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云海險峰（三）

    葉天涯這才留意，街邊一座老大的茶館，門前木匾上寫著“舒記茶館”四個大字。抬頭望去，但見飛檐華棟，氣派倒也不小。

    樓下大堂中疏疏落落的坐著三五名茶客。嚴(yán)景林引著葉天涯徑行上樓，經(jīng)過一道走廊，來到東首一間齊楚的閣兒外。

    其時一位身材魁梧、頭發(fā)花白的紫衣老者正自負(fù)手站在窗邊，倚窗向遠(yuǎn)處眺望。嚴(yán)景林咳嗽一聲，低聲道：“候爺，葉少俠來啦?！?/br>
    說畢向葉天涯點頭示意，側(cè)身讓在一旁。

    那老者霍地轉(zhuǎn)過身來，目光如電，在葉天涯臉上掃射了一眼。

    正是安平候。

    葉天涯早已約略猜到是此人。當(dāng)下上前三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小人葉天涯，拜見安平候爺！”

    安平候側(cè)頭向他瞪視，突然間眼中精光大盛，冷哼一聲，不怒自威。

    葉天涯挺身直立，和他目光相對，毫無畏縮之意。兩人相向而立，互相凝視，均不說話。

    過了半晌，安平候仰天打個哈哈，說道：“‘辣手書生’葉天涯，有種！是條漢子。”

    轉(zhuǎn)頭對嚴(yán)景林道：“嚴(yán)師傅，你下樓喝茶去罷。不用管本帥?！?/br>
    嚴(yán)景林答應(yīng)了一聲，稍一遲疑，這才俯身行禮，退了出去，輕輕掩上了門。

    安平候向葉天涯道：“本帥請你喝茶。坐下說話罷?！币晦D(zhuǎn)身，大馬金刀的在主位坐了下來。

    葉天涯伸手解下包袱，放在旁邊幾上，這才隔著桌子在客位坐下。

    這時桌上擺滿了六色果品細(xì)點，一壺清茶。

    安平候側(cè)頭斜睨，自行斟了一杯茶，慢慢喝著，伸手指了指包袱，問道：“怎地？你要離開京城了么？”

    葉天涯道：“是！”想了想，抱拳道：“小人進(jìn)京之意候爺自然明白。多謝候爺寬宏大量，不再為難小人?！?/br>
    安平候雙目瞪視著他，搖頭道：“本帥是給忠順王爺面子，你不必謝我。嘿嘿，其實應(yīng)該是本帥謝你才對。想喝茶，自個兒倒罷?！?/br>
    葉天涯一呆，拿起茶壺來斟了茶，呷了一大口。

    安平候皺眉道：“小子，你不怕老子的茶里有毒么？”

    葉天涯道：“候爺當(dāng)年平番掛帥，南征北戰(zhàn)，功勛卓著，這些年來又鎮(zhèn)守邊關(guān)，保境安民，乃是朝廷柱石，國之棟梁。如此一位久歷沙場的老將軍，怎會做出施毒害人的下三濫行徑？”

    安平候虎起了臉，伸掌在桌上猛力一拍，只震得茶壺、茶碗、杯碟都跳了起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囊魂噥y響，厲聲道：“葉天涯，你怕不怕死？”

    葉天涯不動聲色的放下茶碗，道：“螻蟻尚且偷生，世人誰不怕死？”頓了頓，又道：“候爺，小人還得趕路呢。您老人家有事請說，沒事俺可要走啦?！?/br>
    安平候兩道閃電般的目光狠狠的照在他臉上，突然哈哈一笑，說道：“好小子，其實自始至終，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先招惹你的，數(shù)次交鋒，也都是我的手下先行出手，你才被動接招的。穎州之事姑且罷了，前日西山荒林一役，你將我麾下的一眾高手打得屁滾尿流，一敗涂地，更將我兒子嚇成了神經(jīng)病，連他媽都不認(rèn)得啦。嘿嘿，老子一生縱橫沙場，罕有敗績，從未服過人。你這小家伙……”

    他說到這里，一把抓起茶壺，替葉天涯倒了一碗茶，又道：“你小子真他媽的有種，有膽色，有見識，有胸襟！不錯，老子是個軍人，只會明刀明槍，不像朝中那幾個大老，個個都是老狐貍，盡在肚子里做功夫。廢話少說，他媽的，你一直對犬子手下留情，這次又饒了嚴(yán)師傅等數(shù)十條性命，這份天大的人情，老子算是記下啦。說罷，有沒有用得著本帥的？”

    葉天涯很感意外，想了一想，道：“候爺，您是大英雄，大將軍，統(tǒng)兵大帥，小人人微言輕，不過，我心中還真有兩句話，不知……不知該不該說？”

    安平候一揮手，不耐煩地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葉天涯一笑，淡淡的道：“一、管好你兒子；二，請放過新蔡縣令呼延捷！”

    安平候微微變色，斜眼微睨，過了良久良久，伸手端起茶碗，緩緩道：“好小子，咱倆得干一碗，算是老子給你餞行的。與忠順王無干。你好自為之！”

    ***

    葉天涯展開輕功，翻山越嶺，逕自來到觀音庵外。

    他輕叩門環(huán)，過了一會，庵門打開。應(yīng)門的是一個年輕尼姑，合十禮拜，道：“原來是葉施主。光臨小庵，有何見教？”

    葉天涯問道：“師太法名上下如何稱呼？”

    那尼姑道：“貧尼凈塵?！?/br>
    葉天涯合十道：“原來是凈塵師父。小子想求見尊師曉風(fēng)師太。煩請通報?！?/br>
    凈塵合掌道：“阿彌陀佛，葉施主來得不巧。昨日我?guī)煾笌瑑粲裥熋孟铝松剑孟袷侨ズ娱g府找小師妹的親娘去了。不知幾時才回來？”

    葉天涯呆得一呆，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進(jìn)去啦。待到老師太回山，煩請轉(zhuǎn)告，就說葉天涯已離京去了?！?/br>
    凈塵點點頭道：“葉施主稍等，我去將你的馬兒牽出來。這些日子來小師妹很是用心，馬腿早已痊愈啦?！?/br>
    葉天涯自正陽門出城之后，匹馬首途向南。他心切家仇，想到柳鐵山、宋玉福、鄭天豪等早已得到四象門少掌門的線索，尤其金槍門一干人更是出發(fā)已久。自己此次進(jìn)京，卻是耽誤了不少光陰。說不定這當(dāng)兒宋、鄭等人已得到苑家父子及“王莽寶藏”了呢？

    言念及此，恨不得脅生雙翼，立時飛到黃山。

    一路上快馬加鞭，縱騎疾馳。途中無話，不數(shù)日間已到了徽州府績溪縣境內(nèi)。當(dāng)晚在金沙集投店。

    他在客棧中歇了一宿。翌日正吃早飯，忽聽得半空突然打了個霹靂，忙即奔出門外，抬頭望了望天，卻見烏云重重疊疊，黑沉沉地遮沒了半爿天。

    過不多時，南風(fēng)陡作，電閃雷轟，黃豆大的雨點猛灑下來。

    葉天涯走回店中，來到柜臺前。那掌柜的道：“客官，這場雨來勢兇猛，不知得下多久。道路泥濘，你還是等雨停了再趕路罷?！?/br>
    葉天涯搖頭苦笑，道：“掌柜的，我真的有急事。片刻耽誤不得?！毙南耄骸霸缫蝗照业皆焚\，便可早一日復(fù)仇。怎能再等下去？”

    那掌柜的道：“客官若是定要冒雨趕路，小店倒是有蓑衣笠帽、油布雨衣。只不過，道路太滑，不好走，怕是容易傷了馬蹄。”

    葉天涯聞言，不覺心中一動，眼見閃電連晃，空中響雷一個接著一個，大雨傾盆而下，不知幾時才停，他想了想，道：“掌柜的，我想將馬兒在寶號寄放一下，到黃山辦完了事，回頭來取?？煞穹奖悖俊?/br>
    那掌柜的道：“好說。小號決計上等馬料飼養(yǎng)，包管給你喂得膘肥軀壯?？凸偌姆哦嗑枚汲?！”

    葉天涯便即買了蓑衣笠帽，連包袱也用油布包好，冒雨趕路。

    出城之后，眼見大雨如注，途無行旅，當(dāng)下展開輕功，一陣風(fēng)般疾馳而去。

    這少年腳程迅捷之極，一路上盡揀捷徑直行。

    不到一個時辰，大雨已止。

    他一抬頭間，驀見前面峰林隱隱，云霧濛濛，原來不知不覺間已到得黃山腳下。

    那黃山原名“黟山”，因峰巖青黑，遙望蒼黛而名。后因傳說軒轅黃帝曾煉丹于此，故改名為“黃山”。明人徐霞客曾經(jīng)登臨此山，贊曰：“薄海內(nèi)外之名山，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下無山，觀止矣！”

    亦即后世之人所云：“黃山歸來不看岳也！”

    葉天涯喜出望外，當(dāng)即沿著崎嶇小徑，發(fā)足奔到一處山坡，極目遠(yuǎn)眺，但見云山茫茫，絕峰險嶺，奇松怪石，端的是天下奇觀！

    這少年直瞧得目瞪口呆，嘆為觀止。

    過了良久，忽覺肚中餓得咕咕直響，四下張望，深山野嶺，哪里還有人煙？

    于是除下蓑衣笠帽，從包中拿出僅剩的一塊面餅，幾口吃完，心想：“既到了黃山勝地，按說該當(dāng)好生游覽玩耍才是。唉，卻不知苑老賊和小少爺是否也在這里？”

    這少年本來興興頭頭的來到黃山，觀賞風(fēng)景，但一想到苑家父子，不知為何，胸口窒了一窒。

    雨后初霽，葉天涯呆呆的站在一處峭拔山巖，衣袖在山風(fēng)里獵獵作響，頗有涼意，心頭忽地感到一陣寂寥之意，初覽黃山風(fēng)光的喜悅之情也自淡了。

    他心想：“適才冒雨趕路，走得太急，其實是慌不擇路。似乎錯過幾處村鎮(zhèn)。也不知‘譚家橋’在哪里？”

    又想：“也不知‘金槍門’眾人有無線索？該不會已抓到苑老賊了吧？”

    于是又下得山來，好容易向當(dāng)?shù)匾幻苑虼蚵犠T家橋，這才知道，自己已走過了。

    午后來到譚家橋鎮(zhèn)，向鄉(xiāng)民一打聽，屬于太平縣境內(nèi)。

    葉天涯徑投鎮(zhèn)南一間“楊記客?！薄Ｋ坏赖昙叶〞嬖V自己宋玉福等人下落，不料那掌柜的、老板娘、廚子、伙計竟無一人見過。

    葉天涯自已瞧出，店中諸人都不會武功，并非江湖中人。

    那掌柜的姓楊，是個身材矮胖的生意人。他聽葉天涯打聽“一個瞎子、一條大漢”，便道：“客官，整座小鎮(zhèn)也沒一個瞎子。跟你約好的朋友會不會壓根兒便沒來鎮(zhèn)上？”

    《談笑看吳鉤》葉天涯也葉落花飛任飄蓬，天南地北仗劍行。涯岸蒼茫何處覓？也笑浮云不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