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千醉就活生生在身邊，她真要懷疑夢不是夢了。

    午膳只簡單吃了些清粥小菜，養(yǎng)養(yǎng)胃。

    容嬙穿戴整齊，本想去鋪子里瞧瞧，可才走出院門，便被冷風(fēng)吹得咳嗽起來，千醉便無論如何不讓她出門了。

    “小姐再這樣，我便讓人告訴王爺了！”千醉瞪著眼。

    容嬙攏了攏斗篷：“我又不怕他。”

    她都想好要離開了，還做什么忍氣吞聲委屈自己。

    外頭的風(fēng)實在喧囂，容嬙只得摘了斗篷帽子，回屋里拿了小算盤輕撥。

    門外傳來動靜，千醉眼前一亮：“是不是王爺來了？”

    她高高興興走出去，卻是噘著嘴回來，邊憤憤道：“真是陰魂不散?！?/br>
    容嬙熟練從容地?fù)苤惚P，玉指纖纖，格外好看：“怎么了？”

    千醉想了想：“是趙頃，聽說小姐昏迷，他天天過來問，這不才醒，就吵著要見您。”

    “不見?！彼届o地?fù)軇右活w玉石制的算珠。

    “我知道，已經(jīng)回絕了?！鼻ё睃c點頭，“他也不敢硬闖，王爺守得可緊了。稍后王爺過來若瞧見他還在外頭，少不得一頓打。”

    容嬙不置可否，只是將賬本又翻過一頁。

    千醉品出來怪異：“小姐……您是不是在生王爺?shù)臍猓俊?/br>
    門外的男人腳步停住，秦宓推門的手一滯。

    “生什么氣，不值得?！彼犚娔堑朗煜と牍堑穆曇艟従彽?，“本就不喜歡他，如今想通了而已?！?/br>
    秦宓整個人僵在門外，青伯臉色一變，小心低頭。

    他想起早先在聚安樓，即便被容楮欺負(fù)，小姑娘仍舊含著淚道“就是很喜歡王爺。”

    推門的手收了回去，秦宓閉了閉眼，一切竟似一場夢。

    第五十八章 神醫(yī)

    風(fēng)搖動樹影, 容嬙眼角微抬，待瞥見門外身影似乎離開了，怔怔了一會兒, 才推開算盤。

    “晚膳煮些粥，端到屋里來吧?！?/br>
    千醉含糊應(yīng)下, 暗自猜測小姐是否在躲著王爺。

    容嬙確實懶得再去應(yīng)付那些人和事，回頭想想, 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撐過來的。

    如今她病體未愈, 秦宓若有良心, 應(yīng)當(dāng)不會過來煩她。

    這樣想著，果然沒有來。

    過了兩日，天氣晴朗了許多, 屋外風(fēng)也止住。溫和的日光灑在院中，消融些許早冬的涼意。

    千醉抱著被子曬出去，眼睛往院門口瞥著，心中煩惱，王爺還真不來了？

    “千醉?！边@時, 容嬙收拾齊整踏出房門。

    千醉精神一震, 眼角眉梢努力顯出幾分活潑：“小姐，奴婢聽說王爺這兩日出京接人去了, 因而才沒來看望的。”

    容嬙甚至沒問接的是誰, 只是哦了一聲, 吩咐丫鬟抱好賬本：“走吧?！?/br>
    馬車停在別院門口，卻叫看守的侍衛(wèi)攔住了, 習(xí)武之人態(tài)度雖恭敬，說話卻是硬邦邦的：“姑娘要出門？可曾知會王爺？”

    容嬙面無表情道：“王爺是要軟禁我？”

    侍衛(wèi)其實也沒接到這樣的命令，只是太醫(yī)吩咐, 容姑娘病中，如此時節(jié)，最好不要隨意走動。

    侍衛(wèi)為難道：“容屬下派人去王府詢問一聲?！?/br>
    到底是攝政王寵愛的女子，想到這一層，不免又訕訕道：“還請姑娘先進(jìn)屋里休息一會兒，莫站在這風(fēng)口了。”

    容嬙倒也不會拿身體開玩笑，走到庭院中背風(fēng)的地方，丫鬟搬了椅子來。

    她坐著，一抬頭便瞧見四四方方的狹窄天空，今日分明風(fēng)輕云淡、日光和煦，正是出門的好日子，卻還要等他人點頭。

    “說到底也是自己選的啊……”

    她輕輕嘆了口氣，后悔談不上，畢竟好處都拿到手了。只是當(dāng)斷則斷，當(dāng)斷則斷。

    聽說小皇帝近日就要辦一場冬宴，賓客皆是有頭有臉的權(quán)貴，各個攜妻帶女。想來屆時場面便好似春花朵朵開，饒是見多識廣的攝政王恐怕也要挑花眼。

    自然，這賓客名單里是沒有她的，她一向入不了小皇帝的眼。

    想著想著，門外一陣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有人翻身下馬，接著是侍衛(wèi)行禮：“屬下參見王爺。”

    “姑娘呢？”秦宓聲音有幾分風(fēng)塵仆仆的低啞，倒真像是出京辦事了。

    容嬙被日頭曬得暖融融的，臉頰都泛著些淺紅，氣色瞧著好了不少。

    才站起來，秦宓已經(jīng)走了過來：“要出門？”

    容嬙福身福了一半，便被他扣著腕子輕輕拉起來：“免了，我請了位大夫回京，在民間頗有聲譽，晚些給你看看?！?/br>
    千醉恍然道：“原來王爺這兩日是為小姐請大夫去了！”

    她故意說得大聲，就是想讓小姐知道。容嬙抽回手，還是行了個禮：“多謝王爺關(guān)懷，只是容嬙覺得自己已無大礙，原不必這樣麻煩?！?/br>
    “本王不放心。”秦宓注意到她的動作，剩下的話又都咽了回去，慢慢道，“你這病并非一次兩次，若不治斷根，日后若是再犯……”

    氣氛沉默下去，千醉眨眨眼：“若是再犯，那不還有王爺嘛？”

    只要王爺在小姐身邊，她便覺得安心。

    容嬙輕輕呵斥：“千醉?！?/br>
    千醉閉了嘴，卻也不知自己說錯了什么。不過王爺對小姐雖好，可若是能給個名分就更好了。

    秦宓只說請了位大夫，也不知是什么樣的大夫，要堂堂攝政王親自去請。容嬙總覺得這借口有些牽強，但他究竟離京做了什么，她也不想問。

    容嬙往門口走，侍衛(wèi)瞥了秦宓一眼，低著頭讓開了路。

    目送著馬車離開，秦宓淡淡吩咐：“申時請林小神醫(yī)過來?！?/br>
    *

    查完帳已近申時，容嬙靠在馬車內(nèi)，略感疲憊。

    “千醉，我入京那年你便跟著我了吧？”

    “是?！备糁R車厚重防風(fēng)的布簾，千醉不明所以，“小姐怎么問起這個？”

    容嬙默了默，忍不住揉揉太陽xue：“沒什么，隨口問問?！?/br>
    一個夢罷了，怎么如此掛懷。千醉貼身伺候她數(shù)年，不說寸步不離，也算是知根知底的。

    她撩開側(cè)簾透氣，遠(yuǎn)遠(yuǎn)便瞧見一抹清冷素白：“停一下?！?/br>
    馬車在長街對面停下，這一片門可羅雀，竟沒什么行人來往，倒像是避諱著什么。

    白色挽聯(lián)在冷寂中透出幾分凄涼，門口懸掛的白紙燈籠搖搖晃晃。

    “小姐……可要進(jìn)去瞧瞧？”千醉試探著問。

    容嬙望著牌匾上“容侯府”三個大字，搖了搖頭：“不必了?！?/br>
    老爺子臨去前記掛的人尚且沒有她，倒讓人懷疑過去數(shù)年的祖孫情誼究竟有幾分可信。

    只是又想起容老爺子咽氣前那首沒念完的童謠。

    盛夏伏螢火，紅梅滿寒冬。避世桃源處，應(yīng)在……

    “小姐！小姐！侯爺不讓您出門！”

    一陣急切不耐的呼聲打斷容嬙思緒，只見容府門口，幾個下人正攔著個披麻戴孝的女子，定睛一瞧，正是容妙兒。

    不過幾日未見，竟消瘦了一圈，穿戴還算整齊，只是在掙扎間扯亂了頭發(fā)，顯出幾分狼狽。

    “你們怎么敢攔我！我是侯府嫡小姐！什么下賤東西，別碰我！”容妙兒撒起潑來大喊大叫，“我肚子里可是趙相府嫡長孫！有什么三長兩短你們負(fù)得起責(zé)任嗎??？”

    她這么一喊，幾個下人團(tuán)團(tuán)圍著，卻還真不敢動手將人帶回去。

    容妙兒見狀，直起身子理了理發(fā)髻，昂首道：“備車，我要去趙相府！”

    “小姐，您別為難我們了……”有個丫鬟忍無可忍，嘟囔道，“您去了又如何，趙相府說了，不認(rèn)這個孩子……”

    “小賤蹄子！”容妙兒頓時暴跳如雷，猛地甩了她一巴掌，“誰許你在這里胡說八道！仔細(xì)我讓人拔了你的舌頭！”

    那丫鬟捂著臉跪下去，瑟瑟不敢再說話。

    容妙兒臉色難看地喃喃著往外走：“趙頃哥哥怎么可能不要我和孩子……我要去見他……”

    “妙兒！站??！”容夫人氣喘吁吁趕來，身邊的婆子都是老資歷，可不如小丫鬟束手束腳，直接一人一邊將她架了起來。

    “母親！”容妙兒尖叫著，胡亂踢著腿不肯回去，“讓我出去！”

    容夫人也憔悴了許多，身形似乎都佝僂了，鐵青著臉道：“你鬧夠了沒有！府里正值多事之秋，你父親本就在氣頭上！你就不能安分幾日！”

    “父親根本不喜歡我！若是把我當(dāng)女兒，怎會不為我出頭！”

    容夫人看著女兒瘋婆般的面容和初現(xiàn)輪廓的肚子，頭絞痛起來，踉蹌兩步，由下人扶著才穩(wěn)住身形。

    “你……事皆由你而起，你不悔過就算了，竟還沖我大喊大叫……”

    容妙兒掉著眼淚，聲聲控訴：“什么叫由我而起？你都怪在我頭上？！誰讓你們送我去江南，卻又叫冒牌貨頂替了我的位置！”

    “我回府，是你說我是侯府嫡女！說一定補償給我最好的東西！”

    “可結(jié)果呢！錢財、地位、夫婿！我什么也沒有！你這個騙子！你明明什么都給不了我，為什么我是你的女兒??！”容妙兒的哭聲回蕩在空蕩長街，若非此時沒什么人，恐怕免不了被人圍觀。

    容夫人只覺一股氣直沖腦門，顫抖道：“你竟這么看我、你竟這樣看我……”話音未落便身子一軟暈倒過去。

    “夫人??！”

    門口頓時亂作一團(tuán)，容嬙隔著側(cè)簾，耳邊盡是哭號呼喊和腳步聲，恍如人間煉獄。

    “走吧?！?/br>
    千醉回頭又看了一眼，容夫人已被抬進(jìn)去了。當(dāng)初欺負(fù)小姐的人盡落得凄慘下場，可見老天有眼，只是畢竟慘烈了些，笑是笑不出來的，想必小姐心中也十分復(fù)雜吧。

    一路無話回了別院，容嬙下來時注意到門口停了輛沒見過的褐頂馬車，周身裝飾極其樸素，馬夫就靠在車外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