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顧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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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客客氣氣地同他說話,更甚者,他預(yù)想中循序漸進(jìn),威逼利誘的審訊在她這完全沒見著影子,她要的,是她問什么,他就答什么。 “你該不會以為事到如今,阮方霆那癟犢子還能保得住你吧?”她冷笑一聲,“本座不像你,沒有那么多耐心來折磨囚犯,不過你加諸在顧鐸身上的傷,本座還是要跟你清算清算的?!?/br> 朝矜忍住劇痛,拖著雙腿艱難地爬到她腳下,咬牙切齒地問:“你想知道什么?” 她頓了頓,道:“自然是長生殿與當(dāng)今太后勾結(jié),謀殺先帝之事?!?/br> 聞言,朝矜猛然一僵,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你究竟是誰,怎么會知道這些!……” “這個問題問的妙。”她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知你可有聽說過,寧國府顧家,除了世子顧鐸,還有一個小郡主?” 朝矜一怔:“你是……宛陶郡主顧昭?你還活著!?” “本座當(dāng)然要活著。”她莞爾,“不然怎么看著你們認(rèn)認(rèn)罪伏誅,被碎尸萬段,以解本座心頭只恨?當(dāng)年毒殺先帝的,就是你的‘夢斷’吧?也是巧了,本座竟然也在這上頭栽了一回?!?/br> 朝矜緘默不語,她俯下身來,一臉平靜地按住了他的肩。 “朝矜,你可知謀害國君,是個什么罪名?”她輕輕一笑,便讓他打了個寒顫,“按大周律法,你當(dāng)被懸于城門前三日夜以儆效尤,再五馬分尸,且死后不得下葬,曝于荒野——就像當(dāng)年我的爹娘和meimei們那般,在不知名的山林間,或是被豺狼分食殆盡,或是化為一堆白骨……” 她的手突然一擰,他的左臂也被卸了下來。 她取來紙筆,丟在他面前:“留著你的右手,是為了讓你把知道的都寫下來,本座耐心不好,你識時務(wù)些,還能少吃些苦頭?!?/br> 朝矜疼得氣兒都快喘不上來了,死死地盯著她:“即便我說了,你也不會放過我吧……” 顧如許呵了一聲:“朝矜啊,到了這份上,你還心存僥幸,本座都要被你逗樂了。你現(xiàn)在所受的痛,不及本座親人萬分之一,亦不及本座心頭恨之萬一,本座對你已經(jīng)算是手下留情了。要不是你還算是他們謀殺先帝的人證,本座在天牢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一想到顧鐸現(xiàn)在這副模樣都是拜他和阮方霆所賜,她就恨得牙癢。 朝矜心有不甘,捏著筆遲遲不動。 他似是拿捏準(zhǔn)了她眼下不能殺他,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顧如許看著他,只覺得可悲至極。 “甕中之鱉,還在負(fù)隅頑抗,不識抬舉,心狠手辣,還如此偏執(zhí),難怪當(dāng)初你師父沒有留你在萱谷?!?/br> 此話一出,朝矜的臉色變了變。 “你曉得什么!萱谷迂腐之至,明明能留下二人一同成為毒仙,卻偏偏只留一人,還要我立下毒誓,不得在外以師門所學(xué)行走江湖!我空有這一身本事,居然處處被師兄壓一頭!我如何甘心!” “所以你就化名毒鬼,歸入了阮方霆門下?”她覺得此人不僅是偏執(zhí),甚至已經(jīng)到了一種病態(tài)的程度,長久一來的郁郁不得志,令他近乎癲狂,只要能勝萱谷谷主一成,他能不擇手段。 “既然你已經(jīng)查到‘夢斷’,想必是確信了先帝當(dāng)初所中之毒,就是出自我手,就連萱谷都沒能做出來的毒,我用來殺了這世上最為尊貴之人,萱谷根本不值一提!”他怨憤地咆哮著。 顧如許的眼神仿佛看著一個瘋子,輕蔑而可笑。 “萱谷已經(jīng)斷了后繼,這世上再沒有有毒仙了?!彼届o的一句話,卻令朝矜渾身一僵,“萱谷最后一位谷主,放棄了將功法傳授給門下唯一的弟子,已經(jīng)死在了千里之外的瓊山,數(shù)月過去,江湖上竟連一點(diǎn)消息都沒有傳到你耳中嗎?” “萱谷……萱谷沒了?”他震驚地望著她。 “就在今日,他的弟子配出了夢斷的解藥,你這輩子都贏不了他?!彼蛔忠活D地打碎了他心底多年的固執(zhí)。 萱谷毒仙,是何等不容褻瀆的名號,萱谷的毒,雖是用來殺人的,其歷代谷主卻都是令人欽佩的高潔之人。 人生匆匆數(shù)十載,但求俯仰無愧于天地,立于污濁世間而不移本心。 至少思涼他做到了。 而眼前這個人,雖能長命,卻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你殺的,是大周明君,對不起的,是大周千萬百姓,所害的,是本座的至親,這么多年,本座終于抓住了你,遲早也會讓阮方霆血債血償。你終難免一死,拖得越久,就有越多的苦頭等著你?!?/br> 朝矜咬緊牙關(guān),不予作答。 “本座沒這么多閑工夫同你耗著,你若是還沒想清楚,也不必急著落筆,本座還能跟你耗幾日?!彼浦@也是個硬骨頭,不過無妨,她換個人來審審就是了,打斷了手腳,還能掀出什么風(fēng)浪? 她俯下身,忽然將懷中一枚藥丸塞進(jìn)了他嘴里,捏著他的喉嚨逼他咽下。 “咳咳!你給我吃了什么!”朝矜阻攔不得,驚恐地瞪著她。 “自然是能讓你冷靜冷靜的好東西。”她意味深長地一笑,轉(zhuǎn)身走出了柴房。 身后傳來朝矜的怒罵,她卻充耳不聞,轉(zhuǎn)而看向一直站在門邊的季望舒,笑道:“人交給你了,務(wù)必撬開他的嘴,至于手段,隨你高興,留口氣兒就成?!?/br> 季望舒目光一沉:“是?!?/br> 她回到前頭,正巧遇上前來傳話的顏姒,說是救回來的人已經(jīng)醒了,蘭舟請她過去瞧瞧。 她吃了一驚,連輕功都使了出來,一路朝著那間廂房奔去。 她趕到時,蘭舟正在門前,她險些沒剎住腳,一把拉住他就問:“人醒了?” 看著她慌張的樣子,蘭舟不禁一笑,指了指身后的屋子:“進(jìn)去吧,世子在等你。他嗓子受了傷,暫且忍耐著,少說些話?!?/br> 話音未落,她人已經(jīng)沖進(jìn)了屋中。 他無奈地笑了笑,示意顏姒等人退下,自己也走遠(yuǎn)了些,不擾他二人重逢。 短短幾步路,顧如許卻覺得自己好像跑了很久很久,以至于當(dāng)她望見靠著床榻而坐的顧鐸朝她看過來的那一瞬間,她腦海中不斷更迭的輪回的畫面,也漸漸沉淀下來。 他眼中,仿佛沉淀著闊別已久的,仿佛已有她好幾輩子那樣漫長的歲月,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她于恍惚間又看見了當(dāng)年名滿京華的寧國府世子顧鐸,他曾那樣爽朗地笑著,令無數(shù)英才翹楚拜服。 五年的折磨,沉默在他眼底的滄桑與憔悴,使他形如削骨,仿佛已蒼老了數(shù)十載。 然,就在他看見她的一剎那,卻如同撥云見日般,再度讓她得見那溫柔的笑容。 沙啞的聲音,粗糲得幾乎辨不出原本該是什么樣,他艱難而篤定地喚出了她的名字。 “阿昭。” 那一刻,她的心忽然就塵埃落定了。 是了,她哥哥回來了。 她走上前,坐在了床邊,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仔細(xì)端詳著他如今的模樣。 猶豫了許久,她才顫著聲開口:“好些了嗎?……” 他點(diǎn)點(diǎn)頭。 她記得蘭舟的叮囑,不敢讓他多說話:“阿彥告訴我,你的嗓子被毒啞過,雖然能慢慢醫(yī)治,但眼下不能勉強(qiáng)自己說話。” 顧鐸默認(rèn),比劃著讓她明白自己的不便。 “無妨,我多說些就是。”她忍著眼淚,望著他笑,“我還以為你和爹娘他們,都被斬首了,我離開楚京時,沒想到還有人能活下來,更沒想到你會落在阮方霆手里……哥,是我來晚了。” 顧鐸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撫過她額前的發(fā),似是在寬慰她。 顧如許看著他如今有口難言的樣子,便覺得一陣難受:“阿彥說你傷得很重,骨骼經(jīng)脈都損傷得厲害,能保住命已是不易,日后可能只能靠服藥慢慢調(diào)理,不知你能不能撐得住。阿彥還說,你身子虛弱得不像樣,大概這輩子都不能習(xí)武了,他說……” 講著講著,她眼睛又紅了一圈。 顧鐸曉得她在心疼他,用纏著紗布的手給她擦了擦眼角,示意她將紙筆拿來。 她取來紙筆給他后,卻見他就連拿筆的手都在顫抖。 誰能想到,那雙手,原本也是能拿著長槍,上陣殺敵的。 她心酸地別開視線。 他寫了一會兒,將紙遞給她,只見上頭寫著:還能活著見到meimei,也不枉我忍耐這五年。 她一陣鼻酸,望著他:“早在束州時,你便認(rèn)出我了對不對?” 顧鐸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寫道:那晚四周太黑,我不敢認(rèn)你,也無力出聲,你似乎是來找東西的。 “護(hù)國令?!彼溃拔夷峭硎侨ネ底o(hù)國令的,誤闖了那間牢房,卻沒能人出你。” 那晚的顧鐸,如同困獸一般,再加上她那時還沒有恢復(fù)記憶,根本無法將其與之連系起來。 他搖搖頭,寫道:那晚阮方霆攔住了你,你若帶上我,就走不了了。 “倘若那時我認(rèn)出了你,絕不會再讓你留在長生殿?!彼蛋凳站o了拳,“那幫畜生,居然將你關(guān)了這么久……” 他笑了笑,寫道:看到你和太子殿下平安無恙,這點(diǎn)苦頭不算什么。 “怎么會不算什么?”她眼下都不敢碰他,僅僅是這么看著,都覺得觸目驚心,“若是讓長公主殿下曉得你傷成這樣,該有多難過……” 話音未落,顧鐸便按住了她。 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與遲疑,不必言語,她便能領(lǐng)會。 于他而言,此刻若是見到了裴瑛,便等同于毀了她心中的那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寧國府世子。 他自己的情況自己最是清楚,當(dāng)初的顧鐸已經(jīng)死了,在裴瑛心里,想必也是如此。眼下,他就如行尸走rou,或許這輩子都要靠湯藥維生,這樣的他,已經(jīng)不適合再與她相見了。