壺,小心翼翼給晏危樓倒了一杯新茶。 小二討好地笑了笑:“貴客請用。方才是小的失禮了,這杯茶就算小的請了?!?/br> 晏危樓捧起茶杯,在小二期盼與rou疼交雜的眼神中,輕輕喝了一口,立時眼前一亮,贊了一聲:“好茶!” 既然愿意喝茶,便代表接受了他的賠償,不計較之前的事了。小二的神情明顯放松下來,臉上重新露出笑容。 小二離開后,身著淡青色羅裙的女子便來到晏危樓面前,直接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什么也不說,只默默盯著他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