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時光仿佛被長久地封存在這座僻靜小院里, 只消推開門,便會如洪水奔涌而來。 那是她不知何時忘卻的一段光陰,是她與秦宓朝夕共處的漫漫六年。 府里的丫鬟隨后匆匆趕來, 將方氏帶走,只是見容嬙莫名流著淚, 還以為自家夫人說了什么不好的話,連連道歉。 容嬙搖了搖頭, 木然走出肅王府。 今日陽光正好, 映出她紅腫眼睛內(nèi)一片茫然恍惚。 她竟然和秦宓早就相識, 既然有這一段,為何她不記得了? 為何幾年來都沒有人告訴她? 分明是一段切實屬于她的回憶,如今細(xì)想, 竟無比陌生。 門外等待的車夫和丫鬟上前來,容嬙擺了擺手,獨(dú)自繞過整個肅王府,來到一條狹窄無人的小巷。 清理開堆積的雜物,當(dāng)年那個只容得下一個孩子爬過的小洞已經(jīng)沒有了。 只是通過略有差異的墻面顏色, 能看出有一塊是后來填補(bǔ)的。 她按了按酸脹的眼睛, 找了間茶樓坐下。 清香氤氳的熱氣稍稍撫慰了身心上的疲憊。 茶樓里人不算多,隔著垂下的珠簾, 大堂里仍有說書先生在兢兢業(yè)業(yè)地拍著驚堂木。 “……那肅王妃于賞花宴上, 一眼相中那才貌雙全的林府千金, 二人母女緣深、相談甚歡,心里頭便定下了兒媳人選。” “誰知回家一說, 世子秦仞卻是唉聲嘆氣,連呼不可!” “肅王妃一驚,細(xì)細(xì)追問, 才知兒子看中的,乃是那趙家的小女兒,生得叫一個粉面朱唇、人間尤物!” “可說來,那趙家小女兒乃是庶出,這身份做肅王世子妃,真真是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br> “肅王妃心里覺得不行,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林氏女做正妃,趙氏女為側(cè)妃!” “世子秦仞當(dāng)即撫掌而笑:‘好,好,屆時再納一名侍妾,豈不是三全其美’!” 驚堂木又一響,堂下零散的幾桌人放下瓜子兒開始嘖嘖議論。 “這些權(quán)貴真會玩啊?!?/br> “一天討三個媳婦,這秦世子新婚夜里忙得過來嗎?” “哈哈哈哈高兄你這話妙??!” “人家就不能分三天,辦三場酒席嗎?王府,有錢!” “分三天,那連續(xù)三天洞房花燭,秦世子也吃不消吧?” “哈哈哈哈哈!” “荒謬,實在是荒謬!” “可不是,難怪滿門一夜之間就消失了?!绷碛幸蛔廊说吐暩`竊私語,這話顯然不好大聲講。 按理說,說書先生嘴里的故事,大多經(jīng)過潤色加工,圖聽眾一笑,不可全信。 容嬙在隔間內(nèi)扯了扯唇角,拼拼湊湊的幾段記憶里,倒確實有這件事。 秦仞說的那個侍妾,就是她。 最后,什么林氏女趙氏女,他自然是一個都沒娶到。 因為親事定下沒多久,肅王府便因謀逆大罪,連夜抄家,除了秦宓母子,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現(xiàn)在,活口里應(yīng)該再加上一個她。 自貴妃娘娘那次之后,容嬙便跟著方氏和秦宓母子二人生活,在肅王府小院一住就是六年。 期間沒少受秦仞欺負(fù)。 秦宓常常為了護(hù)她挨打挨罰,方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卻一點(diǎn)法子都沒有。 誰叫她只是個不受寵的侍妾,連秦宓的出生都是個意外。 容嬙有時反過來保護(hù)秦宓,也挨過幾下。 后來又叫那位貴妃娘娘瞧見了,不知說了什么,秦仞倒是沒再敢明目張膽地下手。 容嬙過去常常記起的少年和紅衣女子,那少年必定是小時候的秦宓。 而那紅衣女子,想來便是幾次救助她的云貴妃。 只是她好像仍舊記不清紅衣女子的面容,想來是見的少,且總是隔的遠(yuǎn)遠(yuǎn)的。 云貴妃…… 容嬙驀然想起這人,記憶里也就那么個模糊身影。 她后來如何了? * “咦,嬙兒你眼睛怎么了,好像有點(diǎn)紅?”容嬌嬌湊過來盯著。 “來時路上吹了些風(fēng),過一會兒就好了?!?/br> 容嬌嬌不疑有他,坐了回去:“噢……你剛剛是不是問,前朝云貴妃的事?” “嗯?!比輯孕Φ?,“我知你各類小道消息最靈通?!?/br> “哼,你直接說我愛聽八卦嘛。”容嬌嬌咬了口點(diǎn)心,含糊不清道,“我想想啊…” “云貴妃死得很早啊?!?/br> 容嬙手一抖,幾乎打翻手邊的茶。 容嬌嬌壓低聲音:“肅王府謀逆那事你知道吧?” “是齊盛他那些兄弟喝多了吹天吹地的時候說的?!?/br> “據(jù)說當(dāng)時肅王已經(jīng)屯兵多年,一舉殺進(jìn)宮城,直逼皇座?!?/br> “關(guān)鍵時候,是云貴妃舍身為先帝擋了一劍!” 容嬙睜大了眼,愣愣道:“便是那個時候…?” “是啊,叛軍可是招招要命的?!比輯蓩刹亮瞬潦郑瑩沃?,悵然道,“好可惜,據(jù)說云貴妃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br> “先帝看到畫像便對其一見傾心,待見到真人,更聲稱神女降塵、千年一遇?!?/br> 她早些年還讀過以二人為原型的話本,前世今生,寫得尤其纏綿悱惻、愛恨交加。 容嬙也有些感慨:“確實可惜?!?/br> “不過?!比輯蓩稍掍h一轉(zhuǎn),“其實若不是她那舍身一擋,咱們小陛下也不一定能坐上這個皇位呢?!?/br> “陛下他…???”容嬙這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不禁覺得很是奇妙。 “哈哈哈,你傻啦?”容嬌嬌笑得倒在她肩上,“咱們?nèi)缃竦谋菹?,就是云貴妃和先帝唯一的孩子啊?!?/br> 那孩子…… 容嬙想起自己和小皇帝的幾次交鋒,似乎都不大愉快。 若早想起云貴妃……也罷,小陛下哪里缺少她這一點(diǎn)善意。 “對了”。容嬌嬌笑夠了,直起身子又夠了一塊糕點(diǎn)。 容嬙無奈:“少吃些,再放肆吃下去,明年大婚,今年做的嫁衣要穿不進(jìn)去了?!?/br> “你怎么和母親說一樣的話!反正齊盛說沒關(guān)系的?!彼洁洁爨?,“我是說,我打聽到了一個老畫師,原先是宮廷畫師,擅長人像,據(jù)說技藝自成一派,極其逼真!” “剛被恩賜出宮那會兒,各路權(quán)貴幾乎踏破了他家的門檻,就是為了求一幅畫!” “如今年紀(jì)大了,更是一畫難求?!?/br> 容嬙好奇道:“既然提起,那你是求到了?” “不是我去求的。”容嬌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齊盛去的。老畫師說他保家衛(wèi)國、功在社稷,愿意行個方便?!?/br> “確實是件美事,你與齊將軍感情這樣好,我很放心?!?/br> 容嬌嬌搖了搖手指:“我不是要畫他,是要畫你呀?!?/br> “你離開京城,我又要成婚,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么時候?!?/br> “我真怕你忘了我,也不想忘了你這個大美人兒?!?/br> 容嬙一怔:“嬌嬌…” “別rou麻別rou麻?!彼d致勃勃道,“到時候就麻煩老先生畫一幅我,畫一幅你!你帶著我的畫像再去江南,行不行?” 嬌嬌此人,嘴上大大咧咧,說著不要rou麻,有時行事,卻極細(xì)膩動人。 “就這么說定了?!比輯蓩尚臐M意足,又吃了一塊糕點(diǎn),“過兩日我去接你。” 容嬙又坐了會兒,面上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經(jīng)歷了什么,才坐上馬車回去。 千醉松了口氣:“小姐怎么去了這么久。” “方夫人留我坐了一會兒?!?/br> 千醉上下看看她,沒看出什么異樣,才替她解下斗篷,掛到一邊去。 “王爺!王爺!” 院中傳來一陣動靜,像是秦宓過來了。 容嬙剛坐到暖爐邊,手一時沒拽穩(wěn)寬大的袖口,滑落下去烤出一點(diǎn)焦黑。 “嬙兒?!鼻劐底叩煤芗?,直接推開了門,待站到門口真正看見她,一下又不知道說什么。 容嬙慢慢理好袖口,才起身行禮:“王爺有急事?” 秦宓頓了頓走進(jìn)來,擋開千醉端上來的茶,又把下人都屏退了。 容嬙心里直打鼓,他知道她今天去了肅王府,還進(jìn)了那個院子? 她眼下的心情委實也很亂,面上端得再穩(wěn),仍是不敢與他對視,更是在他望過來時下意識倉皇避開。 這一下,卻仿佛印證了秦宓心里的猜測,試探著問:“你…去了肅王府?” “……嗯?!比輯孕膩y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