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今天是花燈節(jié),街上張燈結(jié)彩,照亮了一片黑夜。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他們或是夫妻,或是情投意合,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都緊緊靠在一起,唯有他們二人,就像是陌生人一樣分別站在兩端。 祁夙凜忽然停了下來,她還沒意識到,還在往前走,與他的距離越拉越大。他心頭一陣恐懼,忍不住叫住了她,“沈郁!” 沈郁于流光溢彩中回過了頭,仿佛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人,那眼中平靜如水,驚不起半分的波浪,“怎么了?” 他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忽然于這特殊的氣氛中爆發(fā)了出來,他快步朝著她走過去,正要伸手觸碰到她的時候,又有人叫住了她。 “沈大人?” 沈郁的注意力被旁人吸引走,她轉(zhuǎn)過頭看到羅褚正與曹家三小姐曹悅之在一處,心里一陣驚奇,忍不住走了過去,“羅大人,你們怎么在這里?” 她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 羅褚身邊提著花燈,正轉(zhuǎn)過頭來的人,正是扮成蘇緒的鳳千瑜。他穿著素色的衣裳,一襲青絲未束,提著桃子形狀的花燈,白色的肌膚,墨色的長發(fā),他還綁了一根紅色的發(fā)帶,柔和的光芒灑在他白皙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層桃色。 他抬眼朝著她看過來,目光清澈如水,黑與白之間的間距忽然縮在一起,她恍惚間,有些分不清這人是蘇緒,還是取下面具的九千歲。 祁夙凜也停了下來,在看到鳳千瑜的瞬間,噴涌而出的情緒忽然變得無處安放,如一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墜在他心里,墜得他喘不過氣,他知道自己輸了,可又不愿承認自己輸了。 “太……也來了?”羅褚趕緊上前行禮,又怕引起sao亂,只能小聲拜見,“下官拜見太子。” 祁夙凜看都沒看他一眼,他只盯著鳳千瑜一人看,隨后不動聲色地走到沈郁身邊,緩緩抬起眼瞼,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蘇大人也來逛花燈節(jié)?” 鳳千瑜點點頭,竟是沒說話,目光落在沈郁身上,似乎是有些介意她與太子走得如此近。 好在曹悅之也上前行禮,打破了尷尬,她家里二姐和大哥都出了事,一直情緒不佳,今日也是羅褚叫她出來游湖散心,正好碰上了太子和沈郁,幾人正好一起去游湖。 沈郁本想把酸菜和嵐三叫回來,結(jié)果他們走遠了,怎么喊都聽不見。祁夙凜俯身,小聲在她耳邊道:“嵐三會送她回去的,不必擔心。” 她想著酸菜遲早是要潑出去的水,也就默允了。 走過去的路上,五人都異常沉默。曹悅之是心情不好,羅褚在太子面前也不太敢造次,鳳千瑜向來沉默寡言,沈郁心里也揣著事。 倒是祁夙凜心情還算不錯,他停在一家花燈店的面前,看著門口掛著兩盞流轉(zhuǎn)的花燈,形狀似花似蓮,燈芯如鵝蛋,轉(zhuǎn)起來分外好看。 他看了半晌,忽然問沈郁:“你帶銀子了嗎?” 沈郁起初沒反應(yīng)過來,后來看到他讓店家取下花燈之時,才明白,“太子想買花燈?” “嗯?!彼嶂鴥杀K燈,一左一右,還在思量著哪盞好看一點,“你喜歡哪個?” 沈郁又不挑剔,說了一句“我都行”,然后掏出銀子準備遞給店家,身后突然傳來“咯噔”一聲,她回過頭,就看到鳳千瑜手中的桃子花燈掉在了地上,燭火很快就將花燈蠶食殆盡。 火光映在他蒼白的臉上,一半明,一半暗,在冷風(fēng)中如一把銳利的劍,仿佛激起了層層火花,將他的情緒都燃燒在了花燈里面。 沈郁被嚇得一陣哆嗦,顫巍巍著將錢遞給店家,“再、再……再來一盞?!?/br> 第143章 心意 老板以為她是想要這種好看的花燈, 就順手遞給了她。沈郁知道鳳千瑜不喜歡,當然沒有接,她提著裙子鉆進去, 親自挑選了一盞桃子燈, 連忙遞到他手邊。 “蘇大人,你的花燈。” 鳳千瑜偏頭看了一下, 那桃子底下還墜著桃花形狀的流蘇, 比他之前的那盞還要好看,可見她是用心在挑,便伸手接住了。 “謝沈大人?!?/br> “不客氣不客氣……”沈郁趕緊擺手,就怕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對,他扭頭又黑化了。 一行人來到花船上, 羅褚掏錢給包了, 只留下劃船的船夫和奏樂的樂姬,花船就在這詩情畫意的聲樂當中緩緩駛向湖心。 夜風(fēng)寒冷, 沈郁等人都裹上了披風(fēng), 湖邊圍著數(shù)不清的人,都蹲在水邊放花燈祈福。沈郁獨自倚在船邊走神,曹悅之悄悄來到她身邊, 左顧右盼, 似乎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怎么了?” 曹悅之小聲道:“大哥和二姐陷害你的事,我、我都知道了……他們也受到了懲罰, 我想,想替他們向你道個歉,沈大人莫要怪罪他們……” 她在沈郁面前就像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即便是真的有罪過,她也恨不起來。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他們的過錯無需你來背負。如果你想幫他們做些什么,最該道歉的對象也不是我,而該是陳家人?!?/br> 曹悅之用力點頭,“我會跟他們道歉的,只要是我能幫上的忙,我就一定會幫助他們,我會努力幫大哥和二姐贖罪。” 沈郁還是那句話,“你們可以替他們贖罪,但莫要把罪責(zé)背在身上,你是你,他們是他們?!?/br> 她的寬慰沒有讓曹悅之放松下來,反而像是觸及到她的內(nèi)心,忍不住哭了起來。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哽咽道:“我和我娘親都很欣賞你,我從詩會開始就一直很喜歡你,很喜歡你的詩,也喜歡你的畫,我也不知道大哥和二姐為什么要這樣,對不起……還有陳家人,我會補償他們的,我會幫著他們贖罪,我真的會的……” 她反反復(fù)復(fù)強調(diào)著會幫他們贖罪,而她也像壓抑了情緒許久,終于爆發(fā)出來了。沈郁感覺自己擔心的事已經(jīng)發(fā)生了,曹靈之和曹行止殺人,他們害的不僅僅是自己,還影響了曹家的其他人,尤其是他們嫡親的meimei,曹悅之。 沈郁不知道她承受了怎樣的流言蜚語,但是也不難去猜,jiejie和哥哥是殺人犯,她是他們的meimei,外界的惡意揣測并不會少。 她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淚,也不知該怎么安慰她,只能輕聲跟她說:“別哭了,今日是花燈節(jié),你應(yīng)該高興一點……” 曹悅之像個孩子一樣點點頭,正好羅褚過來了,她努力把眼淚擦干凈,假裝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羅褚雖然看到她眼睛通紅,可也沒有拆穿她,而是興致勃勃地帶著她去放孔明燈。 沈郁看著他們的背影,不禁覺得有些冷,情不自禁將目光投向了鳳千瑜。而祁夙凜此時也將目光投向了她,三人各自在一處,誰也沒有朝誰走過去。 冷清的黑夜里,升起了一盞赤熱的孔明燈,仿佛升起了一抹微亮的希望,緩緩?fù)仙I蛴粢恢蓖?,望著它化為了一抹亮點,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走神了。 她習(xí)慣性地看向鳳千瑜,可他不在原處,那里變得空空蕩蕩。 “沈大人?!辈軔傊惺?,“過來啊,跟我們一起放孔明燈!” 羅褚也叫了旁邊的太子。 沈郁接過了曹悅之手上的孔明燈,祁夙凜順勢將它點燃,溫和的光芒照在二人之間,難得一片柔軟。眼看著它緩緩鼓起來,就要往上升的時候,沈郁卻感覺少了點什么,左右看了看。 “蘇大人呢?” 羅褚也沒注意到,“可能進艙里了。” “是嗎?”沈郁下意識松開了孔明燈,忍不住往船艙里走,“我去找找,人多熱鬧?!?/br> 孔明燈沒了束縛,緩緩上升。祁夙凜下意識抓住,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燙手一般松開了手。 孔明燈在沈郁身后飛上了天空,越來越微弱,她還不知情,一心想著鳳千瑜。 穿過長長的船艙,她在船尾找到了他,他正閉著眼睛假寐,手里還提著一壺酒,獨自一人坐在尾尖上,在驚濤駭浪中隨著船身晃蕩著,仿佛隨時都會掉下去。 “蘇大人?!鄙蛴糈s緊叫醒他,上前扯住他的衣袖,生怕他掉了下去,“你這太危險了!” 他微微睜開眼睛,眼底帶著七分醉意,三分迷離,吊著狹長的鳳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忽然又笑了起來,仰頭喝了一口酒。 “不是說喜歡桃子嗎?”他笑到眼睛都有些濕潤,睜著微紅的眼眶,直愣愣地看著她,“怎么最后還是選了花里胡哨的?” 沈郁起初沒反應(yīng)過來,看到放在他腳下的桃子燈,忽然意識到他在說什么。她心里開始惴惴不安起來,又希望從他嘴里聽到些什么,又怕他說出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她低聲道:“誰說我不喜歡桃子燈了。” 他直起了身子,看向她的目光又忽然變得灼熱,面頰都被酒意染得緋紅,就跟他身后系的發(fā)帶一樣,“那就是喜歡了?” 船頭的聲樂之音忽然變得靡靡,唱曲的歌姬“咿咿呀”著,纏綿又悱惻。湖面上飄來點點河燈,越來越多,就像那天夜里在霖山上看到的螢火之景。 沈郁抬頭朝著她笑了笑,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笑了笑,鳳千瑜仿佛是感覺到了她的心意,忍不住低下頭,在她額間輕輕落下一吻,懇求道: “棉棉,能抱抱我嗎?” 他低垂著頭,長發(fā)也隨之落了下來,在冷風(fēng)中輕輕飄蕩著。他仿佛是等得太久了,久到一刻也等不了,忍不住伸手將她瘦弱的身子攬入懷中,重重嘆息了一聲。 沈郁沒有迎合,也沒有去拒絕。她任由他將她緊緊抱住,越抱越緊,她能感受到他壓抑許久的孤獨和恐懼,想抬手回應(yīng)他,可又遲疑著,久久沒有反應(yīng)。 他將頭埋在她的肩窩,將自己的軟弱全部展現(xiàn)在她面前,“不管你喜不喜歡桃子燈,我都會一直等著你,我會帶著桃子燈,原地等你?!?/br> 他在向她做承諾。 沈郁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膀,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祁夙凜隱在陰影之下,光亮根本照不到他身上,他靜靜地看著他們二人,冷風(fēng)吹起他的披風(fēng),他就佇立在原地,任由身體一點一點地變涼。 從指尖涼到心窩。 第144章 控訴她的罪行…… 原來她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 是這樣的。她被他抱在懷中,根本就不存在忍耐和排斥,仿佛與他之間的所有觸碰都那么理所當然。 祁夙凜看到眼眶都開始發(fā)澀, 他低頭看到腳邊被她丟下的花燈, 抬手撿起來,明明和自己手中的燈湊成了一對兒, 卻顯得孤寂又可憐。 過往種種, 都在花燈里搖晃著過了一遍,他這輩子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恣意妄為,竟是在此時生出了凄慘的意味。 “太……”羅褚正想叫太子爺,突然也看到了船尾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趕緊捂住了嘴, 壓低聲音道:“太子爺,咱們到這邊說話, 別打擾了他們?!?/br> 祁夙凜連牙根都咬緊了, 強行壓下酸澀,他走了兩步,就聽見嘴上也沒個把門的羅褚絮絮叨叨了起來:“太子爺, 你別看他們平日誰也不理誰, 其實心里都惦記著對方的,誰要是有個事, 跑得比誰都快……兩人心氣兒都高,也能理解,好在現(xiàn)在和好了,也不妄我替他費盡心思……” 太子爺幾乎快咬碎了一口的牙,他吸了半口氣, 穩(wěn)住自己的情緒,“他們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什么時候?羅褚還真不知道,他只知道反正挺久了,就隨口道了一句:“早就開始了。” 是啊,早就開始了。 從驛城那里就開始了。 而他祁夙凜,自以為是她沈郁喜歡進心坎里的人,結(jié)果只是他們二人感情路上微不足道的小坎坷。等他們將誤會解開,高高興興在一起的時候,他又算得了什么? 花船漸漸靠岸,佇立在船頭的祁夙凜感覺自己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酷刑,恍如隔世。他第一個跨上岸頭,頭也不回地離開,腳步一個比一個用力。 羅褚喊了他兩聲,感覺到今日太子爺情緒不對,卻不明白為什么。直到曹悅之小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沈大人不是喜歡太子嗎?怎么沒跟他一起離開?” 他突然反應(yīng)過來,沈郁是太子退了婚的女人,太子尚且還沒找到下一個,她怎么能先找到真愛呢?他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真是失策失策,忘了太子爺那該死的自尊心。 他回頭正要叫鳳千瑜下船,忽然想到了什么,偷偷塞了一塊碎銀子給船家,讓他帶著樂姬們先回去,自己則上岸推了花船一腳。 看著花船漸漸走遠,推開一層又一層的河燈,羅褚站在岸上,心里默念著:兄弟我只能幫你到這了,加油。 曹悅之困惑不已,“我們?yōu)槭裁床唤刑K大人和沈大人一起下來?” “因為……”羅褚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笑道:“因為我要單獨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郁被他抱得手都麻了,她微微掙扎了一下,鳳千瑜險些滑到了地上,她感覺自己再不動彈,他真就要這樣睡著了。 鳳千瑜吹了冷風(fēng),酒意更甚,他愣是抓著她的手,無論如何都不松開。 “羅褚他們?nèi)ツ牧??”沈郁拉著他找了一圈,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她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鳳千瑜,用力拍了拍他的臉,“誒,你兄弟把我們?nèi)酉?,自己走了?!?/br> 鳳千瑜“嗯”了一聲,還靠在她身上,睜了一下眼睛,又閉上了,“沒事,我送你回去?!?/br> 沈郁戳了戳他的臉,“你都醉成這樣了?!?/br> “我沒醉?!彼s緊挺直了身子,看著倒是清醒了許多,但是他的眼神仍然有幾分迷離。 酒意襲上心頭,他忽然一把攬住她的腰,完全無視她的惶恐,直接踩著甲板躍起,踩在河燈之上,帶著她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