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蕭煜合上手中章典,抬眸看向她。 高妙燕霎時臉頰guntang,如烹起了一團(tuán)火,心撲通撲通跳著。 佛堂里安靜至極,只有人的鼻息聲,和遠(yuǎn)處佛堂傳來的誦經(jīng)梵唱。 沉默了片刻,蕭煜道:“勞煩母后關(guān)心,你帶句話回去,就說朕身邊的人都很妥帖,讓母后無需擔(dān)憂。朕也掛念著母親,只要她老人家保重身體,安康祥和,朕便無后顧之憂,可專心料理祭天瑣事?!?/br> 高妙燕怔怔抬頭,面上寫滿失望。 望春深諳蕭煜秉性,知道他雖將話說得客氣至極,卻已經(jīng)開始不耐煩了,下頜線緊繃,是要生怒的征兆。若這嬌滴滴的貴女再啰嗦兩句,怕是沒什么好話在等著她。 因而他火速上前,朝外引袖,沖高妙燕道:“姑娘請。” 高妙燕一步三回顧,依依不舍地走了。 望春看得直好笑,心道這宮里女人各個成精似的,偏這姑娘半點(diǎn)心眼沒有,如意算盤全擱在臉上,生怕旁人看不出似的。 謝太后怕是讓她來打前陣,試探君意的。 蕭煜重新拿起章典,草草翻了一頁,卻煩躁起來,轉(zhuǎn)頭問:“皇后在干什么?” 望春稟道:“皇后就在佛堂外,本想進(jìn)來向陛下請安,可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高姑娘奉太后旨意而來,便避開了,說等高姑娘走了她再來?!?/br> 蕭煜冷笑:“她可真是賢良大度啊,既然她那么喜歡等,那就讓她等吧。”他指了指主持,道:“接著說?!?/br> 望春趕在主持開口之前,躑躅道:“要不……還是讓皇后進(jìn)來吧,她看上去有些不對勁,臉色蒼白,神色惶惶,像有什么要緊事要對陛下說?!?/br> 蕭煜譏誚:“她幾時把你買通了?你如今倒會向著她說話了。” 望春忙跪地稽首:“那是皇后,也是奴才的主子,陛下與皇后夫妻同體,奴才都是忠心侍奉的?!?/br> 這句話倒是讓蕭煜的臉色有些緩和,他沉吟片刻,朝主持道:“大師辛苦了,先下去飲茶歇息吧,半個時辰之后咱們再繼續(xù)。” 主持頷首告退。 音晚確如望春所說,渾身透著不對勁。 她進(jìn)了佛堂,好像有些走神,往榻席走了幾步,才想起自己未向蕭煜行禮,忙退回來屈膝。 蕭煜自她進(jìn)來目光便一直黏在她身上,搶在她跪之前,道:“免禮,坐?!?/br> 音晚坐到左下首,抬眸看了一眼蕭煜,又低下頭,手藏在袖中,微微顫抖。 宮女奉上茶,音晚立即去端茶甌,卻因手抖得厲害,濺出幾滴茶湯,正濺到音晚的手背上,她吃痛,把茶甌松開,瓷甌和茶湯一同摔回幾面,“咣當(dāng)”一聲脆響,又濺出小半甌茶水。 望春驚呼“娘娘”,忙去呵斥宮女,音晚捂著手背,沖他道:“不怪她,是我自己不小心?!?/br> 蕭煜緊皺眉頭,想立即起來去看她,起到一半,猶豫了猶豫,又坐回去,望著她,沒無表情地問:“燙傷了沒有?” 音晚反應(yīng)極慢,呆愣了少頃,才想起來搖頭。 “你到底怎么了?”蕭煜看出她的不對勁,慌里慌張,想被什么嚇掉了魂。 音晚雙手交疊,緊緊握在一起,抖個不停。聞言,小扇般的睫宇微顫了顫,抬起一雙霧靄靄的眸子,看向蕭煜,眸中滿是驚惶失措。 她嘴唇翕動,想說什么,又像有顧忌。 蕭煜看了她一陣兒,讓望春領(lǐng)著宮女都退下。 佛堂中只剩下他們兩人,蕭煜先問:“怎么今日沒有見到榮姑姑?她為什么沒有跟著你來?” 蕭煜曾私下里吩咐過榮姑姑,要對音晚寸步不離。 音晚道:“榮姑姑有事要做……我讓她……不是,她自己要,要……” “要什么?”蕭煜凝目,沉聲問。 音晚低下了頭:“我今日的藥里,有毒。” 蕭煜臉色大變:“什么?” 音晚說出這句話,反倒冷靜了些許,手絞著帕子,低聲絮語:“就是那碗治鏡中顛的藥。我嫌燙,想放一放再喝,新來的宮女毛躁,把藥碰倒了,她們收拾時銀鐲子碰上藥湯,就變色了……” 蕭煜起身走到音晚跟前,彎身握住她的肩膀,穩(wěn)住她的身體,凝住她的雙眸:“慢慢說。” 音晚道:“榮姑姑命人把剩下的藥湯和藥渣都扣下了,宮女們也都不許出來,對外卻未曾宣揚(yáng),她說讓我來找陛下。” 蕭煜眉宇緊蹙,面上陰霾繚繞。 那鏡中顛的湯藥是依照善陽帝生前留給他的藥方煎熬出來的,謝潤身邊有個曲神醫(yī),暗中為 音晚診治多年,連他看了那方子都說好,故而便棄用了從前的,改用如今的藥方。 音晚的病一直都是個秘密,蕭煜對外瞞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每日煎藥送呈的都是他的心腹太醫(yī),絕無可能向外透露半句。 是什么人會想到在這藥里下毒? 蕭煜突然靈光一現(xiàn),想到一種可能。 音晚凄然低下頭,呢喃:“我是不是擋別人的路了?”她像只受了驚的小鹿,眼神飄忽無依,透出nongnong的脆弱之感。 蕭煜緊握著她的肩膀,覺得她實(shí)在太瘦了,離得這么近,鎖骨清晰凸起,脖頸纖細(xì),下頜尖尖,膚色白得近乎能看見下面隱隱流動的青筋脈絡(luò)。整個人像一團(tuán)虛幻霧影,好像稍稍不留意,便會消散在空中。 蕭煜心中驟然慌亂,將她擁入懷中,撫著她的發(fā)髻,道:“別怕。” 音晚安靜窩在他懷里,手撫胸口,像是在竭力平復(fù)氣息,良久,才道:“可是……該怎么辦呢?你能保護(hù)我嗎?” “自然能?!笔掛蠈⑺龔膽牙飺瞥鰜恚c她齊眉平視,聲音柔雋且堅定:“如果連你都保護(hù)不了,那我這皇帝未免太沒用了?!?/br> 他讓音晚去佛堂內(nèi)廂房等他,召進(jìn)望春,又連召了內(nèi)值司幾個內(nèi)侍和校事府的人,吩咐了一通,各自領(lǐng)命退下,蕭煜才繞過屏風(fēng),進(jìn)去看音晚。 她正站在窗前,望著古剎庭院,紅漆飛檐蒙塵,顏色暗舊,昭示著古寺歷史悠久,常經(jīng)辰光蹉跎,平添幾分神圣肅穆。 耳邊伴有佛音梵唱,渾厚低徊,交織成章,讓人莫名有些心安。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了母親,想當(dāng)年的她極蒙圣寵時,有沒有過要逃走的念頭,又有沒有過付諸實(shí)踐呢? 她是比母親幸運(yùn)的,當(dāng)年的母親孤身被困在深宮,沒有親族,沒有朋友,還中了毒,該是何等凄涼無助。 而她,至少還有父親,有西舟哥哥和常世叔在外面為她奔波cao勞。 這樣想著,眼睛里的慌張像被洗刷干凈了,亦或是褪下了偽裝,只剩下沉沉釅釅的黑。 她陡覺腰間一緊,被人從身后抱進(jìn)了懷里。 蕭煜剛才見她站在窗前,陽光落到身上,身影婀娜,素紗飄逸,鍍上了淺淺金輝。單是背影,便美得若仙姝姮娥,令人浮想聯(lián)翩。他心里一熱,未及細(xì)想便上前來抱她。 等溫香軟玉盈滿懷,他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兩人好像還在冷戰(zhàn),這算怎么回事? 堂堂一個皇帝,一不小心又開始犯賤。 他剛想松開她,卻被音晚從身前摁住手,她十指纖柔,緊纏在他的指骨間,阻了他的退路。 她像朵柔弱無依的菟絲花,溫順仰靠在他懷里,閉上眼,隱藏起眼中的冰冷,呢喃:“含章,我今日才發(fā)現(xiàn),原來當(dāng)危險降臨時,我只有你,只能依靠你?!?/br> 蕭煜心早軟成了一灘水,偏面上堆滿冷傲,輕哼:“你不是討厭我,嫌我礙眼嗎?” 說罷,他便作勢要往外抽手。 但他力度拿捏得極好,既做足了聲勢,又控制在音晚能承受的力道內(nèi),讓她握著他手拼命往回拉扯,一副死命糾纏他的模樣。 第39章 皇后這么美,能有什么壞心眼…… 兩人推拽拉扯了許久, 音晚倏地回過頭,踮起腳,仰頭吻上了蕭煜的唇。 音晚的身量在女子中不算矮, 自成婚后眼瞧著還在長, 但和蕭煜一比卻顯得格外嬌小。蕭煜不配合不拒絕, 由她仰頭親吻他,親了不多時,她便覺得脖子好像快要斷了。 她嚶嚀一聲,扶著脖子要縮回來, 卻叫蕭煜反客為主, 禁錮在懷里。 他低下身, 擁著她親了好一陣,直到兩人的氣息紊亂,才堪堪將她松開。 蕭煜那漆黑眼眸中染了欲色, 將本清冷的面映照的妖冶瑰秀,他抓住音晚的手, 力道之大, 像要把她融入骨血。 他只覺體內(nèi)血脈賁張, 熱流激涌,恨不得立即將她推倒在榻,可想起此處是佛門,又強(qiáng)硬地壓制了下去。 就算他不信鬼神之說,可也不想在三州百姓罹受饑?yán)е鄷r,去做褻瀆神靈的事。 他將音晚摟在懷里, 嗅著她發(fā)髻間的清香,直至氣息平復(fù),才低眸看她, 眼中含著戲謔:“這算怎么回事?” 音晚垂下眉眼,靜默不語。 蕭煜作勢要把她推開,她才慌忙道:“我錯了。” 蕭煜平展開闊長的衣袖,重新將她卷入懷中,不依不饒:“哦?” 音晚道:“我不該惹陛下生氣,不該無理取鬧,是我做錯了,以后不會了。” 因剛才的糾纏,她高挽的云髻微微凌亂,自耳邊垂下幾綹青絲,勾勒得秀面愈加小巧精致,楚楚可憐。 蕭煜看著她,妝鬢雖亂,卻依舊容光攝人,任憑她情緒低悵,眸光黯淡,難掩傾城美艷。 他心底明鏡一般,她為何要這樣,為何要討好他,卻不想點(diǎn)破,寧愿繼續(xù)糊涂下去。 自從嘉猷門之亂發(fā)生后,兩人之間再沒有這般溫馨纏綿的時光,就算她是在跟他做戲,也依舊是珍貴無比的。 沉默相擁了許久,音晚終于沉不住氣,道:“您打算如何處置?不能讓人知道我喝的是什么藥,父親還在京,那會連累他的?!?/br> 蕭煜心里是有數(shù)的。下毒的黑手要查,但不能放在明面上查,音晚的身世始終是大忌,絕不能讓外人知道。 世宗嬪妃私通皇戚,生下的女兒又被他迎進(jìn)宮封為皇后,事情一旦傳揚(yáng)出去,會傳得多難聽??谏嘀?,他一向是知道的。 也許,那黑手也正是知道這一點(diǎn),才肆無忌憚地下毒。 蕭煜稍加思忖,道:“我心底有數(shù),你不要擔(dān)心。” “有什么數(shù)?”音晚不放心地追問:“若是不處置她,她有恃無恐,將來再害我怎么辦?” 蕭煜目光幽邃地盯著她。 她好像又恢復(fù)了剛進(jìn)佛堂時的樣子,驚懼交加,凄惶惴惴,渾身顫抖著,仰看蕭煜,聲音都在打顫:“我不想變成母親最后的樣子,言行怪狀,瘋瘋癲癲,如果是那樣,我寧愿死。” 蕭煜捂住她的嘴,低聲叱道:“不許胡說?!?/br> 音晚隔著他的手,與他對視良久,倏地掙脫他的懷抱,踉蹌著后退幾步,叫道:“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在看戲,看著自己的妻子和母親明爭暗斗,你就在一邊觀察我們,揣摩我們的內(nèi)心,想著掌控一切,讓我們都乖乖聽話?!?/br> 她退到穹柱邊,冷笑:“蕭煜,你就承認(rèn)了吧,你跟你父皇沒什么兩樣,什么愛?他要是愛我母親,會眼睜睜看著她被人害成那個樣還不放手嗎?” 蕭煜由著她瘋,由著她惡語傷人,心底的疑影卻漸漸淡了。 他城府幽深,自然一眼看出此事嫌疑最大的是他的母后。 可這并不代表他能被牽著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