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她趁亂抓住了他的手,胸膛里“砰砰砰”地跳著,比什么時候都跳得快。還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二人,她緊緊扣住了他的手,正準備說出心里話的時候,身后傳來了太子不合時宜的聲音。 “沈郁,跟我進宮?!?/br> 他站在光線進來的地方,因為逆著光,所以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的面色很沉很沉,沉到一絲光也沒有,只有一團黑色。 “皇奶奶在等你?!?/br> 沈郁僵硬著松開了手,她好像置身于夢境之中,忽然被人一棒子打醒了。 鳳千瑜心里突然一緊,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可是不管他抓得有多緊,她還是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跟著太子爺走了。 她一走,心都跟著空了。 鳳千瑜垂下自己的手,雖然已經(jīng)很克制,可是手指還是輕微地在發(fā)抖。 “蘇大人?”佐魏叫了他幾聲。 他恍然回神,“怎么了?” “這件案子還需要蘇大人協(xié)同處理,案宗都得重新做,還有證人、供詞,好多東西都要重新開始……” “我知道了?!?/br> 第140章 過過眼 沈郁隨太子入宮,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得很,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誰也入不了他的眼, 她是沈家沒落之后的遺孤, 她的結(jié)局終究是歸于寂靜。 她與他之間似乎一開始就該是這樣,是她錯將他認成了救命恩人, 強求了一段緣, 而后才會有這么多的是是非非。 從馬車里下來,祁夙凜走得很快,他心里窩著火,疾步走了許久,忽然反應過來她跟不上, 又慢慢放慢了步子, 回頭看到她小跑著的模樣,又想起了她曾經(jīng)認真追逐自己的樣子。 他長吸了一口氣, 勉強抑制住胸腔的疼痛, 他不知道為何會走到這一步,他只知道,曾經(jīng)對她的每一分不耐煩, 如今都化成了綿長的針, 密密麻麻地刺進他心里,拔不出, 除不盡。 太子爺將沈郁帶到皇太后面前,便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務,他坐在邊上聽著皇太后與她說話,思緒漸漸走遠,恍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走神了許久。 太后正說到林晏之事, 似乎在她心里,已經(jīng)將林晏歸于沈郁最好的選擇。她苦口婆心地勸著她,一邊說起他們小時候的事,一邊又說起風欒郡主待她如親女。 房間里有種壓抑的氣氛,祁夙凜感覺自己一刻也待不下去,他起身正準備出去透會兒氣,便聽到沉默許久的沈郁說了一句:“孫兒心里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 太子爺猛然頓住了身形,他僵硬著回頭,看到她似乎是有些避諱,所以俯身輕輕在皇太后耳邊說了一句話,他看清了她嘴里說的最后兩個字,分明就是“蘇緒”。 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沈郁。 無論多少人阻她、攔她,她認定了的人,就一定要認認真真去追尋,誰勸也沒用。 現(xiàn)在的她也是這樣。她喜歡鳳千瑜,無論他是什么身份,無論有多危險,無論誰去阻攔她,她仍然遵循著內(nèi)心最真實的想法,認真而專注著。 她還是她。 從來就沒有變過。 只是她眼里的人,換成了別人罷了。只余下他一人,抱著自以為是的傲慢,舔舐著不為人知的隱傷。 皇太后還是第一次聽到“蘇緒”這個名字,半天沒琢磨明白,等到沈郁小心翼翼跟她解釋完之后,她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認真。她輕輕拍著她的手,也明白了她的心思,當初她沒有阻止昭奉嫁給沈知鄉(xiāng),如今也不愿阻止她喜歡蘇緒。 “你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跟你母親一樣,哀家也不愿過多干涉。”她嘆了一口氣,有些遺憾她喜歡的不是林晏,可說到底,感情的事終究是勉強不得,“改明兒將他帶進宮,讓哀家過過眼……” 沈郁連連點頭,又擔心太子聽到了什么,看向他的眼神都變得有些緊張。他應該沒聽到吧? 祁夙凜本來心里就氣郁,看到她緊張的眼神,瞬間就明白了她心里在想什么,頓時氣到發(fā)笑。原來愛與不愛,可以區(qū)別如此之大,她將他親手捧上了天堂,又叫他瞬間如墜地獄。 他笑著道:“正好,我與蘇緒私交甚好,不如就讓我領(lǐng)他進宮,給皇奶奶過過眼……” 沈郁趕緊拒絕:“太子爺,不必麻煩!” 皇太后抬了抬眼,也知道太子心里有所不甘,正好也一道理清了,“也行,正好凜兒也順道掌掌眼,幫郁兒多看看……” 其實那日皇后將他從太后宮里叫走的時候,他在太后心里,就已經(jīng)不是沈郁的良配了。祁夙凜心里也明白,他那日所求,并未得到應允,他唯有鋌而走險,賭上一次。 第141章 風平浪靜 “……陳斌一案, 人證物證俱在,曹靈之為主謀,傅雅兒和曹行止為幫兇, 臣與佐大人在量刑之上有所分歧, 皇上,這是案宗……” 鳳千瑜將案卷遞上去, 皇上隨手翻了翻, 其實誰是兇手他也不在意,只是想到昨日曹國公跪在殿前,眼淚婆娑的模樣,便覺得有些頭疼。 “你說罰吧,曹國公一雙女兒都得遭殃, 還剩下個小女兒只怕名聲也得受損, 這不是把人逼上絕路嗎?你說不罰吧,外頭流言四起, 人言可畏, 朕就得失去民心。愛卿啊,你說說朕該怎么抉擇?” 鳳千瑜覺得此事一點也不難抉擇,他輕聲道:“凡事當以大局為重, 順應民心, 曹國公教子無方,又身為臣子, 應當理解皇上。臣,主張皇上重懲,以正視聽?!?/br> 皇上微微抬了眼,他以前總是欣賞鳳千瑜殺伐決斷的性格,可自打心里有了隔閡, 反而希望他只做個聽話的傀儡。 “愛卿所言甚是……” 他微微收斂了神色,目光從案卷上抬起來了,又落在了他身上,“前段時間十大高手又死了一個,手法與之前的刺客一模一樣,太子懷疑刺客未死,還將此事報到了朕這里。說來也奇怪,愛卿已經(jīng)殺了靳無妄,那現(xiàn)在行兇的那人又是誰?” 鳳千瑜絲毫沒有驚慌,不卑不亢道:“臣查過那位高手的死因,胸口正中穿心一掌,看似出自靳無妄,實則與臣胸口的傷口并不吻合,臣懷疑,是因為靳無妄的死因并未公布,所以有人模仿行兇。” 皇上將眼神凝在他身上,確實看不出半分異樣,他心里有所懷疑,可到底還是沒有去證實,他表面上仍然是一副信任他的模樣,“愛卿所言甚是,那這件案子還是交給你來查吧,靳無妄的死朕會讓太子來公布,盡快平息民憤?!?/br> 他說完,又補了一句:“畢竟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太子已經(jīng)帶人去挖靳無妄的尸體了,你去看看,有什么能幫上忙的……” 太子已經(jīng)去了,現(xiàn)在去肯定也晚了。鳳千瑜能感覺到皇上在試探他,他頓了一下,復道:“有太子一人便足夠了,臣身上帶著傷,還需休養(yǎng),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 “嗯。”皇上點點頭,又翻起了卷宗,“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回去好好養(yǎng)傷吧?!?/br> “是?!兵P千瑜退下。 寒風襲來,天氣說變就變,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祁夙凜站在坑上,看著挖出來的尸體,隔得太遠看不真切,便讓人抬上來。 時隔一月尸體早就已經(jīng)腐爛,先前在深坑里還不覺得,此刻抬上來,風一吹,那腐爛的臭味瞬間彌漫開來,讓人忍不住作嘔。 太子爺本是身嬌體貴,可為了查證,也只能是用手帕捂住鼻子,強忍著惡心上前。尸臭的味道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他硬是撐著將尸體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熏到最后眼淚唰唰往下落,他搖晃著趕緊往后退,“嵐三,你去。” 嵐三無法拒絕,也只能頂著惡臭往前,沒堅持多久,也往后退了,大口喘著氣道:“太子爺,臉都腐爛了,根本看不清?!?/br> “那怎么確定他就是靳無妄?” “聽說靳無妄本來就面目全非,因為練就邪功,手掌赤紅,屬下看著也像他。若是太子有所顧忌,不妨把他的手掌大小拓下來,刑部有他的案底,傷口大小都有記錄,一比便知?!?/br> 現(xiàn)在也只能這樣了,祁夙凜命人拓下他的手掌大小,拿回刑部對比,竟是一模一樣。太子爺也不意外,雖說是一樣的,可他心里還是存有疑慮,便又將尸體送去尸檢。 尸檢的結(jié)果與鳳千瑜的描述并無二異,他先是用劍砍斷了他的肩膀,在骨頭上留下了劍痕,又一刀斬下他的頭顱,手法干凈利落,傷口與他的“無畏”也相匹配,足以證明他所言非虛。 嵐三憋著看完尸檢,趕緊出去透了口氣,“太子爺,看來靳無妄是真的死了?!?/br> 祁夙凜忽然冷笑了一聲,他拿著拓下的手掌,掌紋已經(jīng)模糊不清,甚至隱隱可見上面有刀痕,“如果死的人真的是靳無妄,那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劃爛他的掌紋?” 嵐三想象了一下,“或許是在九千歲斬斷他的劍之后,他徒手握劍,所以劃爛了手掌?!?/br> “右手握劍,左手卻不握?”祁夙凜微微挑了下眉頭,他抬手比劃了一下,“當你手中的劍斷了,兩手空空,垂死掙扎之時,會只用一只手來阻止嗎?那另一只手又做什么?” 嵐三也試著代入自己,他發(fā)現(xiàn)危機時刻,人本能的反應就是兩只手握住利劍,不可能只用一只手,“爺,難道你是懷疑……” “不是懷疑,是肯定?!逼钯韯C冷下了面色,將手中的案卷扔在桌子上,低聲囑咐道:“嵐三,找個人將尸體上劍痕刻寬一些,再讓刑部重新尸檢,你在旁引導,我要讓佐魏親自發(fā)現(xiàn)疑點,并且上報到父皇面前……” 嵐三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他故意將破綻做得大一些,引人發(fā)現(xiàn)更多的問題,在由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上報上去,就可以完整地將自己摘出去。 “屬下這就去辦?!?/br> 無罪釋放的沈郁剛回到府里休息了一下,又被章大人急匆匆叫到了工部,她原本以為是出什么事了,結(jié)果是各地水利工程皆傳來了捷報。 看著杜明深端正的字跡,每一處都可見他的認真,沈郁覺得自己真沒看錯人。他一共實地考察了三個地方,等過幾天回來做完總結(jié),還要接著往下考察。 沈郁也不吝嗇自己的贊美,她親自給他回了信,肯定了他的工作,然后再交待他接下來該做什么,回來再做什么。 坐在旁邊的嚴樹能感覺到沈郁的激動,她好幾次寫到毛筆沒墨了,字淡如水,她慌亂蘸一下,又接著寫。她剛從刑部脫了身出來,立馬又沉入了她的工作當中,這份認真與專注,真的太難得了。 他與她共事兩年有余,一直都是用另樣的眼光去看待她,從未真正將她當做同僚。而她也不急不躁,用行動一點一滴去改變他內(nèi)心的看法,如今她也與他同案而坐,同筆而書,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同僚。 “沈大人?!?/br> “嗯?”沈郁抬起頭。 嚴樹忽然有些別扭,這樣懷感的事情并不適合他,隔了半天了只道了一句:“好好干?!?/br> 沈郁正捏著筆,抬頭朝著他笑了笑,眼睛都笑得瞇了起來,“嚴大人,咱們一起啊?!?/br> 第142章 花燈節(jié) 佐魏剛查完陳斌被害一事, 立馬又投入靳無妄之死當中,他在檢查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傷口與鳳千瑜的劍刃并不吻合,火急火燎將此事上報給了皇上。 皇上聽完之后一點反應也沒有, 先是讓他重懲陳斌之案的兇手, 隨后又讓他宣布靳無妄已死的消息,平息民憤。 佐魏只能照做。 俞都緊接著發(fā)生了兩件大事, 先是曹靈之和傅雅兒被判了十年流放, 曹行止也被罷了職,而后又傳出靳無妄已死的消息,皇上賞賜了鳳千瑜黃金萬兩,還專門為他辦了一場宮宴,大行嘉獎。 那天宮宴沈郁也去了, 她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上, 看著皇上不停稱贊鳳千瑜的時候,總覺得有種似是而非的硝煙之味。她擔心鳳千瑜沒有警惕之心, 私底下還用左手寫了幾句話, 讓人偷偷塞進他的衣袖里,讓他小心一些。 鳳千瑜拿到紙條的時候,竟是毫不避諱地打開看了起來, 他倚在華貴的椅子上, 微微抬了抬石青色的衣袖,白玉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 但還是能感覺到他的目光總是似有似無地落在她身上。 沈郁忽然想到,他現(xiàn)在的身份是九千歲,人人都畏懼于他,這宮里沒有誰會不怕死地這樣提醒他,他肯定會懷疑到她頭上。 她擔心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宮宴都還沒結(jié)束就匆匆離開,那天夜里她又做了噩夢,不是鬼壓床,而是感覺有人輕輕撫摸著她的臉,發(fā)出若有若無的輕嘆。 沈郁第二天醒來之后,越發(fā)覺得他昨天又來過,于是跑去問酸菜昨天夜里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房間有異常。酸菜以為又鬧了鬼,說著說著又要去請大師,沈郁趕緊拉住她,哄騙她出去買果子。 買果子的路上,意外碰到了太子爺和嵐三。 太子爺還是那副死樣子,眼高于頂,旁邊的嵐三一看到酸菜就走不動腿了,一會兒問她買什么果子,一會兒又問她有沒有時間。 沈郁這才想起來,今日是花燈節(jié)。 她也不忍心拆散他們,便隨他們?nèi)チ?,她跟著祁夙凜走在后頭,看著他們二人吃著同一袋果子,莫名就想到了九千歲。想到他給她摘的桃子,給她買的糖畫,還有他給她留的大棗,還有帶她看的夜景,日出之下舞劍的模樣,還有他府里的花燈…… 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祁夙凜終于看了她一眼,他們二人雖然一道在走,卻隔得很寬的距離,就像是隔開在兩個世界的人。他已經(jīng)許久沒有看到她笑得這么開心,連眉梢都帶著笑意,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胸膛里被牢牢釘住的心,又不可抑制地跳動了起來,每一下都帶著血淋淋撕裂一樣的疼痛。他連忙別過了頭,不敢再直視著她,表面還要強裝鎮(zhèn)定,“你笑什么?” 沈郁這才意識到自己笑出了聲,她連忙控制住情緒,眨了眨眼睛,“今晚夜色不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