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呂七拿著竹筒,待伙長走遠了,笑道:“對面的可是潤州安使君的兵馬,現在錢繆又讓呂使君給滅了,哪里還有什么事情,傳聞他們謀反的事情都傳了那么久了,可憐半點行跡也沒有,當真是自家嚇自家?!闭f罷拿起竹筒,待要再喝上一口,卻想起方才伙長說的話,嘆了口氣,還是將那竹筒塞好口,又放回懷中了。 又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呂七看到遠處又劃來一條小船,行的頗慢,正是尋常江南漁船的模樣,離得還有七八丈遠,便橫了過來,船頭上出來一名女子,對哨位上的呂七喊道:“這位大哥,可要鮮魚嗎?” 這時,哨樓下的兩名當值軍士也被驚動了,紛紛走了出來,喝道:“不要不要,這里是軍機要地,你當是尋常地方嗎,再在這里胡鬧,小心軍爺把你們射成刺猬。” 那女子卻不離開,道:“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若是大哥幫忙,這鮮魚便不要錢了,送與各位大哥了?!蹦桥诱f到這里,從底艙提起一尾鮮魚來,只見微弱的月光下,那鮮魚被拿住腮部,不住掙扎,鮮活之極。 那兩人正要喝罵,卻被從哨樓上下來的呂七給攔住了,他被那女子的鮮魚給惹起了饞蟲,他從軍快二十年了,卻連個伙長也不是,大半都是敗在肚里的那條饞蟲上了。呂七來到岸邊,喝道:“你且過來說個明白,這么遠,聽不清楚。” 那女子聽了,對艙內做了兩個手勢,不一會兒,小船便劃了過來,船兒離碼頭上有六七尺,那女子便一躍而過,身手倒是輕捷的很。原來那女子本與廣陵城中的一家酒肆有了協(xié)議,每日要送十余尾鮮魚到他那里去,可是今日恰好碰到魚群,多打了半個時辰,眼看便要趕不及了,便央求呂七行個方便,讓他們從東塘抄個近路,趕去城中。 那兩人都是新兵,當兵的日子只怕加起來也不及呂七一般,伙長又不在,便以呂七馬首是瞻,呂七跳上小船,只見艙中除了兩筐鮮魚,便是一些打漁用的什物,兩個船夫也是粗手大腳,皮膚黝黑,臉上還有水銹,顯然是終日里在水上討生活的。他眼見那筐中的魚活蹦亂跳,肚里的饞蟲不住跳,轉過身來對那女子道:“你這廝好生糊涂,我們這有三個人,你拿一尾魚來,又怎么夠分?!?/br> 那女子聽了,趕緊連聲賠了不是,去那筐中取魚,呂七站在一旁,正得意間,卻看到那女子俯身時,露出手肘上白皙的肌膚,不由得心起疑念,像水上討生活的漁民,就算是女子,也得日曬風吹,皮膚黝黑粗糙,與男子無異,哪里可能有這么白皙的肌膚,反手便向那女子的肩膀抓去,口中喝道:“且慢,你到底是什么人?!?/br> 呂七眼看便要抓住對方的肩膀,卻只覺得眼前一花,便抓了個空,定睛一看,卻看到那女子已經退到船尾,笑道:“這位軍爺好沒耐性,妾身為汝取魚,卻這般亂動?!?/br> 此時呂七心中已經篤定,眼前這人定然并非打漁女子,反手已經將腰間佩刀拔了出來,喝道:“你好大膽子,連水師重地也敢來打主意,莫非不要命了。” 為王前驅 第312章 東塘下 第312章 東塘下 那女子卻是不做聲,向后退了兩步,呂七覺得不對,正要讓外面守候的兩人發(fā)出信號,卻聽到后面兩聲悶響,回頭一看,只見方才還生龍活虎的兩名同伴已經倒在地上掙扎,一旁站著的正是那兩個船夫,手中提著鮮血淋漓的短刀。 “糟了。”呂七雖然不知道這幾人是哪家人馬,可也知道自己著了別人的圈套,反手拔出腰間佩刀,向船尾逼去,想要將那女子生擒住,以為人質,要挾那兩人逃出生路。 眼見那女子已經退到了船艙尾部,已經沒有了退路,呂七大喝一聲,舉刀虛劈,想要嚇住那女子,好抓個活口,卻只見對面女子手上一動,便飛過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他下意識的伸手一擋,只覺得右手一陣劇痛,佩刀把握不住,叮當一聲落到了地上,定睛一看,卻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大螃蟹,足有兩掌大小,兩只粗大的螯鉗死死的夾住了呂七的手指,卻是那女子眼見無路可退,便順手將一旁竹筐中的螃蟹扔了過來,那螃蟹被擒之后,被扔在竹筐中,早就不耐煩了,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報仇,自然是死也不放。 俗話說“十指連心”,呂七兩根手指被螃蟹的大螯死死鉗住,自然是鉆心的疼痛,正要想辦法甩脫,卻只覺得腳下一陣晃動,回頭一看,卻是那一條漢子進得艙來,手中提著短刀,滿臉殺氣,正是方才在岸上殺人中的一個。呂七暗中叫了聲苦,急中生智,猛地一下向一旁的船艙側壁撞去,那側壁不過是用葦席編成。只聽得普通一聲,呂七便落入江中。 那男女三人在船上看了半響,卻連個水花都沒有泛起來,靠攏商議了兩句,便取了點著了一個火把,對著江面方向劃了三個圓圈,不一會兒,便有一條小船劃了過來,從船上跳下來六七條軍漢,一忽兒往不遠處供值哨士卒休憩的小屋摸去。 呂七剛剛落入水中,讓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是,方才還死死鉗住他不放的螃蟹,落入水中便放開大螯離去了,他知道自己若是現在浮出水面,立刻便是死路一條,他記得離自己落水不遠處,岸邊有個凹進去的小灣,只要能夠熬到那邊再浮出水面上岸,便能逃出一條生路,便強自憋住一口氣,往那邊慢慢游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工夫,呂七只覺得快要給憋死了,手掌突然碰到一塊硬物,他趕緊靠了過去,浮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小心的舉目四顧,只見岸邊已經多了一條小船,兩名軍漢正手持兵刃警惕的放著哨,他小心的爬上了岸,借助一旁的土堆繞過那兩人的視線,往同伙的士卒所住處跑去, 呂七離那木屋還有十余丈遠,便聽到一陣叫罵聲和兵刃撞擊聲,近了一看,不由得目眥盡裂,原來那些圍攻的兵卒先用木柵欄將房門攔住,再用帶有鐵尖的長竹篙從柵欄的縫隙中往里面捅刺,房門里雖然有十余人,可地勢狹窄,根本施展不開,手中的兵刃又夠不著門外的敵人,只能拼命的用手中的兵刃斬砍竹篙,不斷有人慘叫著被對方刺中倒下。 呂七站在不遠處,耳邊不住傳來同伴的慘叫和敵人的狂笑聲,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頂門,大吼一聲,便向敵人背后猛沖過去,一頭便將一人撞到在地,奪過他手中的兵刃,四處亂砍,那些突襲的士卒一下子被打昏了頭,也分不清有多少敵人,堵門的人也丟下柵欄四處逃竄,屋內的守兵也趁機沖了出來,大聲呼喊著追殺敵兵。 這時呂七方才那股熱血已經過了頭,趕緊將軍士們喚了回來,一面派人去東塘中岸上的營寨報警,一面打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原來方才那些偷襲士卒上得岸來,便想要暗中摸營,趁著屋中守兵還在夢中,將其殺個干凈,卻不巧那伙長起來小便,碰了個正著,用身體頂住屋門,外面的敵兵見撞不開門,便用長矛橫刀隔著木門猛刺,這小屋不過是臨時供守兵住宿之用,簡陋之極,房門不過是些木棍捆扎隨便扎了扎而成罷了,不一會兒,伙長便挨了四五下,幾乎成了個血葫蘆,不過也為里面的守兵爭取了披甲持兵的時間,突襲士兵見房門狹窄,一時間沖不進去,便將那房門堵住,將一旁用來扎魚用的鐵尖竹篙捆扎起來,胡亂捅刺。 呂七看著方才還訓斥自己莫要飲酒誤事的伙長已經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不由得羞愧難當,忽然聽到外面“翁”的一聲響,接著便是只覺得頭頂一涼,抬頭一看,屋頂已經少了半邊,一只小臂粗細的弩矢大半沒入對面的墻壁中,只露出兩尺多長短的尾端猶在晃動。 “八牛弩!”呂七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這么一個念頭,看這聲勢威力,只怕是軍中用于攻城之用的大型床弩,箭矢通體皆用生鐵鑄造而成,傳說要用八頭牛與其上弦,所以以此得名,攻城之時,便是敵方城墻高厚,弩矢無法將其摧毀,也能深深沒入墻中,攻城士卒便能從其露出墻面的尾端攀援而上,其威力可見一斑。 屋中的守兵尚未從這強弩的威力帶來的震驚中平緩過來,便只聽到一陣嗖嗖的箭矢聲,接著便是一陣陣中箭的慘叫聲,鋒利的箭矢將他們的射穿了他們的盔甲,將其肌rou撕裂,甚至釘在地上。在臨死的呂方眼簾里,浮現出了一艘艘巨大的戰(zhàn)船,雨點般的箭矢正從船上射過來,在為首的旗艦上,飄蕩的旗幟上繡著一個巨大的“安”字。 凄厲的金鐸聲回蕩在淮南水師營寨的上空,大隊的衣衫不整的士卒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在四處亂跑,在水面上,突襲的潤州水師輕而易舉的擊沉了一艘又一艘戰(zhàn)船。由于方圓數百里江面上并沒有值得一提的敵軍水師,東塘中停泊的淮南戰(zhàn)船并沒有多少水手,根本無法有效的cao縱戰(zhàn)船起錨出航,這些行動不便的戰(zhàn)船便成了對方極好的活靶子,潤州戰(zhàn)船或者用船首撞擊對方薄弱的側面,或者使用火彈攻擊,新從呂方那里得到的希臘火威力十分驚人,它們幾乎能將觸及的一切點燃,而且用水也無法澆滅,在發(fā)現了這點后,船上剩余的淮南兵士也紛紛絕望的跳入水中,往岸上逃生去了。 “好,好,好,想不到這希臘火這般厲害?!贝咨?,安仁義看著心腹大患——淮南水師大小數百條戰(zhàn)船在火中燃燒著,不由得狂笑道,可不過片刻功夫,便轉而輕嘆道:“可惜了,若是早上半年得到這玩意便好了,便能將淮南水師盡數殲滅與此地,那時這大江縱橫數百里便都是我安仁義的天下了,便是渡江不成,也能割據江南,立于不敗之地了?!?/br> 他身后站著一個儒士,正是蘇掌書:“使君倒也不必憂心,雖然在李神福那里還有一半水軍安然無恙,可他領數萬大軍,進討武昌杜洪,勝負乃是未知之數,便是他得了楊行密那廝的號令,前有強敵,如何能輕易領兵撤退,說不定會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由,抗命不遵?!?/br> “那倒不會。“安仁義搖頭道:“李神福對楊行密十分忠實,杜洪又不過是自守之賊,四周皆是強敵,若以小兵追擊則無益,若以大兵則只怕老巢不保,李神福定然會全師回援,只是武昌與廣陵相距甚遠,往返至少也要數月,只要我等先取南岸諸州,扼守京口、瓜州諸渡口,楊行密縱然有十萬大軍,又能奈得我何?” 說到最后,安仁義猛地拍了一下船欄,語氣中滿是躊躇滿志之意。 此時,停泊的淮南戰(zhàn)船已經損毀了六七分,船上的士卒也已經逃散了大半,安仁義見天色漸黑,他害怕廣陵有援兵趕到,封鎖了東塘出口,反而不美,便下令舟師各自將尚稱完好的地方戰(zhàn)船帶上,一同出了東塘,往將對岸潤州去了。 廣陵吳王府,楊行密雖然已是官居一品,位極人臣,可平日里生活還是十分簡樸,并未如同當時的其他軍閥一般,窮奢極欲,做長夜之飲,往往早早便休息了。這幾年來,年歲漸大,舊傷發(fā)作,更是休息的早。這天,他剛剛上了床,便聽到外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聽見書記高寵的聲音:“大王,卑職有要事稟告?!?/br> 楊行密冷哼了一聲,道:“進來吧?!?/br> 話音剛落,便見高寵撞了進來,滿臉都是惶急的神色,急道:“大王,潤州水師突襲東塘,淮南水師已經盡數焚滅,安仁義反了?!?/br> 楊行密卻不慌亂,低喝道:“慌個什么,大丈夫臨事須得有靜氣,先坐下來說話。” 高寵趕緊坐了下來,強自吸了幾口氣,將心情平復下來。楊行密見他這般,才點了點頭,問道:“事情既然已經如此了,你以為當如何應對為好?!?/br> 為王前驅 第313章 奪城上 第313章 奪城上 高寵定了定神,又斟酌了片刻,才答道:“依卑職之見,當立刻派使者渡江,趕往升州,田、安二人狼狽為jian,安仁義已反,田覠定然脫不了干系,眼下李升州已經領兵去攻打杜洪了,其家小老母皆留在升州,若讓田覠得手,只怕形勢便一發(fā)不可收拾?!?/br> 楊行密點了點頭,看到高寵這么快便抓住了關節(jié)所在,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道:“不錯,你馬上讓書吏寫好書信,渡江去升州,那里地勢險要,只要有了防備,一時間田覠也是拿不下的?!?/br> “還有,大王,如今東塘水師盡喪,潤州水師已無抗手,安仁義不用擔心廣陵大軍渡江,定然會領兵侵攻常州,常州刺史李遇手下只有部分團結兵,無力與潤州精兵相抗。潤州水師剛剛大勝,士卒定然疲憊的很,我等應趁天色未亮,派部分援兵乘快船渡江前往常州才是?!?/br> “好,好,好!”楊行密突然大笑起來,站起身來,連連拍著高寵的肩膀,哪里有水師剛剛被襲滅的樣子。看到楊行密這般舉止,高寵臉上不由得露出憂色,盯著楊行密的臉龐,暗自思忖:“吳王莫不是突然受到太大打擊,發(fā)了瘋病了?!?/br> 楊行密突然站住腳步,弓下身子看著高寵的臉龐問道:“高家小子,你可是以為某家舉止失常,失心瘋了?” 高寵沒有想到楊行密的目光如此敏銳,趕緊俯下身子拜倒謝罪道:“屬下失禮,死罪死罪?!?/br> “罷了?!睏钚忻茏尭邔櫰鹕砗?,道:“田、安二人若是結好呂方,高筑墻、多儲糧,我倒還真拿他們沒什么辦法??伤麄兤鹗碌臅r機實在挑的太差了,呂方如今兵鋒雖盛,可他從去年出兵杭州算起,已經有一年時間了,雖然連戰(zhàn)連勝,可必定府庫空虛,士卒疲憊,加上地盤一下子由一州擴大到六七州,必定要停歇下來將養(yǎng)個幾年,最多送些兵甲便是。這兩人勢單力薄,雖然占了點便宜,也不過多撲騰幾個月罷了,東塘那些戰(zhàn)船能夠換來這個結果,算來某還是賺了。” 高寵見楊行密如此篤定,也是信心大增,笑道:“大王高見,倒是在下愚鈍,白擔心了。” 楊行密坐了下來,捋了捋頷下胡須,指著高寵笑道:“可最讓我高興的卻不是田、安二人起事,而是你?!?/br> “我?”高寵聽了這話便落入了五里霧中,不由得糊涂了。 “不錯,楊某如今已經年過五旬,我的父親、祖父、曾祖父沒有一個活過五十的,這些日子來,某家經常頭暈目眩,想必也時日不遠了?!睏钚忻苷f到這里,嘆了口氣,繼續(xù)道:“按說楊某如今官居一品,位止王爵,也該是活夠了,只是諸子不肖,卻實在是放心不下。我在世的時候倒也罷了,可若是去了,渥兒能守得住這片家業(yè)嗎?你叔父便在我府中任職,今日又見你如此明斷,他日我兒即位,身邊謀主便有了人,這才是讓我真正開心的事情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