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跟陳大宏他們說一聲，少去知青點(diǎn)溜跶。”

    符鐵牛點(diǎn)頭如搗蒜，看見符橫云走遠(yuǎn)的背影，終于緩過來來了。這可真是，要命唷。

    每回被符橫云逮到，他都要疑神疑鬼好幾天，生怕迎來一頓金剛鐵拳。別看符橫云個頭瘦削，看起來文弱書生樣，但他的一腳一拳可是真資格的！

    誰捱一下得躺床上十天半個月。

    符鐵牛早些時(shí)候沒少挨打！

    告狀后被打得更慘。符橫云那家伙打起架來就是不要命的瘋狗，就連他親爹出面，也無濟(jì)于事。

    符鐵牛手忙腳亂從水田里爬起來，突然感到后怕。

    完了。

    要是被那個煞星知道，尹秀眉差點(diǎn)被三狗子強(qiáng)了那天，他正好在果園，那……

    可尹秀眉自己不是也沒說嗎？

    她要是跟大隊(duì)長說了，就算他跟三狗子關(guān)系再鐵，他這么一身正氣的人，肯定會站在正義的這邊幫她作證嘛。

    對，就怪尹秀眉那個小娘皮自己不說。

    不是他故意隱瞞。

    符鐵牛咕噥了好一陣兒，總算把那點(diǎn)子心虛給撫平了，頗有點(diǎn)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勢，那志得意滿的樣子，哪還有剛才在符橫云面前的慫包影子。

    他哼著小調(diào)兒，搖搖晃晃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堂屋里還亮著煤油燈。知道他又出去瞎混了，閆桂芬特地坐在屋里等他。符鐵牛輕手輕腳走到門邊，試探性一推，嘿！果然門沒拴。

    閆桂芬打著盹兒，一聽大門發(fā)出細(xì)微的“吱呀”聲，頭猛地往下點(diǎn)了點(diǎn)，登時(shí)清醒了：“站住！”

    符鐵牛身形微頓，無奈轉(zhuǎn)過身：“媽，你嚇?biāo)牢伊恕！彼€以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屋呢，結(jié)果沒逮了個正著。果然一遇到符橫云準(zhǔn)沒好事。符鐵牛怪沒形象地癱在木椅子上，努嘴使喚道：“哎喲，渴死我了。媽，趕緊給我倒杯水緩緩?！?/br>
    閆桂芬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喝喝喝，就知道使喚你親娘。不是讓你最近別出門嗎？你咋不聽話呢，說吧，你今天又去跟誰吃酒了，怎么這會兒才回來？你也不怕醉死了摔到哪兒丟了命！去年村頭的陳癩子就是喝醉了一腳踩空成了水鬼。”

    符鐵牛本就不是耐心的人，一聽閆桂芬沒完沒了地嘮叨，不耐煩地低吼了一聲：“媽，你能不能別說了，跟蒼蠅一樣嗡嗡嗡的，我頭都要炸了?！?/br>
    閆桂芬作勢要錘他。

    符大生聽到堂屋里的動靜也出來了，見母子倆劍拔弩張，誰也不讓誰，趕緊打圓場：“做啥呢，鐵牛是大人了，都懂事了，別動不動就拎棍子打他，要讓他那群兄弟知道了，多沒面子??？”

    符鐵牛點(diǎn)頭附和。

    閆桂芬哪能真打符鐵牛。

    她就生了這么一個，就是塊棒槌，那也是從她肚子里爬出去的棒槌。再看符大生幫腔，心里不免感到熨帖，但嘴上卻不饒人地說道：“就你護(hù)著！這么大個人了成天不干正事，就會跟著陳家院子那幾個小子鬼混……”

    察覺到她又要沒完沒了，符大生趕緊打斷她，示意她說正事。

    閆桂芬噎住，扭頭看著符鐵牛：“過來，媽跟你說，咱今天去陳二妞家提親了，她爸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你這幾天就老老實(shí)實(shí)呆著，準(zhǔn)備結(jié)婚吧?！?/br>
    符鐵牛大驚失色：“媽你胡說八道什么？我跟二妞那是過去的事了，我們早就掰了，你可別亂點(diǎn)鴛鴦譜。”咋都把他和二妞扯一塊，符橫云是，他媽也是。他跟二妞早八百年不聯(lián)系了，不會是那個死三八大嘴巴，把他們的事到處說吧？

    符鐵牛想到這兒，表情陰惻惻地。

    心說要是陳二妞四處敗壞他的名聲，他一定要她好看。

    閆桂芬拿起手邊的黃荊條抽了符鐵牛兩下，暴躁道：“老娘胡說？前天你跟二妞在牛棚那邊干了啥，你心里沒數(shù)？要不是董寡婦說漏嘴，我還不知道呢。你說說你咋這么不省心，這可是流氓罪，如果有人成心跟你過不去，把你舉報(bào)了，你媽我還不得哭死……反正這婚事就這么定了?！?/br>
    符鐵牛目瞪口呆，連被抽了也沒反應(yīng)過來。

    愣了半晌終于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破口大罵：“哪個鱉孫子說的？前天我根本沒去牛棚，我在果園呢。陳二妞跟誰幽會我咋知道？媽，我可告訴你啊，這門婚事不作數(shù)的，我不同意。你也不希望咱們家給別人養(yǎng)孫子吧？還有，到底是哪個缺德鬼在背后誣賴我，看我不把他家給砸咯……呸，跟老子才分手幾天呀，就看上別人了，還好我慧眼如炬，早就把她甩了，不然還不得滿頭綠帽……”

    符鐵牛扒拉了下頭發(fā)，突然覺得自個兒聰明絕頂。

    瞧瞧，他都不用給‘隔壁老王’養(yǎng)孩子。

    他后半句含糊不清，閆桂芬沒聽見，不然又得打他。

    但前面一句對閆桂芬來說，也是個不得了的消息，好在沒心臟病，不然得當(dāng)場病發(fā)。

    她滿腦子只盤旋著兩個字：完了。她壞事了，陳二妞不是跟她兒子滾茅草屋，那是跟誰??？陳家咋那么不要臉呢，知道她誤會了怎么不澄清呢？要真結(jié)婚了，她們一家子的臉往哪放？以后誰還瞧得上鐵牛，不都在背后笑他綠毛烏龜啊？

    閆桂芬一臉崩潰：“你……你咋不早說??？”

    符鐵牛也是一臉生無可戀：“我哪知道你這么能折騰？你就不知道先問問你兒子嗎？反正陳二妞我肯定不會娶，媽你看著辦。”

    閆桂芬聽見他這死皮賴臉、理直氣壯的語氣，手又癢了。還是符大生眼疾手快摁住了她：“明天去跟陳瘸子說清楚。反正今天咱們?nèi)サ臅r(shí)候，也沒人知道是商量婚事?！?/br>
    閆桂芬：“……萬一他家不愿退呢？”

    符大生：“那她閨女的名聲也甭要了，跟其他男人廝混還栽贓給咱鐵牛，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美事?！?/br>
    閆桂芬點(diǎn)頭，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她再次揪住符鐵牛的耳朵，壓低了嗓門：“你說你前天在果園？那，尹知青的事兒你曉得伐？”

    “不知道，別問我?！?/br>
    符鐵牛先是被“結(jié)婚”消息刺激到了，后又得了符大生的準(zhǔn)話，強(qiáng)撐著的酒意便開始渙散了。

    腦子混混沌沌的，自己也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啥：“三狗子撕她衣服的事，我不知道，誰來問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閆桂芬：“……”

    符大生：“……”

    第12章 杠精十二（先蹭）

    兩口子面面相覷，異口同聲道：“……不會吧？”

    “鐵牛，你說真的？”

    “兒子，快醒醒?！?/br>
    符鐵牛被推得東倒西歪，意識想清醒，但眼皮子有自己的想法，倔強(qiáng)地拒絕睜開，只無意識地念叨：“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閆桂芬瞪著說話說半截就睡死過去的兒子。

    忍不住磨牙。

    當(dāng)真生他不如生塊叉燒！

    不過，大家不都說尹知青是被村里頭哪個嫉妒她的丫頭給推下去的嗎？

    咋，咋又跟三狗子扯上關(guān)系了？那三狗子可不是好東西。雖然自家這個也是個沒出息的棒槌，但比起喜歡偷看大姑娘小媳婦洗澡上茅房的三狗子來，符鐵牛竟然還算老實(shí)的。

    這么一想，閆桂芬覺得以三狗子那見了女人就挪不動腳的德性，干出這樣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反正女知青們被禍害了，礙于名聲根本不敢吱聲。

    大多數(shù)在大隊(duì)干部的撮合下，迫于現(xiàn)實(shí)的無奈，不得不一床大被把這些丑事給掩下來。

    說來可悲，但世情如此。

    別看人人喊著“婦女撐起半邊天”，實(shí)際上婦女該干的活一點(diǎn)沒少，但套在她們身上的枷鎖也從未真正被打破。

    尤其在農(nóng)村，女人的貞潔、名聲實(shí)在太重要了。

    稍有差池，便能將活生生的人給逼死。

    閆桂芬頓時(shí)拉長了臉，小聲埋怨道：“咱是時(shí)候給鐵牛討個媳婦了，免得他跟三狗子他們學(xué)壞了。但是這彩禮……”

    家里兄弟多，以后能幫襯妹子妹婿的，那彩禮肯定不會低。

    那長得一般，家里負(fù)擔(dān)重，成了被人家媳婦還要時(shí)時(shí)接濟(jì)娘家的，閆桂芬也看不上。

    他們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光明大隊(duì)也算條件不錯?？设F牛這混賬偏就喜歡顏色好的，但話又說回來，人家長得漂亮的姑娘哪個沒有一顆嫁到城里的心，還能真看上泥腿子就甘心一輩子面朝土地背朝天？

    思來想去，這媳婦還真難挑。

    閆桂芬頓了頓，小心地瞥著符大生，見他沒聽懂，她沒好氣地哼了哼，用手肘拐向他：“你那個兒子回來的時(shí)候不是說了，每年都給你五十塊錢做養(yǎng)老費(fèi)嗎？這樣，咱跟他商量商量，往后五年的一起給咱們，兩百多塊夠辦喜事了?！?/br>
    這年頭，大家好不容易脫離饑荒，能吃個半飽。

    在鄉(xiāng)下，別說兩百塊，哪家愿意出八十八的彩禮，已經(jīng)是大手筆了。新媳婦娘家指定向親朋好友炫耀去。

    符大生沒說話。

    眼底隱隱有所意動。

    次日天還未亮，江糖已經(jīng)醒了。

    許是房間長期空置或是受了潮，她整晚沒睡安穩(wěn)。

    半夢半醒間，只覺得皮膚上爬滿了細(xì)菌螨蟲，腰間、脖子、手腳……渾身都癢得受不了。而這種癢是沒法深想的，江糖實(shí)在不愿意由此聯(lián)想到老鼠蟑螂是不是曾經(jīng)在這張床上筑過窩。

    “……天黑著呢，你窮表現(xiàn)啥？顯得你能耐啊……”

    江糖穿鞋的動作稍頓：“抱歉，我輕一點(diǎn)，你再睡會兒?！?/br>
    謝小蘭咕噥一句，泄憤似地伸腿踢床頭柱子，嚷嚷抱怨道：“睡什么睡，輾轉(zhuǎn)反側(cè)大半夜，好不容易合上眼又被你吵醒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br>
    江糖蹙眉，實(shí)在不理解為何會有人熱衷于將負(fù)面情緒無限放大。

    除了加深隔閡，無濟(jì)于事不是嗎？

    眼見謝小蘭沒完沒了要借題發(fā)揮，江糖也冷了臉：“說完了沒？”

    謝小蘭噎得一口氣上不來：“你搞清楚，是你擾人清夢，我不過說你兩句而已，又怎么了？”

    什么人啊這是。

    小地方過來的就是眼皮子低，沒素質(zhì)，就跟隔壁蘇葉丹一樣討人嫌。

    那蘇葉丹裝模作樣跟她搶房子，一會心臟痛，一會兒喘不過氣，也不看看她那體格，那白里透紅的膚色，壯得跟小牛犢子似的。

    而跟她同一個地方來的江糖呢，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副目下無塵的樣子，清高給誰看呢，窮酸鬼。

    這一瞬謝小蘭下意識忘了，蘇葉丹只掏出五塊錢就讓她改了主意的事。

    她見江糖不言不語，越發(fā)來勁兒，那種面對鄉(xiāng)巴佬的優(yōu)越感登時(shí)到達(dá)巔峰。

    殷紅小嘴跟上了子彈的機(jī)關(guān)槍似地，噼里啪啦一頓亂噴，也不怕炸了膛。

    江糖面無表情，若細(xì)細(xì)瞧來，或許能從那雙清亮逼人的瞳孔里看出些許疑惑不解。她系好鞋帶，起身取過外套穿上。

    “閉嘴！”江糖語氣不溫不火，淡淡地，“你想把隔壁也吵醒嗎？”

    她就這么隨意一瞥，清凌凌的眸子漾著微不可查的嚴(yán)厲，猶如一盆冷水瞬間澆到謝小蘭頭頂，肆意散漫的氣焰登時(shí)熄滅了。

    謝小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