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兩邊都豎起門樓，扯開繩子鋪天蓋地掛滿大紅燈籠，如同搭了蔓延幾條街的大傘。一張張還帶著喜氣的臉被映得紅彤彤，活像一顆顆大蘋果。

    聽說，這是在為了上元節(jié)燈會做準(zhǔn)備呢。

    還沒到就這樣熱鬧，真到了那一天，得熱鬧成什么樣兒啊。

    孟陽努力想象了一回，想不出來，不由有點(diǎn)期待，“咱們能待到正月十五嗎？”

    白星簡單的算了算時間，“差不多?！?/br>
    怕只怕那兄弟倆專挑那兩天來鬧事，自己沒工夫看燈。

    路兩邊商鋪遍布，多得是各色天南海北的吃食，又比名山縣厲害一層。

    剛好他們說話的地方就在一家糖果鋪?zhàn)忧?，那小伙?jì)見他們打扮不俗，便笑著探頭招呼，“剛出爐的松子糖，還脆著呢，來一點(diǎn)不？”

    松子糖？這可沒吃過！

    白星的眼睛都亮了。

    那伙計(jì)見有門兒，當(dāng)即用紙包托了一點(diǎn)出來，熱情道：“嘗嘗，不買不要緊，嘗嘗嘛?！?/br>
    三人果然各自抓了幾顆。

    松子糖確實(shí)剛出爐不久，還有些余溫在上面。

    一顆顆的很精致，表面罩著一層琥珀色的糖殼，里面就是飽滿的松子，亮閃閃老大一顆。

    輕輕用齒尖兒一磕，外面的糖殼就咔嚓碎裂開來，然后迅速融化成一汪蜜汁。

    這糖里面好像加了薄荷汁，涼絲絲的很清爽，多吃一點(diǎn)也不會膩。

    里面的松子油汪汪的透著新鮮，連鼻子里透出來的氣兒都是香的。

    “好吃！”

    三人異口同聲道。

    伙計(jì)也頗為自得，又挖了一點(diǎn)白色的東西來，“再嘗嘗這個，北地可是沒有的?！?/br>
    白生生的，有點(diǎn)像冬瓜糖，表面還撒著一層糖霜，但湊近了一點(diǎn)輕嗅時，還能聞到一點(diǎn)淡淡的柑橘類清香。

    橘子糖？顏色不對呢。

    白星迷迷糊糊往嘴巴里塞，試探著咬了一下，軟綿綿的，有點(diǎn)彈牙，味道有點(diǎn)像蜜橘，但好像又不大像。

    “這是什么？”

    伙計(jì)笑瞇瞇道：“柚子糖?！?/br>
    他伸手比劃了下，“那么老大的果子，聽說是蜜橘的親戚，也是南邊來的?！?/br>
    “這是柚子rou做的？”白星好奇道，好奇怪的口感啊。

    伙計(jì)笑了，“柚子汁兒配著柚子皮做的，那東西皮可厚實(shí)呢，所以還挺耐儲存?！?/br>
    “那柚子rou去哪兒了？”白星又吃了一顆，覺得既然皮都這么好吃，rou肯定更好吃。

    “噥，”伙計(jì)朝隔壁努了努嘴兒，“他們家就賣呢，不過略略有些貴?！?/br>
    柚子這種東西也是最近幾年才從南邊傳過來的，比蜜橘可稀罕多啦，物以稀為貴，價格自然不怎么可愛。

    三人就都跑過去看，齊齊驚嘆起來：

    足有人腦袋那么大一顆果實(shí)，外皮光溜溜的，淺黃的顏色頗為淡雅。

    白星湊上去吸了吸鼻子，驚喜道：“好香啊！”

    她抬頭問店家，“這個怎么賣？”

    店家笑呵呵伸出一根手指頭，“論個，一兩銀子一個?！?/br>
    饒是白星花錢如流水，也不禁吃了一驚。

    一兩銀子，就買一顆水果？

    這可真是稀罕物了。

    “買！”剛有錢就燒得慌的廖雁毫不在意的丟出一粒碎銀，對那店家抬了抬下巴，“要大個的！”

    好漢子當(dāng)然要大碗喝酒大口吃rou，就連水果也要最大的。

    “好咧！”店家接了銀子一掂分量，覺得約莫能多個一二錢，不由喜上眉梢。

    “記得找錢。”孟陽就在旁邊接了一句。

    他總覺得對方不大想找錢的樣子。

    店家臉上的笑僵了僵，“好?！?/br>
    隔壁那家糖果鋪?zhàn)拥幕镉?jì)湊過來問：“幾位貴客，才剛嘗的兩樣糖果可還要么？”

    “包起來包起來！”廖雁非常豪放的擺著手道，“一樣的來一斤?！?/br>
    單看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買這兩家店呢。

    稍后，白星和孟陽分別抱著松子糖和柚子糖，廖雁懷里摟著店家剛幫忙剝好的大柚子，三人時不時交換一下，邊走邊吃。

    后面尾隨的兩個衙役：“……”

    這他娘的是在干什么！

    路過那兩家店時，其中略年長一些的衙役忍不住問了一嘴，“這咋賣？”

    店家說了，兩人禁不住倒吸涼氣。

    這他娘的是要搶錢嗎？

    轉(zhuǎn)眼那頭白星三人已經(jīng)吃到白園門口，那兩人本能地覺得不妙：該不會是要進(jìn)去吧？

    若說起白園，綏山城內(nèi)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端的是秦樓楚館之外的頭號銷金窟，他們兩個連個糖都買不起，難道還能聽得起戲？

    早有白園的伙計(jì)迎上來，客客氣氣問道：“三位是要聽?wèi)騿幔俊?/br>
    三人點(diǎn)頭。

    伙計(jì)的笑容就多了三分真誠，“不知是想單聽一出啊，還是聽全天？”

    孟陽來了幾分興致，“單聽是怎么個說法，全天又是怎么個說法？”

    包括白園在內(nèi)，如今天下的戲園子基本上都是這么個玩兒法：

    戲園子里一天不止一場戲，可以單買一場的票，不過位置一般都不怎么好，這場完了之后立馬走人。

    也可以一買全天的，座位的視野一般都很好，而且還送兩干兩濕四樣點(diǎn)心和一壺茶，并且全天內(nèi)憑票可以隨時出入，座位一直都給保留著。

    今兒是廖大爺請客，于是白星和孟陽都去看他，同時心里已經(jīng)隱約有了猜測。

    果不其然，就聽廖雁爽快道：“來都來了，自然要全天的?！?/br>
    伙計(jì)笑容可掬道：“三位貴客，里面請！”

    后面盯梢的倆衙役：“……”

    短暫的沉默過后，兩人面面相覷，“你帶銀子了嗎？”

    話音未落，兩人就都摸出干癟的錢袋子，略估算了下，不約而同流下辛酸的淚水。

    若換了別的地方，他們亮一亮腰牌也就進(jìn)去了，但聽說白園的現(xiàn)任當(dāng)家與知府大人的表弟十分交好，從來不買衙門的賬，連知州大人都不敢太過逼迫。

    “哈哈哈哈，沒錢是嗎？”正出離悲憤的時候，卻見前頭那個少年俠客忽然轉(zhuǎn)過身來，沖他們放肆的大笑。

    兩個衙役一驚，忙裝著沒事兒人似的四處亂看起來。

    廖雁笑得更厲害，溜溜達(dá)達(dá)到了門口，忽然又轉(zhuǎn)過頭來，似笑非笑瞅著他們，“真不進(jìn)來了嗎？就不怕給我們跟丟了？”

    兩個衙役：“……”

    壞菜了，不僅被發(fā)現(xiàn)，而且還被羞辱。

    那年輕些的衙役到底年輕氣盛沉不住氣，當(dāng)即黑著臉喝道：“好囂張崽子！有種的報上名來！”

    廖雁還沒說話呢，就聽身后孟陽詫異道：“你們不知道他是誰就跟蹤嗎？”

    衙役：“……你閉嘴！”

    “哦。”孟陽乖乖閉上嘴巴，想了下，又飛快地張開，往里面丟了一顆柚子糖才重新閉上。

    唔，柚子糖酸酸甜甜的，真好吃呀。

    “書呆子都比你們懂規(guī)矩，”廖雁嗤笑道，“滾回去告訴你們頭兒，老子是廖雁。”

    說罷，也不管對方如何震驚如何羞惱，徑直跟白星他們進(jìn)去了。

    那兩個衙役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憋屈和震驚。

    到底不敢放縱，只好留一人在此蹲守，另一人回去復(fù)命。

    那衙役返回知州衙門時，知州高成亮正與心腹說事，聽了他的回話不由微怔。

    “折翅雁？”他順了順下巴上的三髯美須，本能地脫口而出，“倒是好個風(fēng)雅名號?！?/br>
    風(fēng)雅？讀書人的心思咱也不懂，也不敢問。

    那衙役和心腹的面皮都抖了抖，沒做聲。

    高成亮又將這個名號念了兩回，隱隱覺得有些耳熟，忙命心腹去查閱卷宗。

    江湖人說到底也是本國百姓，既然為官一方，少不得要負(fù)起責(zé)任，對那些比較活躍的人員都要整合資料編輯在冊。

    等卷宗的空檔中，高成亮還非常主動地猜測道：“他可是肢體殘疾？”

    聽聞江湖人都喜歡以貌取人，所以他也頗多聽說過不少類似于“紅面鬼”“犬牙老黑”“玉面羅煞”之流，下意識覺得這人是不是缺胳膊少腿？

    來回話的衙役終于忍不住道：“他倒是還好，不過是喜歡害人肢體殘疾罷了?！?/br>
    高成亮：“……”

    失算了。

    不多時，那心腹抱著卷宗文檔去而復(fù)返，高成亮立刻展開來看。

    不過他這越看越心驚，一張臉越看越皺巴，最后忍不住拍案而起，“好個作孽的狂徒！”

    跟折翅雁一比，白鷂子簡直說不出的遵紀(jì)守法乖巧可愛了。

    “大人！”外頭忽然又有人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