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lǐng)頭人在營地里有絕對權(quán)威，有驅(qū)逐流民的權(quán)力，但是爸爸從來沒有這么干過。

    “讓他們走?！睆埬潦窍铝藳Q心的，這不僅僅是給了他們一個教訓(xùn)，也是救他們，“讓他們趕緊離開，不然……你們以為周允和宋撿回來，能讓他們活著？讓他們趕緊滾，能走多遠(yuǎn)就走多遠(yuǎn)，如果他們非要留在這里，怕是整個營地……都要被宋撿翻一遍，怕是要出大事了。”

    張藝愣了愣，但這也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于是跑出了帳簾，去找父親的副手一起傳達(dá)指令。

    張靈看著弟弟跑出去，緩緩地站了起來，可是剛一站起來，就坐了回去。

    “怎么樣？哪里不舒服？”張牧立刻來扶。

    “沒事，只是最近有些頭暈?！睆堨`安慰父親，“mama當(dāng)年生小藝，就說頭暈，我沒事，回去睡睡覺就好?！?/br>
    張牧拿起了自己的衣服，給她披上?！拔宜湍慊厝グ桑@兩天，營地里怕是事情多，你不要管，最好連問都不要問?！?/br>
    張靈笑了笑，被父親攙回了自己的帳篷。

    不僅頭暈，還很想睡覺，張靈回去便睡下了，再醒來，剛好聽到了馬的聲音。是誰回來了？她慢慢挪下床，曾經(jīng)纖細(xì)的小腿腫成了翻倍粗。

    回來的人千萬別是宋撿。

    “小靈姐，我回來了！”可是宋撿的聲音已經(jīng)穿透了帳簾，“我要告訴你好消息！我……我……我能進(jìn)你的帳篷嗎？你在帳篷里面嗎？”

    周允剛剛系好韁繩，宋撿太心急了，急著回來把好消息告訴張靈，直接把小黑騎到這里，仿佛只要他為營地做了貢獻(xiàn)，張靈一定會同意給他一個親生的孩子。

    對這一點(diǎn)，周允也沒有辦法去開解。他只是不明白，宋撿為什么非要弄個小孩兒來養(yǎng)。

    “進(jìn)來吧。”張靈披上了外衣，“你們這兩天去哪兒了？說走就走，也不告訴我爸和我弟一聲。”

    宋撿迫不及待沖進(jìn)去，可周允卻留在帳簾外面，帳篷里面是一個有了家室的女人，小狗可以不懂事，周允卻不能犯這個錯誤。

    李韓在幾米外，拿出刷子，整理瑪麗被沙漠風(fēng)吹亂的鬃毛，又引來一些小孩子圍觀。

    “小靈姐，我找著水源了！”宋撿循著香味，找到了張靈，精準(zhǔn)定位仿佛什么都看得見，“是我哥帶我去的！”

    “真的？”張靈這可高興了，“營地里一直缺水，現(xiàn)在的水源快要干涸，再找不著，怕是大家都要缺水了?！?/br>
    宋撿忍住想要摸她肚子的念頭，板直地站在張靈面前?！澳乾F(xiàn)在找著了，不會缺水了……我這算不算……為咱們營地做了貢獻(xiàn)？”

    “那肯定是。”張靈摸摸他的頭，肚子太大，有時抬胳膊都覺得累，“小撿長大了，比小時候能干了，還能去找水源。小時候你只會掉眼淚，躲在帳篷里啊，誰都不肯見。”

    宋撿搓了搓鼻尖，任由張靈揉亂自己的頭發(fā)。原來這就是女人，女人也可以安撫情緒，這一刻，讓宋撿感受到了溫暖。

    除了小時候的mama，宋撿還沒被女性這樣對待過。

    他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哥和狼帶我去的，是狼先發(fā)現(xiàn)有地下水的痕跡，哥說讓我聞聞，給我的嗅覺做了加強(qiáng)，我是哨兵，一下子就聞出了水的氣味，然后……等等！”

    還把手放在宋撿頭頂?shù)膹堨`，一下子愣住了。

    宋撿二話不說，一把攬住了她的大腿根，將她往上一抱，再用腳踢踢，找床的位置，最后小心翼翼將張靈放在床上。

    “小靈姐！”宋撿緊張得臉都發(fā)白，“你是不是要生了？”

    “沒有啊……”張靈也正不知所措呢，“肚子沒疼啊，你別瞎說?！?/br>
    宋撿嚇得一激靈，他沒見過、沒聽過女人生產(chǎn)，只陪著母狼生過幼崽。狼生下幼崽之前只會煩躁，會抓毯子，并且不允許公狼的靠近，會變得很兇，可是宋撿不覺得它們生產(chǎn)時會疼，因?yàn)闆]有一匹母狼發(fā)出叫聲。

    它們只是靜靜躺著，舔舐自己，然后血腥味呼一下出來，它們再把幼崽舔干凈，新出生的小生命就會嗷嗷叫去吃奶了。

    怎么人類生孩子，還會疼呢？

    他一下子有些怕，怕自己受不了這個疼法?！吧⒆舆€會肚子疼??？有……有多疼？有我肚子中子彈那么疼嗎？我沒瞎說，我聞出你身上有一點(diǎn)點(diǎn)血腥味……要不我去找小藝吧，讓他給你檢查一下?！?/br>
    說完，宋撿轉(zhuǎn)身朝帳篷外面走，卻被張靈一把拉住。

    “別去！”張靈沒想到自己只是去了一下小藝的帳篷，就染上輕微的血味，這一丁點(diǎn)的氣味都逃不過哨兵的鼻子，“小藝他……他忙著呢，我沒事。你陪陪我吧……我肚子里的小孩兒會踢我了，你要不要摸一摸？”

    “我……我能摸嗎？”宋撿的手立刻伸過去，又收回來，“算了，我已經(jīng)是哨兵了，有時候手勁兒控制不住。在基地里的時候還不覺得，因?yàn)榇蠹叶际巧诒?，大家都比我?qiáng)，所有能看到的東西都是金屬的，也不擔(dān)心會弄壞。小靈姐你休息吧，我和哥要回帳篷了，帳篷里還有幾匹狼等著我們?！?/br>
    “你，你……你再陪我會兒?！睆堨`只能這么說，能拖延一秒是一秒。希望父親和弟弟能趕在他們發(fā)現(xiàn)之前，把那匹黑狼找到。

    帳篷外，周允正在和李韓說話：“你怎么會有香煙？”

    “有時候，幾個營地之間會有集市，我也可以打獵換物資啊，我可是哨兵。”李韓把煙給了周允一根，真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這樣一天，和s級的大向?qū)降鹊亻e聊。

    “集市上應(yīng)該不會有向?qū)匕?？”周允接過煙，在張靈家的篝火里點(diǎn)燃，淺淺吸了一口。這些年，他也沾染了人類的惡習(xí)，比如吸煙，比如酗酒。

    最上層的統(tǒng)治者用他們打仗，也會給他們獎賞。

    當(dāng)他想念撿的時候，總要有東西填滿心里的空缺。

    “87102b，你到底是怎么活下來的？”周允叼著煙問。

    李韓愣了愣，瞞不過去了，周允只要一根精神絲，就能察覺自己的緊張?！鞍Α?/br>
    “附近有沒登記過的向?qū)Ш蜕诒遣皇?？”周允早就想問了。要不是這樣，李韓撐不到現(xiàn)在。

    “是，不過……不過我們這種逃兵，都會保護(hù)那些沒有去基地里注冊的向?qū)?，要是被基地發(fā)現(xiàn)，我們就完了?！崩铐n支支吾吾地說，“大家藏得很隱秘，一般都流落在不同的營地里，也不敢扎堆，普通人沒法發(fā)現(xiàn)我們，大家都像隱形人。隔壁營地就有一個向?qū)?，她目前還沒有遇上特別喜歡的哨兵，沒有結(jié)合，所以可以給幾個哨兵向?qū)?，暫時安撫，我們也愿意保護(hù)她……”

    “等等。”周允突然察覺到了什么，他把煙摁滅在沙子里，仔細(xì)聆聽。

    是狼。

    狼群在營地附近長長地嗥叫。

    這種嗥叫聲，能夠帶動周允身體里藏不住的本能，仿佛融進(jìn)了他的基因，狼群之外的人聽不懂狼的叫聲，可是在他聽來叫聲千變?nèi)f化，只有群體內(nèi)的成員才懂。

    它們躁動不安。

    “撿！”周允想先把宋撿從帳篷里叫出來，狼群不對勁，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撿撿即將迎來第一次真正的狂化。

    第102章 純黑的眼睛

    宋撿聽見哥叫自己,從帳篷里跑了出來，要不是眼睛上蒙著黑色布條，絲毫看不出他沒有視力?！案纾≡趺戳?？”

    李韓也掐滅了煙,雖然他對狼的叫聲沒有那么敏感，但是哨兵的耳朵不可能捕捉不到異動。

    “狼在叫?！敝茉收f話的功夫,精神絲已經(jīng)接觸了宋撿的皮膚，它們繞在宋撿脖子上的那圈疤痕上,就像長在了那里。

    精神力的涌動在營地里形成了,普通人感受不到，李韓卻能。他知道，周允正在加強(qiáng)宋撿的感官。

    最先是嗅覺

    宋撿站在帳篷的門口,張靈也跟著走了出來。他猛地一回頭,抓住了張靈的肩膀，用力地聞。

    “血……”宋撿在張靈的衣服上聞，確實(shí)是有血的味道,隨著嗅覺增強(qiáng)，血腥味從微弱變得濃重,“血……”

    張靈呆呆地站著,完了,瞞不住了。

    “好多的血?！彼螕觳煌５芈?，突然,他轉(zhuǎn)過了身。不止是張靈身上，空氣里,同樣飄蕩著血味。

    不是,不是張靈身上的血，宋撿往前走了幾步，確定氣味來源并不是張靈,于是在空氣中快速尋找，真的變成小狗一樣。

    只用了幾秒，他便鎖定了方向。所有的血腥氣，都指向了一個位置。而隨著聽力的加強(qiáng)，宋撿聽到營地邊緣的狼群在互相呼喚。

    不止是呼喚，它們的腳步聲……是在聚集。

    “在那里！”宋撿朝著氣味來源狂奔，一下子撞上了柔軟的帳簾。他伸出手，觸摸簾子的布料，觸感的加強(qiáng)讓他摸出來材質(zhì)。

    這是皮子的，這是張牧和張藝住的大帳篷。宋撿掀開簾子沖進(jìn)去，瞬間淹沒在濃稠的血腥味里。

    同時跟著沖進(jìn)來的，還有周允和李韓。

    李韓只看到簡易的手術(shù)臺上躺著灰白的動物，一時間沒看出什么來?？墒侵茉手汇读艘幌拢土⒖炭闯鲞@是狼。

    是他的狼。

    他沖過去，想把它們抱起來，在碰觸它們的身體時，發(fā)覺它們可能快要死了。因?yàn)樗鼈兏煽莸钠っ诖蟀汛蟀衙摰??；钪臅r候，哪怕毛發(fā)再干枯也不會掉這么多，只有生命接近尾聲的動物，才會成片成片地掉毛。

    “哥？”宋撿伸手過去摸，摸到的是小狼哥顫抖的肩膀。他再往下摸，摸到了動物的皮毛。

    “是狼？是不是？”宋撿問，“不是人的血，是不是！是咱們的狼！”

    可是周允沒有回答他，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瀕臨死亡的狼會在張藝和張牧的帳篷里。他像抱人那樣，將一匹狼抱起來，它還沒有死，還在喘氣，肚子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腹部有好幾個彈孔。

    周允是打過仗的人，對槍傷格外熟悉，這是流民的槍，不是移動基地里殺傷力巨大會爆炸的子彈，是簡易自制的鋼珠散彈。可是即便是鋼珠，近距離開槍，仍舊可以致人死地。

    所以火藥味并不濃。

    “怎么會這樣？它們怎么會躺在這里？”李韓的鼻子也被血味填滿?？墒钱?dāng)他看到槍傷時，卻不敢再吭聲。這些狼是周允長官的伙伴，要是讓宋撿知道，怕是會不好。

    “有人傷了它們，是不是？”但宋撿還是猜出來了，盡管眼睛沒用，但這一切都不難猜。血、狼、小靈姐的挽留，再加上哥的沉默，真的不難猜。他從后背抱住了周允，將鼻尖放在哥的后背上，聽著小狼哥一點(diǎn)一點(diǎn)快起來的心跳。

    皮rou之下，骨骼之中，有一顆心臟因?yàn)閭丛趧×沂湛s。

    張牧還在帶人找狼，可是看到女兒帳篷門口的小黑時，就知道一切都晚了。他先進(jìn)帳篷告訴張靈，無論今晚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出來，再跑向自己的大帳篷，一把掀起了帳簾。

    “周允！”他先叫了狼崽子的名字。李韓曾經(jīng)告訴過他，哨兵無法拒絕向?qū)У拿?，要是向?qū)Н偭耍屗麄儦⑷?，哨兵會毫不留情殺掉能看到的一切?/br>
    要是哨兵瘋了，會陷入狂化，狂化后的哨兵就算放在基地里，都是最危險的存在。

    周允抱著狼，昂著頭，慢慢將臉轉(zhuǎn)了過來。他從小就不明白，只是不明白，為什么人類要對動物趕盡殺絕，還是說，人類的生命如此寶貴，能夠?qū)ζ渌烈馔秊椤?/br>
    他看著張牧，剛剛從沙漠里回來，頭發(fā)里還有沙子?！盀槭裁矗俊?/br>
    “你不要激動?！睆埬林幌胱屗确€(wěn)住，李韓和宋撿都是哨兵，周允要是下了命令，他們兩個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你聽我說……子彈已經(jīng)取出來了，小藝的醫(yī)術(shù)過關(guān)，它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子彈取出來了。只要它們能熬過這幾晚，就可以活過來，這件事，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可周允只是麻木地看著他，這個表情讓張牧想起樊宇剛把小狼崽子帶回來的那一天，他也是這樣，沒有表情，眼神沒有和人類的交流。

    他就是狼。

    “為什么？”周允摸著他的狼，眼神直直地看著張牧。狼的腹部已經(jīng)剃過毛發(fā)，不止是一個彈孔。即便張牧沒說什么，可周允心里有數(shù)。

    這些狼，都是那匹黑狼的部下，它們受傷了，那黑狼一定受傷。頭狼誓死保護(hù)領(lǐng)地和同伴，除非更強(qiáng)壯的公狼出現(xiàn)，將其打敗，否則不會退位，不會讓狼群出事。

    它們都被槍打中了，黑狼的結(jié)果只會更糟糕。

    宋撿仍舊抱著小狼哥，感受他的心跳開始加速，肌rou開始緊繃。這種表現(xiàn)，說明小狼哥在極力控制精神力。

    他是向?qū)В驅(qū)У木窀惺苁撬麄兊奶熨x，也是軟肋。他們能感受更多，他們的體驗(yàn)也更多。如果一件事讓哨兵都感受到了悲傷，那向?qū)У谋瘋粫?。他們可以和全世界的人共情，也可以只給一個人安撫。

    張牧簡直無法面對周允這樣的眼神，麻木到了絕望?！澳切┤苏f，他們的孩子被你們用石頭打傷，骨頭斷了好幾段，他們要去找你們報仇，卻沒想到你們不在……”

    “石頭？”宋撿的臉也轉(zhuǎn)了過來，蒙著黑色布條，“不關(guān)我哥的事，是我，是我動手?？伤麄円s我們走，他們罵我和我哥是壞人，是那些小孩兒先用石頭砸我們，為什么我不能還手？”

    李韓抓住了宋撿的一只手，害怕宋撿狂化。宋撿本來就是不穩(wěn)定的哨兵，精神圖景時常出現(xiàn)無預(yù)兆的坍塌，對向?qū)氐目是笠埠芡ⅰ?/br>
    “為什么？”宋撿也問為什么，他不懂的人情世故太多了，“為什么我們要挨打，卻不能還手？就……就因?yàn)樗麄儽任覀冃?？?/br>
    周允伸出左手，壓住了宋撿的后頸，拇指在那圈疤痕上反復(fù)滑過。這是一種安撫，也是一種提醒，提醒宋撿不要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